董耀彥給林君勱來了封密電,說他手下的幾個副官可疑,叫他小心爲上。
這幾天他忙着照顧喬若初,還沒抽出手來斟酌這件事情。
喬青崖中的槍在背上,肯定不是土匪打的,還有衝着他來的那顆子彈,也是從自己的人那邊飛過來的。
他記得第一顆子彈飛過來之後,有人打斷了朝他開槍的土匪的手腕,按照精準度來說應該是隱藏在山對面的唐谷開的槍。
周玉成和魏同生與他出生入死多少次,不知道爲他擋過多少顆子彈,自然不可能背地裡下黑手,他初步排除一會兒,腦海裡圈定了幾個人。
他把董耀彥的電報給魏同生看,嚇得魏同生哭喪着臉抱着腦袋辯白:“師座,我老魏自從賣身給您,就沒有過第二個打算,好女不,不嫁二夫,老魏不找二主,您別懷疑老魏啊……。”
“把這個人挖出來。”林君勱把電報拍在他身上。
魏同生叫苦不迭,腹中咕噥:原來是交代事情啊,您早說,嚇得人家差點又尿褲子。
進入八月中旬,暑氣更炙,動一動就汗如雨下,水鄉的人白天都蟄伏在家裡,往往到了晚間涼風上來纔開始出來活動,水道里的烏篷船人家花了些心思,在夜裡或是賣笑或是供人消暑娛樂,十分的紅火。
喬若初幾乎半個月沒出家門了,孫媽從妍園搬到別墅來照顧她,說她都快捂得發黴了,怎麼也要出去曬一曬。她聽了孫媽的話,跑到院子裡迎着太陽漫步,卻別刺得雙目生疼,而且越來越劇烈,她只好又藏進屋子裡。
“許是前段時間哭傷了眼睛,唉。晚上讓姑爺陪着你到船上玩玩吧。”孫媽見她遮着眼睛進來不停地用冷毛巾敷,心疼地說。
喬若初最怕去水上了,不知道是被父親的死刺激的還是怎麼,吃了晚飯,忽然心血來潮纏扯着林君勱要去水上玩,看到太太終於恢復了小女兒模樣,他心裡高興,一口應下來,叫副官提前去租了條相熟的船。
喬若初換上件織錦淡櫻草黃的短袖旗袍,上面繡着零星的鳳尾竹,頭髮鬆鬆地挽了個髻,偏垂在左側的脖頸上,襯得她整個人似雪打後傲然綻放的梅,嫵媚中帶着堅韌。
“若初越來越迷人了。”林君勱挽着愛妻的手,好多天了,終於看到她穿起帶顏色的衣服。
上了船他從船家手裡拿過來櫓,對喬若初說:“夫人,來試試。”
喬若初看着腳下水汽茫茫的,連忙搖頭鑽進了艙裡。水上到底比外面涼快許多,蕩過幾座石拱橋,渾身的熱氣就下來了,神清氣爽。
一彎弦月隨着船走,天上行雲,腳下流水,夜風徐徐而來,滌去歲月留下的痛楚,在疤痕裡填上來日的希望。
喬若初望着外面玩得起勁的丈夫,多少天了,他的眉頭都擰在一起,睡着的時候貼近看,原本光潤的額角隱隱約約添了一條淺淡的細紋,像滄桑的註腳。
她想,如果兩個人不曾遇見該多好,或許,辜駿更適合她,於他,西子湖畔癡情的宋家小姐嫣琦更理想吧。
“原來,相愛是飛蛾撲火。”她喃喃自語。他和她都是飛蛾,愛情纔是火,心甘情願一頭扎進去,至死方休。
“一對癡人。”她嘲笑。
泠泠的水聲拍打船舷,他玩累了進來坐到她身邊,摩挲着她的手問:“剛纔說什麼呢?”
“沒什麼。”她低下頭輕抵他的胸膛。
“我都聽到了。還抵賴。”林君勱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聽到了還來問。”喬若初甩開他的手,臉對着船艙外面,一接觸微涼的夜風,頰上更熱。
在水巷上穿梭直到夜半,四周的人都起了哈欠,喬若初還意興闌珊,不肯回去,異想天開要在水上過夜,還盼着遇見水怪開開眼界。
林君勱哪裡同意她這麼胡鬧,硬是把她抱下來,強行帶回去睡覺。
到了家聽林君勱這邊伺候的劉媽說孫媽有事回妍園一趟,去取些東西回來。
喬若初覺得好生奇怪,好多天了她都沒想起來,怎麼自己一出門她就回去了呢,心裡的小鼓跟着敲打起來。
次日半晌不見孫媽過來,喬若初焦急的不得了,叫唐谷派個副官去看看情況,或者東西多的拿不動的話幫個忙運回來。
小副官去了一趟跌跌撞撞地跑回來報告說孫媽在妍園吊死了。
“死了?爲什麼呀?”喬若初眼神空洞地問唐谷。
唐谷也懵了,無奈地搖了搖頭。
昨晚讓她去划船是孫媽建議的,現在想來,她是有意把喬若初支開的,會不會是要留什麼東西。喬若初把家裡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後來在她的書包了,找到一封遺書。
打開來一看,信是孫媽寫的,歪歪扭扭的字跡夾雜着錯別字,喬若初認得,展開來看了幾眼,她撐不住抖了起來。
孫媽在遺信上說喬青崖是林君勱的人射殺的,說入殮的時候她看到子彈從背後打穿的心臟,必然是被人打了冷槍。還說從前被林君勱看管着的時候,喬青崖就被他的人多次下毒,但都沒有得逞。
她說林君勱多次逼喬青崖交出祖上的書來,還說他是唯一有權利繼承這本書的人。所以她猜測林君勱娶喬若初,就是爲了讓喬青崖心甘情願把喬三繆遺留下來的皇陵圖交給他。
她在信中說這些話都是親耳偷聽來的,從來不敢說,直到喬青崖死了,她想會鄉下,可是林君勱卻把她找來放在眼皮子底下,她覺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被他弄死,所以偷着把知道的東西寫下來告訴喬若初。
最後她說昨天早上林君勱告誡她不要在喬若初面前亂說,否則就殺了她一家,她想想沒有活路了,只好自己結束生命,以保全家裡人和對喬家盡忠。
把孫媽的信一個字不落地看了兩遍,從不相信到一點一點起疑,她的心變到冰冷,由冰冷再變到絕望。
庶母死在他的手裡,她昧着心相信他,還嫁給他,把自己完全交付給他,她相信如他解釋的那般,只是情急之下的失誤。
如今她父親同樣死在他下屬的手裡,她本想蒙着眼睛當父親是在混論中被誤射身亡,想翻過去這一頁和他繼續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