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明亮和煦的陽光, 晴空萬里的白晝。
看不見的遠處硝煙瀰漫。
沒有人真的願意永遠活在黑暗裡。
只是這陽光實在是太過虛假了。
古一把手放在窗玻璃上，冰涼的觸感從手心的皮膚開始，通過神經傳遍全身。
看起來那麼炙烈的光芒卻沒有任何溫度, 更溫暖不了任何人, 任何物體。光線照不進屋內, 堪堪停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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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一拉開窗戶, 明媚燦爛的陽光驟然消失。
又是黑夜。
遮光板升起, 屋內只剩下了很少會黯下來的白色暖光。
他真的很討厭這虛假的陽光，可那真正的光明只是曇花一現，皮膚剛剛泛起一點暖意就被盡數吸了個乾乾淨淨, 一腔血液永遠都熱不起來。
古一想起曾看過的一本書，書裡提到過原世界的一種生物, 好像是叫蛇。是一種體溫會隨着外界溫度變化而改變的變溫動物, 也叫冷血動物, 需要通過太陽照射的方式才能維持體溫，一旦溫度低於某個值, 便會進入睡眠狀態，只有足夠的體溫才能支持它們的生命活動，所以他們都是晝出夜伏。
也只有原世界纔有足夠的陽光讓它們生存吧。而第二世界只適合那些喜陰喜暗的動物生存。在這個世界裡的所有生物，都是夜行者。
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這麼想過。雖然被零度家族嚴加禁止，但古一看過不少類似的言論, 無一不在質疑第二世界存在的合理性。
除了某些技術發展水平方面的差別和生存環境, 第二世界的物種, 文明, 全都是在複製原世界。
爲什麼？
難道真的有上帝, 真的是上帝開的一個玩笑？
真是不倫不類。
不過現在，可能上帝終於看不下去了, 打算結束這場鬧劇，結束這邯鄲學步的笑話，二十年，還有二十年。如果現在關閉零度異空間，也許還能再多幾十年吧。只怕零度家族也好，古忘也好，都不會善罷甘休，難道非要山窮水盡，一無所有了才肯回頭嗎？
門外的腳步聲多了起來，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
古一打開門，一隊又一隊的士兵在集結。
“發生什麼事了？”，古一被兩個在門口站崗的士兵攔住了去路。
一個士兵聽着訊號定位器裡傳來的命令，道，“花型建築外部防禦被打破，我們的人已經進入，不過不知道爲什麼，進攻被叫停了。古忘長官在集合兵力，準備前往花型建築。他交代過，您得留在這裡”。
“他親自去？”
士兵不肯再說更多，只是盡職盡責的做好看守義務。
零度的勢力遍佈各處，怎麼這麼快便被打破了防禦最爲強悍的花型建築外延？雖說幾十年來，暗影發展的勢力確實不容小覷，但朝夕之間就可以把一個勢力龐大的統治階層逼到如此地步嗎？
古一心裡隱隱不安，卻又無可奈何。姜晅進入零度異空間後失聯，古忘竟要冒險親自前往敵軍腹地，現在兩方全都不明情況，自己還偏偏被限制在這裡，做不了任何事情。
古一的手無意識地轉着手上那枚戒指，一個想法電光火石般地出現，他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小兵，我出不去，你替我把姜昀帶過來”。
士兵不明就裡，據說姜昀是姜晅從零度手裡救出來的一個孩子，帶回來後一直帶在身邊，不過背後有什麼故事他們這些人並不知道。
“古忘長官說過不允許您和任何人接觸”。
“我一個人呆着悶，別人不行，逗小不點玩玩都不行嗎？難不成你覺得姜昀能替我殺人放火？”
士兵想了想，姜昀的職位只是個看大門的，接觸的信息十分有限，再說他一個剛開始兩位數年紀的小男孩，讓他乾點什麼動刀動槍的難度確實大了點。姜昀平時就愛纏着姜晅和古一，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而且，古一就算被禁足，畢竟也是他的上級，還是不要因爲這種無關痛癢的事給自己添麻煩的好。
想清楚了利害關係，士兵對同伴囑咐了聲，向古一敬了個軍禮，轉身離開。
饒是預先已有了心裡準備，這滿地的狼藉一片還是讓不少人直接翻了胃。
殘血刺目，殘屍驚心。
到處是呻-吟叫痛的傷員，僅有的幾個醫療兵分身乏術，顧得上這個，顧不上那個，只能進行重點救治，不得不硬着心腸放棄那些已經生還無望的傷兵，任由他們哀求不已。
人間修羅場。
特控組的大門不翼而飛，以武器庫爲中心，大半個特控組被炸了個面目全非。一堵牆壁上巨大的時鐘只剩下了一半，卻也沒能停下時間的腳步，指針旋轉的速度絲毫不減，仍舊一圈圈地走向地老天荒。
這麼大規模的爆炸竟然也沒能炸穿這個異空間，支撐着零度異空間的能量簡直大到無法想象。
只是，是誰引爆的武器庫？寧可同歸於盡也不願落入敵手。
荀淅翻查着特控組內的監控，視屏中一行人速度極快地衝進了武器庫，很多人的臉還來不及識別，幾處監控便全被破壞了。荀淅調出員工執勤記錄，與訊號定位器消失前後的位置進行交叉對比，直到看到一個名字。
方嘉明。
方嘉明，特控組組長，來自第二世界，原世界潛伏者之一。
“真是一羣瘋子”，一個倖存的士兵不禁罵了一句，露出的一雙眼睛裡殺意頓顯，他伸手扯過秦淵海的衣領，將其摜在牆上，“是你下的令嗎？！”
“是”，秦淵海的臉上俱是害怕的神色，可說出這一個字時卻沒有絲毫的猶豫，那語氣非但完全聽不出有任何恐懼的情緒，反而讓人覺得滿是戲謔。
寒光一閃，一把刀從士兵的手裡彈出，直直刺向秦淵海的眼睛。
血卻沒有濺出來。
士兵的手腕被AS01在半空中抓住，刀尖停在秦淵海眼前不到一公分處。秦淵海嚇得渾身直抖，一口氣沒倒順，咳嗽了起來，咳了幾下居然笑了起來。
士兵擡起一腳踢在秦淵海的肚子上，秦淵海再笑不出，跌在地上捂着肚子抽着氣。
AS01鬆開手，“你失去了很多手下，我也是。但這個人知道很多東西，暫時不能殺他。既然你們原世界是配合暗影行動，就請服從命令。大家目標一致，我不希望這個時候我們先起了內訌”。
士兵側過頭看着那地獄般的戰場，滿目殷紅刺的他眼睛發疼，他用力攥着拳頭，指甲深深扎進肉裡，堅實的肩膀顫了幾顫。終是收起了匕首，低頭走向殘垣斷壁中一個身子只剩下了一半的屍體面前。
面具已經碎裂，撥開面具，是一張很年輕的男孩子的臉，線條還不夠硬朗，剛剛成年的身體還很單薄。最後那一瞬驚恐的表情永遠凝固在了殘缺的臉上。
士兵伸手撫上男孩沒有闔上的眼睛，從他的衣服扯下被血浸透的臂章，緊緊按進手心裡。良久，一滴淚和着血滲了進去，而後又消失不見。
AS01整合兵力，留下一部分人留守整理特控組的戰場，其餘一小部分人來到了監測組，那將零度異空間隔成兩半的溝壑近在眼前。
“張彧”，AS01突然摘下自己的訊號定位器交給旁邊的一個暗影士兵，拉着張彧走的遠了些。
張彧回頭看了眼清河，做了個口型道：記得去找。
“他說什麼？”，張子揚不明所以。
清河擡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自己側了下身，以張子揚爲遮擋，裝作不經意間看向那條暗黑深淵的方向，他盯着AS01的嘴脣，一個字一個字地默讀出：我想知道，除了零度的，你手上是不是還有暗影潛伏在原世界的臥底信息？畢竟。。。
清河還未讀完，身體被猛地撞了一下。那個之前被他打暈的特控組成員突然撞向身旁的暗影士兵，清河正好在旁邊，連帶着被撞了個正着。
那特控組成員迅速衝向幾步之外的張彧，AS01背對着他，一肘橫掃而出。那特控組成員並不打算跟他纏鬥，敏捷地閃身躲過，一把抓過張彧，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正橫在張彧脖頸處。
幾十支武器齊刷刷對準了他，但對方也不是吃素的，利用突出來的牆壁和張彧圓潤敦實的身材把自己藏的嚴嚴實實。通道最多三米寬，幾十個人擠在一起着實施展不開，又怕誤傷到張彧，一時被對方控制了場面。
眼看張彧被帶到了隔斷邊緣，AS01一邊打着手勢讓手下找機會靠近或擊斃，一邊嘗試着上前，“你這又是何必？難道你認爲自己出的去？拜你們老大所賜，所有人都被困在了這裡。你威脅我們有用嗎？除了讓我放你離開，我還真想不到你想要什麼”。
那特控組成員扭着張彧的胳膊，狠狠道，“我要的就是他！”
AS01一愣，“你要他有什麼用？他身上能有什麼你想要的東西？”。
“誰說是我要了？！我他媽纔不在乎他是誰！我只知道，他得死！”
所有人聞之色變，離得最近的AS01，清河和張子揚全部撲了上去，那特控組成員幽幽看了眼秦淵海，向後退了一大步，同時手用力一拉，匕首在張彧脖子上深深劃了一刀。
他的大半個身體懸空，帶着張彧向下栽去。清河豁了命般地撲出去，拖住張彧的一隻腳，張彧接近一百八十斤的體重把清河的重心直接拽了下去，緊跟其後的張子揚死死抱着清河的腰往回拖。清河後背剛剛止血的傷口瞬間崩裂，流了張子揚滿手的血。
AS01同時抓住了張彧的另一隻腳，在其他人七手八腳的生拉硬拽下，終於把人拉了上來。
上來的只有張彧，那特控組成員已穿過零度異空間設置特殊的外延，跌出了百米之下的虛空，早已看不見蹤跡。
而張彧，只剩下了一口氣。
他的喉嚨被割開，已經說不出話來，頭朝下時血染紅了整張臉，他勉強轉頭看着清河，嘴脣虛張，唯一沒有被血浸透的黑色瞳仁裡閃着迷濛不清的光。
清河抓住他亂揮的手，輕輕握了下。
從喉嚨裡不停噴出的血沫慢慢凝固，胸口劇烈的起伏漸漸消失。
他已經不會再動了。
清河把那隻逐漸失去溫度的手平放在張彧的胸口，又從他的脖子上摘下被浸成了紅色的訊號定位器，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AS01的目光隨着清河移動，看着他把張彧的訊號定位器拿走也沒什麼反應。
清河按着膝蓋起身，一陣天旋地轉直衝頭頂，向前倒去。張子揚伸手撐住他，慢慢把他放在地上。AS01招了招手，醫護人員提着醫藥箱趕了過來。
先前只是撒了止血粉，暫時做了應急處理。醫療人員把清河後背的衣服剪開，不由皺了下眉，詳加檢查之後道，“傷口太大了，我需要縫合傷口，麻醉藥劑都給重傷士兵了，你忍着點”。
清河把頭埋進手臂，點了點頭。
醫療人員熟練的穿好針線，用酒精細細地洗了一遍。張子揚看着又長又細的針全身發麻，臉上的肌肉不由抽了幾抽。
針尖扎進皮膚時，清河用力抓緊了自己的衣服，頭在手臂裡埋的更深。醫療人員穿針引線，下手又穩又準，不過不敢太快。等縫合完畢，清河已是滿頭大汗，幾近虛脫，險些暈過去。
他在張子揚的支撐下勉力站了起來。還沒站穩又是一個踉蹌。
只是，差點摔倒的不止他一個人。
空間開始移動，被分成兩半的零度異空間，竟然在重新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