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揚州西子湖畔。
有一個賣畫小生，一襲青衫，長得好看無比，但可惜除了作畫其他的一概不會。
他每日都會揹着一個破舊竹筐，裡面放着幾個畫卷，然後便坐在西子湖畔，一邊賣畫，一邊作畫。
有時候，畫卷一幅也賣不出去，他便只能勒緊褲腰帶，啃上兩口乾硬饅頭。那時的王神來心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的畫能夠名滿九州，那便是真的威風。
有一日，西子湖來了幾個不速之客，一個個身穿黑衣，手中佩劍，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只有她與衆不同，一襲白衣，手中無劍。
他們或許是來西子賞景，又或許是有些事情要做，但總歸還是看到了落魄賣畫的王神來。
那個白衣女子只看了第一幅畫，便被牢牢吸引住了。
她在想，世上怎會有人筆下的東西能夠有此神韻？
畫上的花鳥魚蟲，山山水水，都讓她讚歎不已。
王神來面無表情，但是心中卻早已樂開了花，心想自己生平也算有了知己，雖然自己不知道她叫什麼。
後來，這些人要走了，臨走時，王神來雙手捧起一幅畫，說要送給那位白衣姑娘。
還給他的，是一柄劍。它直接便將畫劈成兩半，還在王神來的眉心處留了一線硃紅。
出劍的自然不是白衣女子，而是黑衣中的一位，他看了王神來一眼，說道：“你不配。”
那一日，向來不怕天高，不懼地遠的王神來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他揮動毛筆，想要畫出一幅江湖，但卻始終無果。
於是，他決定，親自走一趟江湖。
那一日，西子湖畔少了一個瘦弱畫師。
那一日，江湖多了一個初生牛犢。
王神來揹着竹筐走了許多地方，畫了許多沿途風景，不知不覺，他到了荊州。
然後他便看到了一個名叫劍冢的地方。
那時候王神來身上無劍，自然也就無人阻攔，徑直便上了山，只不過走過許多臺階着實累壞了他。
待到行至山頂舞劍坪，衆多黑衣中的那抹白衣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再難移開。
想不到，竟能在此處與她重逢。
落魄畫師站在舞劍坪外，偷偷看着坪內領劍的絕世女子，然後他悄悄取出筆墨，想要畫一幅，她。
蹊蹺的是，無論如何，他都畫不出來。
過了許久，王神來依舊皺緊眉頭，提筆卻不敢落下。這時，她終於看到了他，翩翩走來。
“喂，你不是上次的那個畫師嗎？”
“小生
見過姑娘。”
“你在做什麼，畫畫？”
“呃……”
她見王神來支支吾吾，好像突然沒了興致，轉身離去。
那一夜，王神來最終也沒能畫出她，只能做了一幅“劍坪圖”，然而上面舞劍的那個人卻是無論如何也畫不出來。
想不到，到了深夜，她竟然又來了，手裡還拿着一件厚實衣裳和食物。
“天涼了，你多穿些。”
王神來有些顫抖的接過衣服，然後接過大白饅頭，一口一口的往嘴裡塞。
其實，任何人都不知道，王神來是如何走來的。
他一路走，一路賣畫，腰間盤纏從來都不夠，便只能睡在樹林之中，肚子更是從未飽過。
王神來喜歡乾淨，於是每日都要洗筆，洗衣服，可是他除了這一身青衫之外再無其他衣物。故而每次洗了衣服，便只能光溜溜的躲在某處。
想不到，今夜竟然有人又送衣物又送食糧。
可是，下一刻，她便做了一件讓王神來憤怒不已的事情。
她竟然擅作主張，在“劍坪圖”上畫了一柄劍！
王神來怒道：“你怎能擅動他人畫作？”
她吐了吐舌頭，俏皮道：“對不住了，我實在是太喜歡劍了，總覺得這幅畫上應該有一柄劍。”
後來，她有些失落的走了，王神來看着她離去的背影。
滿腦子迴盪的都是那句話，“我喜歡劍。”
王神來喃喃道：“她說，她喜歡劍。”
那夜，他畫了人生中第一柄劍，乃是爲她所做，名爲“越女”。
或許是因爲她與劍冢打了招呼，接下來的數日王神來一直沒有被驅趕出去。
他開始遊覽劍冢各處，也在尋覓有關她的每一個地方。
直到那一天，劍冢舉行了一場比試，乃是內門弟子與外門弟子的武試，據說表現優異着可進入內門修行。
越女很開心，她告訴王神來，說自己如果能夠進入內門，便有機會去劍冢裡面挑選一柄佩劍。
蹊蹺的是，每年比試的時候，越女的對手都是內門弟子之中最強的一位，而且強的有些離譜。
試想誰會讓一名一品高手來參加這種無聊比試，可是越女的對手偏偏就是一個一品高手。
所以，每一年的比試越女都輸了，沒能進入內門，只能留在外門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姑娘。
可是，這一次有所不同，因爲她的身邊多了一位觀衆。
王神來。
瘦弱畫師抱着一幅畫卷，在開戰之前，神秘兮兮的對越女說道：“我給你畫了一柄劍
，你看看喜不喜歡？”
畫卷鋪開，露出一柄“越女”。
她掩住嘴，險些激動的叫出聲來。
那一戰，對面的師兄嘲笑她沒有佩劍。越女冷哼一聲，她說：“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這句話，獨孤同樣說過。
後來，憑藉着王神來畫的那幅“越女”，越女一躍而上，修爲直入一品，終於打敗了那位內門師兄。
說到這裡，王神來微微停頓，補充道：“對了，那位內門師兄原名莫君凡，如今叫做，劍邪。”
沈不換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越女進入內門之後，成了小師妹，十分受他人寵愛。只不過，礙於門規，她離開山腹的時候也越來越少。
王神來一直留在外門作畫，時不時便會扔一幅進山，心想或許她可以看得到吧。
這樣的日子，過了足足三年。
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爲她畫過多少柄劍。
直到有一日，越女離開內門，來到舞劍坪，對着王神來說道：“我要離開這裡，你要不要一起？”
王神來反問道：“你在劍冢沒有找到喜歡的劍？”
她頗爲可愛的嘆了口氣，嘆道：“見過你畫的那麼多柄好劍，其他劍還怎麼入得了本姑娘的法眼。”
那時候，王神來尚且不知道，越女因爲他的畫甚至放棄了劍神獨孤留下的“罹難”，還在碑上刻了“越女到此一遊”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語。
那日他們兩人下山，劍冢派了不少人前來攔阻，可惜通通沒用。
越女的修爲，竟然在這三年突飛猛進，入了天上境。
據說，是一個名爲造化天的境界。
王神來只知道很高，卻不知道有多高。
說到這裡，王神來突然停了下來，不再說話。
沈不換問道：“後來呢？”
“後面的故事要到後面纔講，咱們走吧。”王神來伸手解下沈不換背上的竹筐，仔細的左右看了看，說道：“它就是當年的我。”
說罷，王神來一咬牙，竟然將竹筐扔進了劍冢之中。
做完這些，青衫依舊的中年男子帶着沈不換離去，一如當年那般灑脫。
不同的是，如今已無人敢於阻攔的他的腳步。
待到這兩人走後，劍邪復又入了一次劍冢，他要找尋那個破筐。
最後，在獨孤墓中，他找到了。
這個破筐靜靜倚着石碑，在它旁邊，是越女刻下的那行小字。
劍邪想了許久，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沒有將竹筐取走。
“情之一字，何苦何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