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爲什麼同意讓你留下嗎?”王神來盤腿坐在桌子那頭,手中輕輕摩挲着桌上的毛筆。明明已經五十多歲的他,若是刮掉鬍子看起來差不多隻有三十歲的模樣。
就像當初東海畔遇到的辛計然,心中有所追求,便不會顯得蒼老,彷彿得了長生一般。
沈不換坐在王神來的正前方,同樣是盤腿而坐,疑惑道:“在我說芊芊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之後,前輩便同意了。”
“沒錯,我近年來一直想要畫一柄與衆不同的劍。但是我卻一直少了那種感覺,而你的身上正好有。”王神來擡起眼眸,看向沈不換,說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難捨難分,相思之苦,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麼。”
說着,他突然伸手凌空一握,沈不換懷中的“驚鴻”竟然自行飛出,落在了桌子之上,平躺在宣紙上,彷彿畫中的劍。
王神來繼續說道:“這柄劍的劍意中有逍遙,也有不甘。如果我沒猜錯,這柄劍最初的主人應該不是你,而是一個先修劍,後又因情棄劍的人。”
沈不換靜靜聽着,一時間有些不懂王神來爲何要說這些。
“你不懂很正常,因爲你沒有因情棄劍,而我卻有過。”說到這裡,王神來的眼中有些黯然之色,他揮了揮手,“驚鴻”便重新回到劍鞘之中。
然後,他從桌下掏出一個竹筐,裡面cha着不少畫卷。只見王神來隨手掏出其中一個,抓住畫卷一端,然後輕輕一推。
水墨畫卷在桌上鋪開,淋漓盡致的呈現在沈不換的眼前。
這是一柄細短而且窄小的劍,因爲它被畫在夜空之中,與皓月同輝。
王神來問道:“一柄劍的名字便是其劍意所在,在你看來,這柄劍應該叫做什麼?”
沈不換聞言緊緊看着畫中小劍,突然發現它好似可以移動一般,竟然在夜空星辰之間穿梭,來回動彈。每一次眨眼,它便會換一個地方。
沈不換閉上眼睛,但是眼前卻仍然有着畫中模樣,他說道:“它叫,繁星?”
王神來聞言眼前一亮,一言不發的收起畫卷,然後鋪開了另外一張。
這幅畫卷很特殊,沒有背景,只有一柄長劍。但是當你全神貫注於其上的時候,卻又會發現這是一柄有顏色的劍。
劍身潔白,劍刃卻是微微泛着粉紅之色。
不知怎的,突然在沈不換腦中又出現了一個名字。
“蓮華。”
劍聖王神來終於坐直了腰,開始注意起
了眼前的那個看似平凡但卻能一口氣說對兩道劍意的男子。
接下來的時間裡,王神來總共拿出了八幅畫讓沈不換去猜,想不到竟然被通通答對。
王神來的目光落在沈不換左手的手鍊之上,突然想起了什麼。
沈不換則是輕聲說道:“晚輩總是夢到同一個場景,在那裡曾經出現一柄盤龍寶劍,救了晚輩的性命。”
王神來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你。你說的沒錯,二十二年前我的確送了你一柄劍,叫做‘盤龍’。”
話音剛落,沈不換突然跪倒在地,恭敬叩頭說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王神來拈了拈鬍鬚,似是做了一個重要決定,說道:“想不到你就是那個孩子,而如今你又與她成了伴侶,世間緣分真是捉摸不定。”
他身形一晃,突然便到了沈不換的身前。王神來輕輕扶起他,說道:“罷了,以後就跟着我學藝吧。”
“我生平所悟劍招有三,其一名爲劍有千千結,其二名爲山河化劍幕,至於最後一招,我還沒有想好名字,也沒有一柄合適的劍去施展。沈不換,從今日起,你便跟隨我左右,助我畫出那柄情劍,然後我便將這三招中的前兩招傳授給你,如何?”
沈不換點頭道:“晚輩願意。”
那日之後,沈不換便留在烏篷船上,整日爲王神來做飯洗衣,洗筆研磨,整日忙的不亦樂乎。
有時到了深夜,他望着空中繁星突然會無比思念薛芊芊。
沈不換心想,今日的離別,是爲了明日更好的重逢。
這句話,在與阿姐分離之時,同樣說過。
畢竟薛芊芊年僅十九便成了大宗師,將來更是要入了一品,甚至能夠晉入未可知的天上境。她就像是一隻棲息於梧桐樹上的鳳凰,而此時此刻的沈不換甚至算不上是一棵梧桐。
爲了能夠與她並肩而行,他也要成爲一條潛淵的龍。
至於王神來究竟有何難言之隱,爲何對薛芊芊刮目相看,沈不換始終想不通。他總覺得刀聖與劍聖之間的關係或許很不簡單,而薛芊芊同樣如此。
還有那幅方浩然送來的古舊卷軸,究竟上面畫了什麼?
轉眼間,秋日漸涼。向來四季如春的西子湖竟然飄起了雪花,雖然湖面尚未結冰,但卻已經讓人感到陣陣寒意。
這一日,王神來提筆畫了半筆,然後便撕了桌上的紙。
沈不換見狀默默將紙收起,然後復又鋪上一張新的。
王神來
這次沒有忙着下筆,而是問道:“不換,你很喜歡芊芊?”
沈不換有些羞澀的點了點頭。
“你與她初次見面時是什麼感覺?”
沈不換搖了搖頭,說道:“那時候她女扮男裝,我也說不清楚。”
王神來突然遞過筆墨,說道:“說不清楚,那就畫出來!”
片刻後,一柄歪七扭八,看上去絲毫不像是一柄劍的東西出現在紙上。沈不換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回毛筆,然後搓了搓手。
想不到王神來卻絲毫沒有嘲笑的意思,反而是如獲至寶般撫摸着那柄劍,嘆道:“你不知她是誰,但你知道她很高,讓你高攀不起。你自卑,但也不甘放棄。你對她的情意,最初是一種……擔心?你在擔心什麼?”
沈不換解釋道:“我生下來後便黴運連連,身邊總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很多人甚至因我而死。所以第一次與芊芊見面時,她要我帶她去大漠尋人,我很擔心會害死她。”
王神來聽後忽的哈哈大笑,說道:“你黴運連連,天煞孤星?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沈不換,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恐怕你纔是那個最受寵愛的人,你纔是得了天地偏愛的人啊!”
說完這些,見沈不換一頭霧水,王神來收斂起笑容,突然從桌下抽出一個書筐,說道:“收拾收拾東西,咱們該走了。”
沈不換聞言微微有些驚訝,問道:“去哪裡?”
王神來呵呵一笑,走出烏篷船,看着大雪紛飛,伸手想要摘一朵雪花,可惜那些花絨還未來得及落下便已融化。
“去一個很久以前就該回去看看的地方。”
沈不換收拾了許久,最後由於書筐大小有限,只能挑選幾幅畫卷帶走。於是他挑了“繁星”、“蓮華”、“秋露”、“琉璃”等一共八幅畫,然後便是筆墨紙硯一個不落。
王神來看着沈不換背上沉甸甸的書筐,微微眯起眼睛,忽然笑道:“還真會挑,你挑的八幅畫全是我爲她而做,想不到如今讓你通通摸了出來。”
說罷,他一揮衣袖,船中剩餘的三幅畫卷盡皆飛出,然後自行鋪開,落在烏篷船的船頭船尾,以及船身。
王神來問道:“你既然能挑出那八幅畫,那麼這三柄劍又是有何不同,能看得出來嗎?”
沈不換沉思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王神來沒有告訴他答案,而是哈哈大笑。
雪落西子,劍聖離船。
二十多年不見的江湖,如今是何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