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九州仍是春秋七國時期,那時羣雄割據,百家爭鳴。其中有一家名爲“墨家”,最擅俠義與木甲之道,其中的公輸一脈更是創造了攻城利器——投石車。秦帝始皇便是得到了這等攻城利器,才能橫掃其餘六國。
如今九州一統,大秦依舊爲四方守軍分配了少量投石車,以備不時之需,雛刀營雖然軍力不強,卻也分到了一架。只不過由於長久不用,就被安置在了雛刀營後方。
沈不換用嘴銜住菜刀,跑到投石車旁,抓住麻繩用力將投石機拉下,綁在一旁的木樁之上。他仔細打量着白首翁所在方位,將投擲位置剛好對向那頭,然後便蜷起身子蹲在投石機中。
他是想要用投石車將自己擲到半空之中,去做薛公子的第三百零二刀!
而這一刀無論成與不成,恐怕最後都難逃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沈不換紅着眼睛,取下口中菜刀,深吸口氣後便一刀砍斷了麻繩。隨後一股大力從腳下傳來,瞬間便被這股拋投之力扔向了空中。
他手中緊緊握着菜刀,眼看着與白首翁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沈不換眯起眼睛,周圍空氣彷彿變得黏稠起來,一切動作也隨之放慢。
薛公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突然刀尖光芒更盛,將白首翁的雪白小劍牢牢吸住,使其不得逃脫。
白首翁雙眼赤紅,進退維谷,前後都是死路。
他最後望了北方大漠,喃喃說道:“爺爺先走一步了。”
一把有些鈍的菜刀向着脖頸之處砍下,藉着投石車的投擲之力將這個魔頭的大好頭顱如切菜般一刀斬去。
沈不換手起刀落,終於爲老將軍和李方一干將士報了血仇,臉上露出一個悽慘至極的笑容。
下一刻,他的身軀便隨着那顆頭顱一同墜落。
此處距離地面至少也有五丈,若是結結實實的摔在地面上,可謂是十死無生。
“姐。”沈不換的身子不停下墜,他忽然無比想念兗州家中的姐姐,那個從小含辛茹苦將他養大的女人。
腕間手鍊上串着的骨牌窸窣作響,彷彿也在訴說着不甘。
正在此時,一隻手輕輕抓住沈不換的衣領,然後便將其提起,抱在了自己懷中。
薛公子一襲紅衣,正如燕子般輕盈而落。
沈不換抱着薛公子,突然痛哭失聲,似是要把這五年來每一次生生死死之中經歷的莫大委屈通通哭出來。
紅衣翩翩的薛公子冷着臉,緩緩落回地面,拍了拍沈不換的肩膀,說道:“好了。”
不料,沈不換一言不發,就是不肯鬆開手。薛公子對這個軍營小廚印象還算不錯,倒也不再多說,心想抱一會兒就抱一會吧。
過了許久,沈不換突然問道:“你是女人吧?”
薛公子眉頭一跳,下一刻沈不換便被一股莫名力量彈飛。
沈不換癱軟在地上,無力的解釋道:“你身上的味道和姐姐身上的很像,而且懷裡很暖和。”
紅衣薛皺着眉頭,依舊面色不悅,他走到沈不換面前,居高臨下說道:“你欠我一條命。”
這句話的聲音如黃鸝般悅耳,原
來薛公子真的是個姑娘。
沈不換點了點頭,說道:“我肯定還。”
“就憑你這個連四品都不到的功夫?”薛姑娘忽然綻齒一笑,然後便解開了髮帶,任滿頭青絲於風中輕舞。
沈不換臉色一紅,顫顫悠悠的問道:“能不能告訴我你爲什麼要女扮男裝?”
“因爲我喜歡。”薛姑娘說完轉身便走。
“我叫沈不換,你叫什麼?”
姑娘漸行漸遠,隱約有聲音傳來,“薛芊芊。”
薛芊芊,她叫薛芊芊。
沈不換牢牢將這個名字刻在心裡,不僅是因爲她救了自己的命,更是因爲她爲自己打開了一扇門。在門的那頭,是一個從來不敢奢望的世界。
而那頭翩翩離去的薛芊芊也同樣嘀咕着,“沈不換,氣運,有點意思。”
與此同時,北方大漠之中,遍地死屍的狄人部落。
一個身材高大,眉須金黃的異族男人來到部落之中,彎下身子撿起了一個女童。
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讚歎道:“是個好坯子。”
轉眼間數日匆匆而過。
這些天,沈不換幫着雛刀營剩下的士兵料理了死去將士的後事,然後婉拒掉上面傳來的升職公文,毅然決然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五年前,他因爲大秦頒佈《徵兵令》而不得不在十七歲的時候參軍入伍。
五年後,他帶着二十位袍澤的名字衣錦還鄉。
這些年他只殺過一個狄人,但卻也殺了一個武人,而且還是個大有來歷的小宗師。仔細算來,這五年倒也不算荒廢。
他穿着五年前入營時的衣物,當初姐姐做這些衣裳的時候特意往大做了兩號,想不到如今穿在身上卻是緊繃繃的。
五年了,不知道家裡變成了什麼模樣。
刀子嘴豆腐心的姐姐有沒有受人欺負,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便宜師傅又身在何方。
沈不換深深吸氣,在心中做了一個決定。
他決定要將那二十枚骨牌送回各自的家鄉,他還決定此番回到兗州後見過姐姐後,便要孤身一人去走一走那個令人心生嚮往的江湖。
因爲他不想一輩子都在最底層摸打滾爬,和尋常男子一樣,他也懷揣着一份有朝一日能夠御劍飛行,快意恩仇走天下的夢。
沈不換身穿一襲灰布衣裳,稍顯雜亂的頭髮則是隨意打了個結,挽在腦後。解下了雛刀營的布甲,他顯得一身輕鬆,那張稍顯稚嫩的小臉看上去也更爲順眼。
大漠在他身後,漸漸化成一道金黃色的邊界。而在前方迎接着沈不換的,則是兗州的綠意蔥蔥,和家鄉的夏意濃濃。
溫柔陽光灑在臉上,洗滌着身心,沈不換望了眼南方,心想約莫再有三日便能走到兗州城了,不過現在他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不遠處有個綠柳山莊,裡面有個莊戶叫做尚作虎,沈不換有他的骨牌。三年前,沈不換和尚作虎負責夜晚放哨,正巧遇到有狄人襲來,這個長着大鬍子的好漢抱着沈不換就往軍營深處跑,結果後心處中了一箭。
“這份恩情,該怎樣去報?”沈不換默
默唸叨着,然後便走向了綠柳山莊。
此處名爲山莊,實則更像是一處小鎮。以前曾聽尚作虎說過,綠柳山莊原名兗北鎮,裡面有戶錢姓人家甚是有權勢,後來改名爲綠柳山莊也是錢家的主意。
換句話說,整座兗北鎮幾乎算是錢家的後花園。這樣一來,裡面莊戶的生活處境也可見一斑。
尚作虎說他從小無依無靠,吃百家飯長大,六歲那年被錢家收養,負責做些雜活。後來錢家少爺年滿十七,便讓他去北方服了兵役。臨走前他曾與莊子裡一個叫做綠意的姑娘私定終身,若說尚作虎這一生還有沒有親人,恐怕也就這個綠意姑娘算是了。
沈不換從手鍊上卸下尚作虎的骨牌,片刻後便進了綠柳山莊。向鄉親打聽了綠意姑娘的住處,得知綠意如今在山莊西邊開了個茶館,一直孤苦伶仃,獨自一人討着生活。
“綠意啊,原本只有二兩銀子的費用,你若是再拖恐怕可就不止這個數啦。”
“就是把茶館賣了,小女子也湊不齊這麼多銀子啊。錢公子,求求您再通融通融吧。”
“要本公子通融一二倒也簡單,你來錢府給我做個通房丫鬟,咱倆這賬就算是一筆勾銷。”
沈不換尋到茶館的時候,只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正與一個麻布衣裳的姑娘家拉拉扯扯,身後還跟着兩個家丁看着笑話。
綠意躲開錢姓公子伸來的髒手,說道:“小女子心中已經有人了。”
“本公子知道,尚作虎那小子嘛,他一條jian命,恐怕早就死在軍營裡了。”
話音剛落,一隻拳頭狠狠砸在他的鼻子上,霎時流下兩條鼻血。
“什麼人,敢動我錢來!”錢姓公子瞪大眼睛,還未看清出手的人,兩隻眼睛便又各自捱了一拳。
待到自家公子已經被胖揍一頓後,兩個留在茶館外看笑話的家丁終於反應過來,這才嗚嗚呀呀大叫着衝向了那個出手行兇的惡徒。
結果也被三拳兩腳放倒在地。
軍營歷練五年,每天朝不保夕,就算沈不換隻殺過一個狄人,就算他全力一擊也就只能破個一甲,揍三個身虛體弱的尋常男子不過是小菜一碟。
沈不換擠出一抹笑容,將手中骨牌輕輕放在綠意手上。
綠意將骨牌捧在手心,嫣然一笑,卻有眼淚停不住的流下,說道:“終於回來了。”
錢來帶着兩個手下落荒而逃,沈不換也沒空去理會他們,只是靜靜站在綠意麪前,安慰道:“尚大哥總是跟我們提起你。”
“他傳回的家書裡也總提你們,你應該就是沈不換吧?”綠意依舊又笑又哭,她擡起頭看着沈不換的臉龐,說道:“作虎不會寫字,多虧有你幫他寫家書,否則我真不知道這些年自己能不能挺過來。”
她一面哭,一面講訴着這些年自己過的日子,似是對沈不換說話,又似是對着骨牌傾訴。
她等了五年,最後只等來了一枚骨牌。
過了許久,一個身材健壯,穿着開襟練功服的武夫走在錢來身旁,來到了這間小小茶館。
他冷冷盯着沈不換,問道:“是你動的我家少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