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在不同人的眼中大致分爲兩種,一種是薛芊芊和白首翁眼中的江湖,那裡的江湖高高在上,彷彿與凡間俗人毫無瓜葛,另一種則不然。這些人眼中的江湖只有平凡日常,他們功夫低微,沒有行俠仗義的本領,便只能屈服於錢與權之下。
比起前者那股子仙氣,後者身上則帶着濃濃的煙火氣息。
錢公子請來的這位健壯武夫名叫孫威,乃是前些日子請來的家中護院,有着一力破三甲的力量,雖然仍然遠遠入不得三品武夫法眼,但比起尋常只能破一甲的四品武夫來說不知強了多少。
換而言之,一個孫威能打三個沈不換。
江湖江湖,若是沒有了以大欺小,恃強凌弱,那也就稱不上江湖了。
沈不換走出茶館,示意綠意不要出來。他抿着嘴脣,原本握刀的右手也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爲恐懼還是激動。
“是我。”沈不換點頭。
“那就納命來!”孫威大喝一聲,擡起雙拳便迎面衝來。
沈不換此次離開雛刀營未帶任何東西,只因大秦有律,非軍伍中人不得擅自佩帶秦刀,而他最寶貝的那把菜刀則在斬殺白首翁後不知所蹤。
所以,此時此刻他只能赤手空拳與孫威糾纏於一處。孫威的拳頭勢大力沉,每次擊打在沈不換的身上都發出砰的一聲,就連骨頭都受到這股大力擠壓,疼痛難忍。
幸運的是,沈不換身形較爲瘦弱,身手比起孫威要靈活不少,左右閃轉騰挪也能撐住片刻。可惜,他只有閃躲的力氣,卻是全然沒了反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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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過後,孫威已經揮出了五十多拳,其中有五拳打在沈不換的身上,其他的則通通打了個空。不過就只是這擊中的五拳,已經讓沈不換幾乎暈倒過去,他能感受到身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開山!”孫威大喝一聲,突然使出了一力破三甲的招式。這一下若是結結實實打在沈不換的身上,恐怕不死也要殘廢。
沈不換眯起眼睛,彷彿重新回到了生死莫測的戰場之上,鼻尖縈繞着淡淡的鮮血味道。他俯下身子,眼前迎面而來的拳頭忽的放慢了速度。
當初數百狄人用箭雨攻擊雛刀營時,沈不換也出現過這個情況。而在前些日子半空之中斬白首翁時,他同樣經歷過這等景象。似乎每次置身在生死關頭,他眼前的一切都會變慢,讓沈不換可以在絕處中尋覓生機。
在一呼一吸之間,沈不換終於找到了那條生路,他向後挪了半步,並且側過身子,堪堪躲過了孫威的開山一拳。
關鍵時刻,忽有馬蹄聲傳來。
隨後,一匹烈馬從遠方飛奔而至,竟是一下便將孫威撞飛出去!
沈不換瞪大雙眼,眼看着孫威撞在不遠處的青石牆上,七竅流血,眼看着再無生氣。他轉過頭,看向那個馭馬而來的人,一時有些失神。
那是一個身穿黑衣,頭戴斗笠的人,有風吹起面紗,隱隱露出幾縷容貌。
她翻身下馬,身上還揹着一副漆黑木棺,詭異的很。只見她走進茶館,說道:“一壺清水,多謝。”
或許因爲同是女兒身的緣故,綠意一下子便識出眼前黑衣是個姑
娘,趕忙倒上一壺清水送來,輕輕放在桌上。
錢來瞧了一眼進氣多出氣少的孫威,又看了一眼那匹駿馬,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轉身便逃。
沈不換見狀雖然心中充滿疑惑,卻也只好轉身進屋,坐在靠近黑衣的另一張桌子上。
黑衣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嬌好面容,柳葉眉、胭脂脣,唯一顯得有些突兀的則是她的那雙眼睛。其中漆黑一片,無比深邃,竟是看不到任何情感波動。
她的眼睛,像是一個死人。而被她看在眼裡的人,也像是一個個死人。
“初入四品的功夫,也敢充英雄。”她倒了一杯清水,一口飲盡,輕聲說道。
沈不換臉色一紅,尷尬說道:“身不由己。”
她轉過頭,瞧了沈不換一眼,說道:“看你的坐姿應是北邊軍營出身,手腕上還掛着十九枚骨牌,看來那位倒茶的姑娘應該是某位將士的家眷了。”
這人好縝密的心思,竟然只用一眼便將沈不換的來意看個通透。
“大秦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多虧了邊塞將士的一腔熱血。可是如今大秦連將士的家眷都不能保護周全,他們在前線如何安心殺敵?”她低聲似是自言自語,隨後擡頭看向綠意,溫柔問道:“願不願意隨我進京?”
綠意先是愕然,可還是搖了搖頭,她說:“這裡是我和作虎的家,他既然回來了,我們就哪兒也不去了。”
黑衣姑娘面無表情,又倒了一杯清水,向着沈不換復又問道:“你是誰的兵?”
沈不換面色一沉,忽然想起了昔日軍中袍澤,有些傷感的說道:“雛刀營。”
“原來是馬將軍的兵,前些日子營裡有小宗師作亂,殺了六百多人,後來卻被一個無名小卒斬去頭顱,你認識那個人嗎?”
沈不換愣了一下,然後搖頭。
黑衣姑娘說道:“那就蹊蹺了,聽說那個士兵放着天大軍功不要,反而非要退伍回鄉,我還尋思要不要過來看看。既然能殺掉小宗師,那麼必然是有些本領的,你說呢?”
此時此刻,她的眼神中滿是戲謔,似是早就看穿了一切。
沈不換先是點頭,然後搖頭,不知說些什麼纔好。
“沈不換。”黑衣姑娘突然說道。
“哎。”笨兮兮的沈不換順口答道。
黑衣若有所思的盯着沈不換,忽的笑了起來,露出兩個甜美誘人的梨渦,“呵呵。”
京城來的人就是不簡單,先是薛芊芊年紀輕輕就入了小宗師,而且長相極美的她還偏偏喜歡女扮男裝。如今又來了一個黑衣黑棺的古怪姑娘,先是駕馬撞死一個四品武夫,然後只用隻言片語便將沈不換肚子裡的東西通通套了出來。
沈不換在心中暗自腹誹道,兗州果然是個小地方,京城來的纔是聰明人。
黑衣姑娘笑過之後,忽然說道:“我叫秦想,找你有些事情。”
“什麼事情?”
“綠柳山莊藏了一窩北狄探子,我這裡人手不夠,需要你來幫忙。”
“幫忙殺人?”
“你要是不願意殺人,幫忙點火也可以。”
沈不換神色一冷,說道:“可是天
黑之前我就要離開這裡。”
秦想飲盡杯中清水,扭頭看向茶館外,說道:“不用等天黑,這就來了。”
話音剛落,便有數道黑影從遠處街道疾射而來!
“北狄能在兗州安cha探子,錢家可謂功不可沒。如今我撞死了他家武夫,正好打草驚蛇。你看看,這幫做賊心虛的東西自己就漏了馬腳,真是有意思。”
片刻後,那幾道黑影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見,而秦想面前的茶壺,也剛好空蕩蕩的再也倒不出一滴清水。
與此同時,一道烏光忽然從天而降,先是將茶館那個茅草搭成的屋頂穿了個窟窿,隨後便射向了屋中秦想,“你來兗州清理門戶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是獵人眼中的小蛇?”
想不到,生死關頭秦想依舊穩坐如磐石一般,面不改色,朗聲答道:“你口中的小蛇出外遊歷八年,咬死了不少蠻人,可它仍然安然無恙,反而蛻了蛇皮,生了鹿角。”
烏光即將砸在秦想天靈蓋之時,突然有一根紅線從茶舍外射入,將烏光牢牢束縛起來一把扯出。
秦想微笑道:“還剩一個,也別藏着掖着了。”
話音剛落,綠意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尖刀刺了過來。
黑衣秦想一動不動,就連臉上的哂笑也無絲毫變化,她似乎早已算到一切。就像是綠意的這一刀,就像是此時沈不換會捨身相救。
刀來的太急太快,沈不換來不及出手阻止,便只好用血肉之軀爲秦想擋了這一刀。
下一刻,一根紅繩飛來,毫不費力的便將綠意的頭顱採去。
秦想扶着受傷的沈不換坐在自己身邊,說道:“謝了。”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沈不換滿頭霧水,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來殺北狄的探子,但也有些人想要趁機殺我。其中一個叫做灰豺,如今應該死了,另一個則叫做綠意,現在就死在你面前。”
這時,茶館外傳來一聲壓抑的痛呼,隨後有人說道:“主公,安全了。”
秦想聞言扯了扯嘴角,繼續說道:“我能用八年時間蟄伏,那麼綠意花八年時間藏在綠柳山莊等待時機,也就沒什麼不可能的,不是嗎?”
沈不換神情有些木然,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難道這就是江湖?前一秒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女子,下一刻就成了潛伏多年的冷厲刺客。
“走吧,還剩下一些人沒有處理。”秦想站起身來,背起那方看起來頗爲沉重的棺材,率先離開了茶館。門外還有一個身穿大紅朝服,看起來詭異至極的中年男子,他瞧了沈不換一眼便隱於黑暗之中。
沈不換呆呆坐在原處,從懷中摸出那瓶薛芊芊送的藥膏,有些費力的塗抹在後背刀傷處,嘴裡唸叨着:“蛻蛇皮,生鹿角,姓秦,名想。”
忽然茅廁頓開。
這兩天遇到的人還真是金貴,一個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刀聖傳人,另一個更是整座江山未來的主人。
“也不知道是倒黴,還是幸運。”可憐的廚子自言自語道,最後瞧了一眼綠意,猶豫片刻後還是沒有取回那枚骨牌。
天下之大,還是各安天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