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沈不易短暫的重逢之後，沈不換再次回到藏經閣的時候，比起以往要刻苦許多。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渴望力量。
正是那些心懷不軌的人讓他懂得了什麼叫做恐懼，也讓他開始擔心自己所在意的一切會不會消失。
沈不易、薛芊芊、“驚鴻”，或許王神來和秦想也可以算在其中，都是他心裡難以忘懷的人，也是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人。
身處軍伍之中時，老老少少二十人爲他而死。如今他學了武，又有劍聖在一旁指點，絕對不會允許再有人因自己而死！
餘下的半個月過得飛快，沈不換寸步不離藏經閣，只是一味的藉着昏暗燭光讀書。王神來則是一如既往的閉目養神，只是偶爾會從他的身上傳來一股波動。
這種味道難以言喻，絕對不是天下武夫或是三教中人能夠體會到的東西。沈不換也是藉着手腕上的“墨天祿”才能對這種味道有所感應。
隨着修煉武功的時日越來越長，他身上的劍罡越來越凝練，已經將身體打造的堅若金鐵。而在他心中腦海中烙印下的一道道劍意，也終於生根發芽，成就了一道屬於沈不換自己的劍意。
在他胸懷之中，紫金小鼎內的那枚劍坯，便是獨一無二的那道劍意。
也是沈不換那日在劍冢之中無師自通的一劍，
悲慟！
除此之外，王神來雖然一進藏經閣便做了撒手掌櫃。但是沈不換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將足足三千四百七十二卷劍譜讀完之後，終於明白了劍聖爲何讓他來此看書。
這些劍譜，幾乎涵蓋了天下劍道的所有用法。無論是刺、劈、削、還是砍，千般變化也不離其宗。
沈不換經過這番打磨之中，終於算是真正入了劍道一途，而不像是曾經那樣，只能藉助“驚鴻”的劍意而行。
今時今日，他真正懂了什麼叫做劍，也明白瞭如何去用劍。
“驚鴻”發出一聲輕鳴，似是在表達自己的歡喜之意。
伴着這聲劍鳴，一直盤坐在牆角處的王神來驀地睜開了雙眼。
他的眼神有了些許改變，再不復往日的憂鬱多情，反而是清澈如同一汪泉水，似乎是放下了什麼。
王神來看着沈不換將手中的最後一卷《天下劍道本紀》放回書架之上，開口說道：“當年越女最後看的也是這一本，看樣子你也看完了這些書了？”
沈不換點頭道：“一共三千七百四十二卷，一卷不差。”
王神來呵呵一笑，復又問道：“武道分天上天下，此處劍譜都是天下劍道，算不得上乘。唯有將天下劍道窮於一處，方可成爲天上的上乘劍道。若是要你將這些劍歸於一點，你如何抉擇？”
想不到，王神來竟然會提出一個這樣的問題。一時間沈不換也被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日子匆匆而過，就連沈不換都忘記了一件大事。
今日，乃是除夕。
與藏經閣內的幽然寂寞不同，
外面的紫禁城已經陷入了一團火紅熱鬧之中。到處張燈結綵，就連士兵身上的衣物都掛上了一抹紅色。
今年與往年不同，因爲這是秦想歸來的第一年，而且就在紫禁城之中還要舉辦一場偌大的山海大會，重做天下武評。
山海大會的舉辦之處，乃是在整座紫禁城之中。來者需要從第一道城門開始比試，每過一關便過一門。
而到了最後，只有十人能通過由藏匹夫把關的第十八道城門，進入三百三十三級的拾龍階。這十個人，便是新武評中的天下十強。
王神來眼眸如水，似乎能夠看穿眼前一切，瞬間便將整座紫禁城看了個通透，低聲嘆道：“外面很熱鬧。”
就在此時，沈不換沉思許久後終於找到了答案，他擡起頭，堅定的說道：“天下劍都爲殺人而做，歸結於一處只是一個‘殺’字。”
王神來聞言一窒，表情突然變得極不自然，反問道：“你從中學到了，‘殺’？”
他會如此震驚，乃是因爲這一個字看似平凡，然而卻是代表着一個劍客終生的追求。如果沈不換的答案是“殺”，那麼他將難免墜入魔道。
老江湖中的成名劍客有許多，但是晉入天上境的很少，因爲他都找不到那一個字。其中天上境的劍客又有數人，獨孤因劍而生，見劍只是劍，悟了一個“劍”字，位列天下第一。
越女心思清純，悟了一個“純”字，當時的用劍造詣只在獨孤之下。
而作爲天下第二的王神來則是悟了一個“景”字，認爲天下劍無非都是景色罷了。
劍冢主人劍邪當年悟得則是一個“邪”字，認爲用劍者應有邪氣，方能制勝。
而如今，沈不換的答案會是？
“與殺相反，我認爲劍道一途的源頭，應是‘救’。”沈不換安靜說道。
此言一出，王神來反而更加震驚。
“救”？
是怎樣的人，會認爲劍道就是在“救人”？
沈不換緩緩解釋道：“軍伍之中，很多人爲了救我而死。東海畔，辛前輩爲了救我而將修爲盡數傳給了我。青州那日，我又用修爲救了芊芊。一段又一段的緣分，不是因爲殺戮而起，反而是因爲救人而生。若是這世上只剩下殺戮，早已空無一人。唯有秉承着救人的劍道，才能興盛。”
藏經閣中鴉雀無聲。
王神來的眸子越來越亮，他看着沈不換，一字一句的問道：“若是世人不分青紅皁白都要殺你，何解？”
“我當用劍自救。”
劍聖突然站起身子，反覆唸叨着一句，“我當用劍自救。”
是啊，救人就是救己。
一念至此，王神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與此同時，整座藏經閣中的劍譜竟是紛紛化成粉末，如灰塵一般簌簌落下。
守閣老人一直站在沈不換身後，聽着那兩人的每一句話，見到王神來毀了藏經閣中的所有劍譜，竟然奇蹟般的沒有生氣。
王神來向着
老者作揖賠禮道：“對不住了。”
老者搖了搖頭，一對老眼只顧看着沈不換，突然發現那孩子身上有着他從未見過的韻味，他說道：“無妨，與他悟出的‘救’字相比，天下劍道不如自我了斷來得痛快。”
說完這句，他最後看了沈不換一眼，突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
“天上共有三層，長生天、造化天以及聖人天。如今人才凋零，就連聖人天的人已然不多，或許算上你身旁這個失而復得的王神來之外，便只有寥寥數人而已。”老人頓了頓聲，“但是在聖人天之上還有一天，其中只有兩人，你可知道？”
沈不換搖了搖頭，就連身邊的王神來也是面露訝色，似乎對於這些也是不甚瞭解。
“那個境界，名爲不朽天。其中有兩人，一人名爲獨孤，至於另一人的名字，我不能說，王神來知道但也說不得。”老頭忽然吹熄了藏經閣內的所有燭火，“小子，好好活下去，或許你就會是第三人。”
聽完老者的敘述後，沈不換和王神來便離開了藏經閣，站在大雪坪中央，看着周圍的一派喜氣洋洋。
沈不換問道：“劍聖前輩，我現在到底是個什麼修爲？”
王神來笑着答道：“若單純按破甲來論，你就是個四品。但是若是按心xing而論，就算是號稱一品無敵的李掖庭也遠不如你。”
沈不換搖了搖頭，說道：“沒聽懂。”
“天上境不再按照破甲論實力，小子，你如今算是半步入了天上。”
想不到，經歷了劍冢和藏經閣的兩次打磨之後，沈不換竟是摸到了天上境的門檻。
“只不過，很多人終其一生都只能停留在天下境不變，就如李掖庭那般，礙於自身悟性始終去不了天上境。沈不換，你距離天上或許只有半步之遙，但是這半步或許要走上一輩子。”
沈不換堅定說道：“我會一直走下去的。”
王神來點了點頭，目光看向遠方，說道：“去吧，幾乎年青一代裡有些悟性的人都來了紫禁城。不換，走你想走的路，不要有任何猶豫。”
“劍聖前輩？”沈不換從這句話裡聽出了一些不好的意思，問道：“您呢？”
“我啊，我要爲舊江湖老去之前，再盡最後一分力。就像當年越女用自身修行爲天下劍客開路，我也是時候爲新江湖中的年輕人指點一番了。”
說罷，王神來的身影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句話。
“隨心而動。”
沈不換留在原地，細細品味着這四個字，忽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緊了緊背上的竹筐，又摸了摸手中的“驚鴻”，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天棟院。
緊接着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紫禁城。
待到走出紫禁城的第一道城門之後，他突然轉過身子，面向城門。
今日，他要獨自走上一遭！
他要用手中的劍，和背上竹筐的劍意，告訴天下人，莫要小瞧了沈家兒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