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匆匆而過,沈不換手中的書也由《青雲劍》變成了如今的《迴風落葉七十二編》。
這一日,他蹲在仍然閉目養神的王神來身旁,輕聲說道:“我想去見見阿姐。”
王神來一動不動,這半個月來他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姿態,只是偶爾眼角會滑下幾滴淚水。
若是別人看在眼裡,或許會以爲劍聖是在薛忘川的無心一刀之下受了重創。但是沈不換卻是清楚的很,王神來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完全是因爲那日與白溪山說過許多話後,彷彿整個人都變得蒼老了許多。
見他仍然沒有反應,沈不換便也不多做停留,頭一次放下手中的書卷,轉身離開了藏經閣。
今日京城無雪,萬里晴空,只不過卻伴着地上潔白積雪顯得有些刺眼。
當沈不換來到那片空地之時,突然眼睛被晃得有些模糊。
只見在空地之間,有個一襲雪白衣裳的女子亭亭玉立,看模樣竟是已經等了許久。
沈不換走上前去,有些歉意的說道:“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不礙事,當日只說三日後老地方見,又沒說什麼時辰,怨不得你。”沙芷雲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白的彷彿有些透明,她靜靜打量着沈不換,見他手中沒有書卷,於是問道:“你決定要去見沈不易了?”
沈不換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說道:“在見阿姐之前,能不能幫我尋一個能燒火做飯的地方?”
“燒火做飯?”
“嗯,阿姐最喜歡吃我做的菜,我想帶一些過去。”
沙芷雲問道:“天棟院內難道沒有做飯的地方?”
“唉。”沈不換輕嘆一聲,然後低聲說道:“這裡是讀書人的地方,就連進一趟廚房都要背上幾篇論語詩經,我從小讀書就不認真,現在早就忘了。這些日子,都是藏經閣裡的老爺子幫忙送飯。”
沙芷雲聞言一笑,心想這個小子倒是細心,還有閒情逸致做飯,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置身於這場紫禁陰謀的漩渦中心了嗎?
她低下一對如水眸子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說道:“倒是有個地方,跟我來吧。”
於是沈不換便跟在沙芷雲身後,離開了天棟院,轉而向着另一處走去。
只不過,打死沈不換也想不到,膽大包天的沙芷雲竟然帶他去了一處機密之地。
御膳房。
沈不換雖然讀的書不多,但是也認得御膳房三個大字,一下子嚇出了一身冷汗,說道:“你讓我在這裡做飯?”
沙芷雲點了點頭,說道:“這裡食材最多,而且都是上好佳品,你快些做吧。”
雖然仍然覺得有些不可置信,不過沈不換不得不承認,其實他的心裡有一些激動。
畢竟他在邊疆當了多年的廚子,自己也是發自真心的喜歡下廚做飯,如果不是自己命運多舛,或許真的會當一個平凡普通的廚子,尋一個善解人意的媳婦,然
後在兗州終老。
然而作爲一個廚子,能夠在御膳房裡面切菜做菜,那是莫大的榮耀。
真是想不到,自己的江湖路還沒走幾步,當廚子的夢想卻是莫名其妙的實現了。
沈不換面帶微笑,臉蛋也微微有些赤紅,他將“驚鴻”系在背後,又穿上一件繡着金邊的圍裙,然後輕輕提起了一把鋒利菜刀。
“不愧是御膳房,圍裙都比自家的好看。”沈不換嘖嘖讚歎道,然後便開始挑選食材。
在他手握菜刀的那一刻,彷彿世界裡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就連負責帶路的沙芷雲都被遺忘到了一邊。
而還有一個女子的身影正俏生生的站在沈不換身後,也被他同樣忽略掉了。
秦想看着忙碌不停的沈不換,眼中有些驚訝,神色則是有些淡淡笑意。
身旁的沙芷雲微微行了一禮,說道:“芷雲見過陛下。”
秦想“嗯”了一聲,一雙妙目落在沈不換的身上,寸步不離。她輕輕拍了兩下手,身後便有紅袍李掖庭悄無聲息的趕來,“把周圍那些雜碎清理掉。”
李掖庭神色一窒,問道:“回陛下,這樣會不會打草驚蛇?”
秦想面不改色,說道:“也是時候讓他們活動活動了。”
話音一落,李掖庭再不多言,轉身離去,一襲紅袍隨風而動,帶着濃濃殺氣。
沙芷雲看着李掖庭離去的方向,神色中帶着些許提防,說道:“同樣是一品,可就算是十個芷雲恐怕也鬥不過一個紅袍大人。”
秦想笑了笑,然後又搖了搖頭,說道:“李掖庭xing子愚忠,頑固不堪,凡是隻看一面,故而才能專心練好武功。你出身沙家,一心想着扳倒白家,自然無法心思通明。孤出外遊歷多年,若是真要算起來,恐怕也只見過一個心無旁騖的習武之人。”
說到這裡,秦想便不再言語,但是沙芷雲卻順着她的目光找到了答案。
沈不換。
這個男人此時此刻背上繫着寶劍,面前是大勺鐵鍋,還有鮮嫩雞鴨魚肉。
在濃郁的煙火氣息之中,他臉上帶着從未有過的認真,專心致志的做着每一道菜。
當初,辛計然和薛芊芊都吃過他做的烤魚,最後一個把“抱朴境”給了他,另一個則是把心給了他。不得不說,沈不換能夠遇上種種大好機緣,跟自己的做菜手藝也是頗有關係的。
若是有一日不當劍客,當個廚子也好。
沈不換心中想到,這時背上“驚鴻”輕輕顫動兩下,似乎是表達不滿。
他呵呵一笑,安慰道:“別怕,就算我當了廚子,也用你來當菜刀,好不好?”
“驚鴻”復又動了兩下,似乎是在埋怨。
手握菜刀的大廚嘿嘿笑了兩聲,繼續埋頭做飯。
在他身後,秦想看着煙霧繚繞中的沈不換,喃喃道:“這是江湖的味道?”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沈不換終於做好了四道大
菜,每一道都是阿姐最愛吃的東西。
紅燒獅子頭,清蒸鯽魚,杏仁碎柳和麻辣八珍。
沈不換倒是隻用了一個多時辰便把御膳房摸了個明明白白,自行掏出一個精緻食盒,便要把飯菜通通放進去。
就在此時,一旁等候多時的秦想突然走到了沈不換的身邊。
她一隻手附在背後,另一隻手則是指着那道麻辣八珍,問道:“這是什麼?”
“這叫麻辣八珍,裡面放了雞丁、鴨丁、魚丁、黃瓜丁等一共八道食材,阿姐最愛吃裡面的黃瓜丁,每次都要挑的精光呢。”沈不換一面收拾,一面解釋道。
待到說完了話,他才突然發現身邊的人不是沙芷雲,而是秦想。
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秦想倒是絲毫沒有在意沈不換的表情變化,反而是拿起一雙象牙筷子,自行吃起了麻辣八珍。
“呃……”沈不換搓了搓滿是油膩的雙手,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
秦想吃過之後,神色似乎帶着些許滿足,她這才擡頭看着沈不換,說道:“誰讓你來孤的地盤做飯的?”
沈不換挑了挑眉,一言不發。
“算了,不過你既然在孤的地盤做飯,總要留下一些東西。”說着,秦想又將食盒中的其餘三道菜通通看了個遍,然後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精美瓷盤,說道:“一樣菜給孤留一半。”
“呃……好。”無奈之下,沈不換隻好將每一樣菜都撥出來一半,然後又重新放回了食盒之中。
秦想看着面前的四道菜,面色有些不愉的說道:“孤讓你留半道菜,爲何食盒裡的顯得比外面的多,這明顯不是一半。沈不易雖然已經是老姑娘了,但終究也只是個姑娘家,吃不了那麼多。”
說罷,秦想自己動手將食盒中的菜盤和麪前的菜盤換了位置,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沈不換卻是聞言一驚,問道:“你知道我要去見阿姐?”
秦想看也不看沈不換,點頭道:“紫禁城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孤哪樣不知道?只不過看你念姐心切,懶得管罷了,沙芷雲那小妮子跟你做了什麼約定,孤也不想知道。但是沈不換你要記住,在這紫禁城中一步走錯,便會引來殺身之禍,別以爲王神來能夠一直護着你。”
沈不換啞然失聲。
然後秦想便揮了揮手,說道:“不是要見沈不易嗎,還不快走?等會菜要涼了。”
說罷,她便低頭只顧吃菜,再不說話。
沈不換一頭霧水,可也只好提起食盒轉身離開御膳房,還不忘小心翼翼的將圍裙放回原處。
在御膳房外,沙芷雲神色複雜道:“快走吧。”
待到兩人走遠後,紅袍李掖庭雙手赤紅的回到了御膳房中,向着秦想恭敬說道:“殺了四個宗師,跑了個一品,如果沒看錯,應該是‘九歌’中的河伯。”
秦想仍然只管吃菜,不言不語,眼眸中的兩團漆黑愈顯深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