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暗了下來,月也不十分明,隱在一片夜幕之中,只透出微弱而朦朧的光線。
我也不知走到哪裡了,只見一片荷塘,現已是入秋,並不是荷花盛開的季節,這裡沒有“接天連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美景,有的只是些敗荷,凋零的枝葉,枯萎的根系……看着不由讓人覺得悽清。
看着眼前的景色,我突然想到了《荷塘月色》中我最喜歡的一段,感到有幾分應景,遂緩緩唸到:“沿着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長着許多樹,蓊蓊鬱鬱的。路的一旁,是些楊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個人,揹着手踱着。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裡。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羣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裡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
“獨處的妙處……”身後有人輕輕低喃着,聲音很輕,好似自言自語,而後還聽到幾乎微不可聞的一聲低嘆。
我聞聲回頭,就見一名衣着華貴,但不豔麗的婦人似乎還沉侵在剛纔的情緒裡,朦朧的月色下映照出她泛着些傷感的臉。
一會兒後她才意識到我的存在,她看向我,目光柔和的注視着我,“姑娘如何稱呼?”
不知是哪位我不相識的娘娘還是被召見進宮來的貴婦,我在心裡暗暗揣測着她的身份,思量着如何稱呼她,遂即有了主意,於是對她回以一笑,“夫人叫我眉善即可。不知道夫人可知如何去永和宮的路?”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訝,遂又平復了下來,“你是九公主吧——”她輕輕嘆道,眼裡浮現出我不明白的些許落寞。
對她的落寞我有些納悶,還不及細想,她就溫柔的吩咐起身邊的婢女,“小翠,你送公主回去吧。”
她身邊被叫做小翠的婢女忙一福身,口中應是,接着向我走來,又一福身,“公主這邊請。”
我向婦人輕道聲謝謝,就隨着小翠往前走去。
這婦人美麗的樣貌,淡然的態度,溫柔的儀態讓我不免有些好奇她是何人,看着前方爲我引路的小翠,我便柔聲問道,“小翠,你家夫人可是宮中之人?”
小翠停下腳步,提着燈向我一福身,恭敬的回答道,“回公主,奴婢的主子是良貴人。”
我微沉吟了下,良貴人……不知是否我心中所想的那人,爲了確定,我又問小翠,“可是八阿哥的生母?”
她又停下,低着頭規矩的答着我的話,“回公主,是。”
我見她謹慎拘謹,便不再詢問什麼了。
良貴人,又一個可憐人……
因爲是罪官之女,被貶爲奴僕,成爲了辛者庫之賤籍,是康熙妃子中父母地位最低的一個。入宮後,雖得到寵幸,於康熙二十年生皇八子胤禩,從此成爲所謂‘主子’,卻因爲出生太低,逐漸被康熙冷落。也因滿人信奉‘子以母貴’,胤禩始終無法得到康熙的疼愛。很多人認爲胤禩之所以與皇位失之交臂,他的出生也是很大的一個因素……
她方纔聽得我是九公主,一下落寞了下來,大概是想到額娘了吧,一樣同爲女人,她也爲康熙誕下嬌兒,但待遇卻如此不同。額娘已得到一宮主位,而她……
‘三十九年十二月冊爲良嬪,未幾進爲良妃。五十年十一月二十日薨。’她的一生只是如此黯然的結束……
資料上只有這短短的一句就交代完了她的一生,但每一個冰冷寂寞的夜,卻是要她一步步走過的。
出生的卑微讓她失去了撫養親兒的資格,她能做的只是一個人……一個人慢慢地度過每一日。
我真的不明白,如果康熙不能好好愛她、待她當初又何必要她?
或許,對康熙而言,她是誰,他早已忘了。但,這個女人,卻要付出一生的等待。
或許,她得到聖眷的次數與敏妃不同,但本質上她們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這宮中無數等待着康熙眷顧的女子之一而已……
一陣風吹過,一片片枯葉紛紛從樹上凋零……落下,這瑟瑟的秋風吹得人心底也泛起了一陣涼意,我不禁打了一個激靈……
走在回永和宮的宮道上,所見的都是秋之蕭瑟,我也無法像平日般用帶着些調皮的語調自信而輕快地宣稱道,“人言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生春朝”,因爲這一刻我似乎也被秋的悲傷掃到了,那絲絲的心涼在我無所覺時便沉入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