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恐怕，我們這次真的要面臨決戰了……最後的決戰，生死的決戰。蠻族這次，恐怕真要動真格的了。”
大淩河南岸，大軍重重守衛的深處，一個靜靜的房間內，彩雲站在少女的身後，她低低說道。
“恩，那很好啊……”
少女正癡癡地望着手裡的一張照片，低低的迴應聲就這樣從她嘴裡輕輕吐了出來，聲音很是淡然。
“態勢很不好，萬一……您還是要做好撤退的打算，留條後路——如果戰局已無法挽回，您一定要跟我們先撤。”
彩雲想了想，她再次說着。
“不了，就這樣吧。”
少女卻是繼續她的清冷。
……
“少夫人，就算……您也想想小少爺和小小姐吧……小姐打魔話來說，她已經調集了兩艘船，準備萬一有變，就將他們先期送往南陸……您爲帝國而戰，這我不反對，但萬一……您也得考慮下後路吧？”
彩雲頓時大急，她滿是焦慮與猶疑地說道。
“恩，很好，一旦……讓齊兒和霜兒去南陸也好……”
少女仍然頭也沒回，她溫柔凝視着照片上微笑的青年，彷彿在注視着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珍愛的珍寶。
“至於我……你知道的，我只是想他了……”
少女冰冷修長的手指不住從青年的面龐上拂過。
“你去回個魔話給凝兒，讓她等齊兒和霜兒長大了，告訴他們：母親找父親，沒找到。母親現在決定萬一不行，就去別的地方找找……找了這麼久了……好歹也要找到他，和他呆在一起才安心……讓他們不要掛念我們。”
她低低喃喃道。
……
彩雲面色變了數變，她好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卻只望着照片與照片前滿臉癡色的少女。化爲了一聲深沉的嘆息。
“少夫人，參謀次長夏天來訪，似有要事與您商談。”
一名極北家臣輕輕叩了叩門，如是說道。
少女的眉皺了皺。
“讓他進來吧。”
她把照片輕輕擺在了桌上，又小心地擦了擦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在青年臉上的一點淚痕，漠然吩咐道。
……
“殿下，情況就是如此了……”
房間裡一片靜謐，只有青年輕輕的話聲不斷地響起，最後，夏天如是輕輕說道。更是期待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
“哦，我知道了，光環不能斷，這確實是的。那萬一遇到那樣的情況，我就原地不動好了，沒關係的。”
少女的表情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她淡然道。
“但您……”夏天卻是有些吞吐。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又考慮到別的什麼東西，遲遲不想說出口。
他似乎想再次看看少女。又不怎麼敢看，他長久地注視着手中的水杯，最終卻是點了點頭低低道：“我會加強您護衛團力量的。而萬一戰事有所……已無力挽回的話……我會盡可能早地通知您先行撤離。”
他最終擡起頭來，深深看了少女一眼。卻是滿眼溫柔地如是說道。
……
“不用了，三殿下，感謝您的好意。”
少女卻是低垂着眼瞼，她仍然癡癡凝望着被她放在桌上的照片。一成不變地清冷說着。
夏天掃了少女視線處的照片一眼，他的臉色很奇怪，混雜着遺憾、羨慕等不一而足神情的目光就這樣從青年的眼中流淌了出來。與少女的目光同時彙集在了照片上，得意微笑的青年面容之上。
隨之，夏天的神色又開始出現了一絲惶急。
這個因其卓越的指揮能力，在軍中深受愛戴的皇室成員、一直以沉穩著稱的青年統帥。卻不知道爲什麼，似乎每每在少女面前，總是會有些不知所措。
……
點點汗滴從青年的額頭泌出，他想了又想，最終卻又是勸道：“殿下，您應該保重您的有用之身。”
“如果……請一定要珍惜自己。”
“哪怕我華夏會……西邊也未必會敗，人類也更未必會亡。而您……您在任何地方都會受到重視與崇敬！您是舒殿下唯一的魂脈後裔，更是戰神陛下與冰霜女神陛下榮光的擁有者，是任何一支軍隊所奢望的強大庇佑——只要人類存在一天，您就必然受所有人的愛戴。”
他萬分懇切地說道。
少女終於將目光從照片上移了開來，她靜靜看着身前的青年，長久地清冷注視着他。
夏天在少女的目光中額上泌出了越來越多的汗珠，他似乎有些愈發的不知所措。
……
“三殿下，您的一些想法，或許我也明白。您一直很關照我，經常來看我，我在軍營中的生活，也被您安排得很好。”
“我知道，您對我也許……”
少女緩緩開口了，夏天大鬆一口氣，神色卻也更爲少女之後的話語而一緊。
他目光有些躲閃，卻又有些期待地望着少女。
“但我只屬於謝寧，他是我的丈夫，以前是，現在是，永遠都是，哪怕他在另一個世界了……也是。”
少女卻是奇特地看了他一眼，又將自己的目光垂向了桌面，她低低說道。
夏天再次長出了一口氣，他的神色中帶着某種釋然，又帶着一些哀怨。
“殿下，我知道的，我也並沒有太多的……別的什麼想法……”
他吞吞吐吐地解釋道。
……
“所以……您不用勸我了，他在哪，我就想去哪。”少女卻是答非所問，她又是低低道。
夏天聞言一怔，他沉默地苦笑着，卻是停下了自己的解釋。他再次嘆了口氣，卻是又擡頭看向了少女。
他正了正色，目光中已滿是清明：“我知道您的想法，也正因爲您這樣高貴的……才讓我最終……”
他低低道。
“但您也要考慮您和謝寧的……愛情結晶……他們不能沒有您。他們需要母親，需要您在他們身邊。更需要您的撫養，將他們教養成人。爲帝國，爲您，也爲謝寧，留下希望。他們是極北謝氏的輝煌魂裔，他們必將有美好的未來——在您的照看下的美好未來。”
“您……不應該有一些……不應該有的放棄想法。”
他搖了搖頭，似乎要將某種不應該有的想法從腦海中驅走，又是如是勸道。
……
“我從沒說要放棄他們。”
少女卻也是搖了搖頭。
“但他們未必會這麼需要我，而我，卻更需要他們的父親……他們沒有我。也會在他們的奶奶，姑姑照顧下，茁壯成長。我沒有他們的父親……卻早已生機斷絕。所有的苦撐，只是爲了找到他，所有的希望，也早已隨着他，埋在了極北冰冷的海底……”
她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絕望與哀拗，她喃喃道。
“他們會長大的，亦會茁壯成人。我和他的孩子……必然會象我，也更象他們的父親——從不畏懼任何苦難，而哪怕是再大的苦難，亦阻止不了他迸發……屬於他的光輝……輝煌光輝……”
……
“沒有人會知道。一個柔弱少女是怎麼在絕望之下，看着那片穿過一個瘦弱男孩的身軀，刺入自己胸膛，離自己心臟只差半釐米的魔晶碎片……沒有他。或許我早就死了——而即使他被如此重傷，他亦是緊緊地摟着我，彷彿一座擺在我身前的巍峨大山。他昏迷過去前最後一句話是——你沒事吧……沒有人會知道。當時我的心情，是多麼的……”
“也沒有人會知道，雨湖的那一天，他給了我多大的震撼……不爲他的傳奇魂脈，只爲他……對我的愛……向我所有的同學們，乃至向整個帝國所沉沉宣示的……他的愛，我的愛，我們的愛……”
“他就是這樣，看起來平平無奇，魂脈中、身體裡，卻蘊藏着讓人無法割捨的力量、無法忘記的力量，讓人着迷……”
少女滿是清冷蒼白的臉上又是涌出了一絲奪目的神采，她帶着一種回憶的神色、驕傲的神色，輕輕喃喃道。
“所以，您對我，也許也產生了某種錯愛了……我不是爲了帝國，亦沒有爲了同胞犧牲一切的高尚情操……我只是想……”
“他在哪，我就想去哪……”
她再次低低說道。
……
夏天長久地注視着眼前的少女，他的眼裡閃過太多太複雜的情緒，但他最終卻只是再次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吧，殿下。我會命令他們密切保護您的，也請您……一切小心。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帝國，也保護……我想保護的一切。”
他深深地望了少女一眼，輕輕起身，他走到門前的時候再次回頭望了少女一眼，他欲言又止，最終卻蒼涼長嘆了一聲。
他拉開門，輕手輕腳地離去了。
……
“少夫人……您應該多考慮一下，夏參謀長說得很對……”
靜靜的房間中又是一片靜謐，彩雲沉默了許久，卻是低低勸道。
“他想我了……我最近老是夢到他……一閉眼就夢到他……”
少女卻是帶着一種哀然的神色喃喃道，她的目光滿是迷離，她細細撫摩着照片，忽然將它捧在了手心，又將之沉沉貼在了自己那張滿是蒼白疲倦、亦完美無暇的秀麗面孔之上。
“別勸我了……我真的很累了……就這樣吧……求求你們了……讓我去找他，好麼……”
“告訴齊兒和霜兒，對不起……”
滴滴珠淚從少女蒼白的臉孔上劃落下來，她哽咽着喃喃道。
彩雲怔怔地望着少女。
她幽幽地長嘆了一聲，再也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