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也不看手中那張可以將自己包裹起來的紫狐皮,隨手將其丟棄一旁,裴文德身形繼續倒掠,一面運轉氣機,將那對刀劍重新召回手中,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停下腳步,和同樣收起劍招的嶽姓女子並肩向前看去。
這頭狐妖生機委實旺盛,哪怕被剝去一張狐皮,猶未死絕,只是再也維持不住人身形態,重新化爲一頭巨狐臥倒在地,不斷掙扎。
皮毛被剝,詭異地卻並沒有多少鮮血流出,甚至巨狐就連想要嚎叫嘶吼都不可能,蓋因自這妖狐胸口那柄清亮長劍爲起始,有着數十上百道纖細紅線沿着筋脈向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給這頭狐妖穿上一件外裳,口鼻耳目等與外界溝通竅穴孔洞盡被封起。
只是這件衣裳卻非是死物,初始不過十數根,然後一分爲二,二分爲四,不斷向外分裂延伸,經緯交錯,連爲一張森嚴網絡將狐妖鎖在其中。
鮮血滲出,還未滴落到地,便被這些似是活物的紅線吸收,然後裴文德便看到這些紅線之上有光華流淌而過,使得這些絲線越發晶瑩剔透,分裂擴張的速度也憑空加快三分。
相對地,那頭巨狐身上則是現出枯槁衰敗之意,宛如朽木一般,身上氣勢亦是不可抑制地跌落下去,如水決堤,一瀉千里。
無需轉頭,裴文德便能清晰感受到身旁生起的那股恐懼憤恨混合的複雜情緒,不消去想,裴文德也自知道是眼前此景讓這位華山女弟子想起了之前被東方不敗剝皮擊殺的遭遇。
“師妹無需如此。”
裴文德搖搖頭,看着嶽姓女子手背綻起的青筋,輕聲解釋道:“這紅線確實是得自那東方不敗,不過那是她兵解之時留下的三件遺物之一,我從其他幾名契約者手中分到了這東西。”
“無論如何,這東西還是太過邪門了。”
長呼口氣,將波瀾起伏的心境勉強平定下來,嶽姓女子五指不離劍柄,聲音中猶自帶有恐懼之意道:“這紅線居然能夠吸噬生靈精血成長,實在太過可怕,如果落在那些惡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若有可能,裴某也不想動用此物,不過如果不是這東西,我們未必能夠如此輕易地擊殺這頭妖狐。”
裴文德點點頭,看着那些如蛇遊動的紅線,也是有些畏懼,“這應該是脫胎自那位任我行的吸星大法,當時東方不敗就是憑藉這擊殺了對方,本來這些紅線不過是普通繡線,只是因爲有東方不敗氣機注入其中,才顯得刀劍難傷。後來天劫降臨,依着輪迴空間的評定,這些殘存下來的紅線在經過天雷洗禮之後,材質已生變化,脫離凡俗生出靈性,而且繼承了東方不敗和任我行的幾分武道真意,才能做到剝皮吸血這等事情。”
說到這裡,裴文德也是忍不住嘆息一聲,他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果說最開始的剝皮他還給這紅線提供了氣機支持和幾分操控之外,後來這紅線吞噬這狐妖精血就是自發所爲,與他沒有多大關係。
事實上他能夠駕馭這紅線不過是因爲這紅線雖有靈性但畢竟仍是死物,需要不斷汲取氣機才能維持靈性不至於消磨,外加有着輪迴空間的緣故才能勉強驅御,遠不像嶽姓女子這樣近乎於心意相通。
不過這東西雖然邪門,但也沒有嶽姓女子想得那麼厲害。首先作爲死物的它其實和刀劍一般,非得有個主人駕馭不可,而不能自行殺伐。甚至即使有着主人御使,因爲裴文德並不會東方不敗剝皮抽筋手法以及任我行吸星大法,只有當他用斷念劍在這狐妖胸口開出一道巨大口子,使得對方氣機泄露,筋脈竅穴全部暴露出來,這紅線才能順着這道缺口進入其中,否則有着肉身這座小天地的阻隔,根本無法吞吸哪怕點滴精血。可以說使用起來有着極大的限制,
若非如此,裴文德也不會一直將此物留到最後方纔用出作爲一錘定音的手段。
不過裴文德總算沒有白費這般心力。
這狐妖先是斷去那根大道攸關的狐尾作爲替身迷惑裴文德耳目,事實上已經損耗了不少修爲,只不過被妖物兇性催動氣血暫時看不出來而已,若是能夠以裴文德精氣神佐以那枚外丹服用,自然可以彌補消耗,甚至更進一步。
可是接下來她又被裴文德以斷念劍施展“無雙無對,寧氏一劍”,肉身神魂皆遭重創,然後又受剝皮之苦,因爲過於狡黠,心志自然算不上多麼堅毅的她再也維持不住一身氣血,只能任由那紅線不斷蠶食體內精血氣機。
感受着狐妖身體不再起伏,身上生機真正黯淡下去,裴文德微微點頭,卻也沒有完全放下心來,貿然上前試探,只是手腕一轉,捏起紅線,想要將其連帶着那口斷念劍一併收回。
狐妖雖然身死,但體內氣血卻仍然剩下大半,這些紅線畢竟本質過低,裴文德又不懂得類似的法門催使運用,不過是吞食了經脈肺腑附近的部分精華血液就已經“吃飽喝足”,再難繼續下去,不像先前一般分化延展,反而開始重新收縮化合。
與其說是這狐妖被這紅線吞**血而死,倒不如說是紅線將其體內經脈斷去十之七八,毀去了氣機週轉的要道,使得她不能再次如先前一般運轉氣血癒合傷口,重塑肉身再生皮毛。
裴文德眉頭不經意蹙起,手上加重了三分力道。
對於裴文德試圖將其收攏的做法,這些紅線竟是隱約生出了抗拒之力。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裴文德畢竟不是這些紅線真正意義上的主人,剛剛入手,遠不如斷念劍一般被他氣機浸淫近十年之久,也不似那對刀劍一般被他打入了青蚨劍典真正祭煉,只不過憑藉氣機勉強運使而已,這聯繫本就微弱,在它們吞吸了這狐妖精血靈性增長後,抵制抗拒裴文德實在再正常不過。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算是貪圖進境,修行邪魔外道功法必然遭致的反噬吧。
不過這些紅線終歸還是無人主持的死物,靈性散亂,在裴文德加重力道後,還是在這場“拔河”中輸下來,拗不過去,重新聚斂擰結爲一根小指粗細的紅繩帶着斷念劍落至鞘中。
輕輕撫摸這根比起之前要鮮豔許多的紅繩,裴文德暗暗告誡自己,最起碼在擁有能夠徹底壓制的手段之前,非是必死之境決計不可再次動用這些紅線。
“就知道沒有那麼簡單,果然有古怪。”
看着那具零碎狐身內突兀竄出的一縷縹緲霧氣,裴文德冷笑一聲,毫不意外。
這狐狸畢竟是活了數百年的妖物,裴文德不清楚對方有什麼手段,哪怕感覺狐身已經沒了呼吸生機,仍是沒有貿然上前,只是用馭劍手法操控着那對刀劍縱橫切割,將巨大狐身分成一塊塊比拳頭大不了的零碎肉塊。
這還不算,知道再細切下去,不是不能,只是要花費十倍功夫心力後,裴文德並未停手,而是招呼着身旁的嶽姓女子從廳堂角落處取下一根僥倖未被氣勁打滅的燭火,再施展劍術將木案斬裂成柴,拋至狐身上引燃。
即使裴文德也自有些懷疑自己之前明明未曾接觸過任何妖怪,卻能想到這些,實在不是單純讀書養氣有成的鎮靜可以解釋。
不過這番辛苦小心畢竟沒有白費,幾乎火勢剛起,那顆切成十數塊的狐頭處便自飛出縷縷霧氣,在空中凝聚成形,隱約化爲一頭小狐,在狠狠“看”一眼裴文德和他身後一手執劍一手秉持火把的嶽姓女子後,便自匆匆一轉,在空中劃出一個圓弧,向着另一處而去。
這廳堂中本就有那鄭姓男子爲裴文德準備的蟄龍眠,引人昏睡乏力,再加上裴文德與這妖狐一番爭鬥即便他已經儘量收斂剋制,依舊有氣勁外放,令得家僕裴慶與剩下的那名綠衫姬妾就此昏迷過去。
這霧氣凝聚的狐狸去向正是那名綠衫姬妾。
哪怕裴文德對妖怪了解有限,也猜得出來,那霧氣乃是狐妖陰魂,對方顯然是要趁着那姬妾昏迷不醒之際上身奪舍,從而可以“借屍還魂”。
雖然真身已毀,但一旦讓她逃出生天,說不定就能給裴文德一行帶來什麼麻煩。
“生者爲陽,亡者入黃泉,不得相擾!”
提聲清喝,裴文德面色肅然,雙手提劍於胸,運起已然恢復滿盈的氣機,以一種無可指摘的端正架勢直直向前劈去。
一聲哀鳴過後,霧氣小狐從中被齊齊斬裂爲二,然後復歸爲縹緲霧氣,只是這一次就再也無法凝聚成形,而是快速消散在天地之間。
“這下子總算應該結束了罷?”
擦擦額頭剛剛冒出的冷汗,後知後覺的嶽姓女子不自覺壓低聲音小心問道。
“應該是這樣。”
靜待片刻,看着再無絲毫異樣的狐屍,裴文德手掌輕拍,驅散肉塊灼燒帶來的那股令人慾嘔的焦臭氣味,回答道:“就算這狐妖還沒死絕,遭此重創,廬舍徹底毀去,蘊養傷勢還來不及,短時間內只怕也沒有能力再和我們爲難。”
只是裴文德卻沒有多少喜色,反覺格外爲難。
這狐妖同那鄭姓男子暗算於他,斬殺他們,裴文德並沒有絲毫猶豫後悔,只是如何善後,就沒有那麼簡單容易了。
蒲州城臨近長安京兆之地,這鄭姓男子家中顯然也是此地豪強,不明不白地橫死家中,不問也知會成爲一樁大案要案。
雖然他因爲心存提防沒有對鄭姓男子吐露真實名姓來歷,但只要根據“主僕二人”、“進京士子”這些字眼和他形容外貌盤查蒲州城左右路過之人,很難不暴露形跡。
如果行兇者是那些獨腳大盜,大可以一走了之,甚至手段再毒辣一些,將府中僕役盡數殺絕。
可他畢竟不是孤家寡人,那些僕役或許有錯,但是罪不至死,他也沒有那麼多時間一一考證,盡數殺掉滅口與他心性不合,他亦不想被官府追逐,浪跡天涯。
“還是先去看一看這一次收穫怎麼樣吧。”
搖搖頭,將此起彼伏的念頭壓下,裴文德不着急先將家僕裴慶喚醒,反而示意着嶽姓女子施展點穴封禁的手段讓地上兩人昏迷更深,然後抓起那張狐皮施展輕功身法,帶着此女,藉着夜色遮掩,向着院後感知到的地方行去。
他要去看看那顆狐妖與鄭姓男子爐煉十數年的九轉還丹到底是什麼樣子。
裴文德對這些外物並不怎麼重視,否則也不會選擇放棄輪迴空間強化提升實力的路子。
而即使這東西真如那鄭姓男子所言,能夠延長壽元,如果裴文德沒能完成輪迴空間的任務,生存點不足以扣除懲罰,亦是沒有作用。
更不用說想到這外丹煉製過程中的骯髒噁心內幕,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不過他雖然介意,但並不意味着這粒外丹就沒有什麼價值,最起碼輪迴空間當中的契約者或者任務世界當中應該有不少人會對這東西感興趣纔對,無論出價多少,對裴文德而言都是淨賺。
一步入丹室,沒有作爲建築材料的瑩白石板阻隔感應,裴文德瞬間便感應到那道凝練至極的雄渾氣機,充塞在石室最中的那口等人高紫銅丹爐之中,即使充盈丹室的灼熱之意也不能掩蓋分毫。
駕馭着龍紋長刀小心撥開爐封,裴文德駐足看去,就見一粒不過拇指大小渾圓丹丸詭異懸空,載浮載沉,吞吐淡青爐火,說不出的靈性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