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老夫,老夫又怎能放心任你帶飄絮離開。”
柳生但馬守怒極反笑,道:“若是你醫好段天涯那小賊傷勢後出爾反爾。難不成老夫就要乖乖受你要挾不成?!”
裴文德擡頭看天,嗓音漸漸恢復清亮。
“裴某自認言行比起閣下來應該要好上許多,柳生先生莫要以己觀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柳生但馬守手掌發力,刀尖向上挑起。
“父親……”
柳生飄絮吐出一小口鮮血,掙扎着坐起,無視嶽靈珊架在纖細脖頸上的長劍,目光堅定道:“段天涯已經身受重傷,傳出去,女兒便是殺掉他也有損我柳生家威望。等治好他之後,再來一場公平決鬥便是,如此這般才能讓人心服口服。”
“既是如此,老夫便信你一回!”
視線在裴文德三人身上巡視一週,柳生但馬守做出決定。
將刀重重推入鞘中,插在地上,柳生但馬守再次摸出那隻白瓷小瓶,向裴文德擲去。
看着裴文德左掌畫圓,將那隻飽蘊真氣的瓷瓶收起,柳生但馬守手指擡起,向嶽靈珊點去。
“若是你膽敢食言,老夫定會復仇。你和段天涯沒有十成把握,但這女人和那個海棠卻是絕對保不住性命……”
對於柳生但馬守強行保持強硬姿態的威脅一笑而過,裴文德眯眼看向臉色蒼白的柳生飄絮。
對方在和他較量的時候本來就已經受了內傷,剛纔更是不惜傷上加傷強提氣機衝開嶽靈珊封禁氣血的手段也要開口阻攔柳生但馬守。
雖然看起來沒有裴文德右臂斷折來得悽慘,但是內息元氣損耗只會更慢。
論起果決來,護龍山莊天地玄黃四名密探恐怕只有歸海一刀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殺意之純。還要勝過柳生但馬守一籌。
對於她而言,習武本來就是爲了殺人克敵,根本不會受裴文德所謂的“殺人刀,活人劍,無刀取”影響。
“我這次出手已然將她和段天涯之間決鬥推遲,不知道劇情將會如何發展?”
意外地沒有收到輪迴空間信息提示,裴文德瞥一眼強撐着站起的柳生飄絮,仰頭向着天上那一輪皎潔冰月看去,暗自念道。
夜色漸淡復又濃起,將近黎明。
屋內,燈芯漸長,分叉成花,男女對坐。
講得口乾舌燥的段天涯從上官海棠手中接過沒有絲毫熱氣的茶水。
一飲而盡。
伸出拇指擦掉嘴角茶漬,段天涯正要放下茶盞繼續給聽得入迷的上官海棠講述當年扶桑故事。
段天涯動作一緩,右手懸停於空。
扶桑刀懸掛在腰身右側,不便取出,段天涯摸向腰中精鋼軟劍,下身不動,微微側頭。
上官海棠不明所以,習慣成自然抓起桌上摺扇,跟着扭過頭去。
門外廊道應機響起一陣腳步聲。
段天涯與上官海棠對視一眼,生出不解同時,原本暗暗繃起的肌肉也悄悄放鬆幾分。
來者腳步深淺快慢不一,除去決非孤身一人外並沒有給段天涯兩個提供太多信息。
不過這正說明對方不是那種對自身氣血勁力等掌握細緻入微的高手,便是人數多少幾個也遠遠稱不上威脅。
“文德?”
看着裴文德推門而入,段天涯一驚後迅速鎮靜下來,手指從劍柄處移開,正要說些什麼,視線微錯,正正看到緊隨其後,被嶽靈珊攙扶着步入室內的柳生飄絮。
段天涯瞬間如遭雷擊,腦海一片空白,五指一鬆,茶碗清脆墜地,碎裂成片。
眼前一身東瀛劍道袴服的柳生飄絮迅速與他腦海中某個女子淺笑形象疊合,不分彼此。
段天涯癡癡看去,視線一片模糊,擡起手臂,喃喃自語。
“雪姬……”
眉頭蹙起,上官海棠騰地起身,摺扇下壓,將段天涯按在座位上,清聲喝道:“大哥,清醒一下!”
見段天涯眼中迷茫漸自散去,精神匯聚起來,上官海棠輕呼口氣,兩眼緊緊盯着裴文德,摺扇向前一指。
“文德這是怎麼回事,這名東瀛女子又是什麼來歷?!”
“大敵當前”,她沒有去問裴文德已經見過一次的嶽靈珊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段天涯身形一垮一鬆,搖搖頭道:“你不是雪姬……”
示意嶽靈珊將柳生飄絮放在座椅上,裴文德輕輕一笑,對上官海棠解釋道:“飄絮姑娘是我們昨晚所見的柳生家主的小女兒,被我請來治療天涯兄所中的碎骨掌力。”
上官海棠眼睛在柳生飄絮身上快速一掃。
她聰慧過人,方纔只是關心則亂,此時冷靜下來,自然恢復平日明察。
柳生但馬守宗矩對段天涯恨之入骨,自然不會想着爲他療傷,上官海棠也看得出柳生飄絮同樣身負內傷,顯然裴文德所謂的“請”字中隱去了許多筆墨內容。
不過這些對她而言都不重要。
“她真能治癒大哥傷勢?”
聲音頓上一頓,上官海棠再次開口確認道。
“文德,這名東瀛女子當真可信?”
對於上官海棠話中顯露無疑的提防,柳生飄絮不爲所動,只是蛾眉輕挑,暗暗打量段天涯眉眼相貌。
裴文德輕輕點頭,旋即閉上眼睛,一面將李政楷作爲契約者,熊霸天等人還有自己所作所爲統統納入心中作爲變數推衍,試圖在越發紛亂複雜的局勢中將脈絡理清,做到心中有數。
同時完好左手凌空虛畫,指指點點,卻是裴文德在覆盤昨夜和李政楷還有柳生父女幾場交手的得失精義。
本來這兩件事就都極爲損耗心力精神,更何況分心兩用。
況且前者需得心意沉降,運算無誤,後者則是要將本我思緒排空,放大感知後,方纔更能契合對方氣質,否則最多不過形似,永難神似。
然而裴文德此時沉浸其中,卻是感覺這種一分爲二的自相矛盾中自有一番難以道明的玄機領悟。
彷彿令人精神脫去形體,如神靈高坐,冷眼旁觀,超然於物外。
和道家所謂“坐忘”有些類似,但卻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