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俏月來,銀漢說:“媽,我這些天昏頭,沒去看你,多包涵。”來俏月說:“那邊新修了個公園,你看過了嗎?”銀漢說:“沒魂,顧不上。前幾天我上建築市場買東西,碰見我大娘。她沒談具體事,抓住我的手就哭,好像吃了什麼虧還說不出來。我腦子不轉圈,也沒問她怎麼了。”“她後悔了,但是晚了。哎,你姐找到對象了,叫張平澳,這就結婚。”銀漢驚喜地說:“真的?太好了。我姐這麼多年不敢再結婚,當年受打擊太大。終於解開了這個心結,我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了。我爸去世以後,我老覺得你們倆過得不像樣,但我又無能爲力。”
扈美芹聽說碧喜再婚,十分嗤笑:“你姐是有的家子的人了。”銀漢說:“不礙你什麼事,她對你從來都很厚道。”扈美芹暫時沒吭聲,過後對彩娟得意地說:“過不成。街北那家老頭那麼大年紀又找了個老婆,咋樣,過不住。有孩子,誰家不笑話:老頭的閨女去鬧老婆,老婆的兒去鬧老頭。你等着看啊!”
這天中午,美芹用體溫表量體溫,銀漢接過來看一眼,是37度9。彩娟說:“咱媽感冒了。”銀漢迷迷糊糊地說:“去輸液吧,可別燒起來。”美芹猶豫不定,彩娟動員,就同意了。銀漢帶她去輸液,輸了三天,體溫正常就罷了。扈美芹自始至終都沒帶病樣。銀漢覺得不對勁,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彩娟見銀漢坐牀上無精打采,就問:“今天晚上吃什麼?”銀漢迷迷糊糊說:“今天晚上?對,該做飯了。我還以爲吃了這頓下頓不用再吃了,真麻煩。”扶着牀頭櫃慢慢站起來要上廚房。“睡會吧。”彩娟嬉笑着把銀漢推倒在牀上,銀漢“哎呦”一聲。彩娟不耐煩說:“你哎呦什麼。”銀漢怒道:“給你說了我渾身疼,你總不能不知道。”“我忘了,我忘了還不行嘛。”彩娟嬉笑着推推他。“別推,心裡直往上撞。”彩娟後悔,懊惱說:“哎呀……”
晚飯後下起了大雨。銀漢難受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勉強鎮定判斷現狀:“我到底怎麼了?在家裡怎麼這感覺?一定是感冒了,要不怎麼那麼難受。好像曾經帶着岳母輸了三天液,她是好了還是沒好?怎麼想不起來?”銀漢掙扎着走到當門屋外,透過門上玻璃往裡看。美芹摟着彩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邊看一邊喝酸奶,微笑並親暱着。“她們確實沒事,我怎麼這麼難受?”銀漢既不能思考又無法再支持,又回屋躺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銀漢睜開眼,見曉風在寫作業。銀漢怕傳染曉風,又掙扎着起身把自己的被子抱外屋說:“曉風,我難受死了,我得一個人睡外屋,你跟你媽在裡屋睡。”曉風不習慣,也只好點點頭:“嗯。”銀漢冷得厲害,在被窩裡一動不敢動。彩娟看完電視過來,坐在牀邊端詳一會問:“你怎麼回事?”銀漢難受得不能支持,咬牙說:“沒事,你睡吧。”“你哪不舒服嗎?”“我什麼時候舒服過。”“你上外屋來睡幹什麼?”“我想清靜清靜。”彩娟發愁,假意高興說:“打你兩下你就好了。”銀漢忙睜開眼:“別打,一打我就死了。”“哎呀。”彩娟頗泄氣,但慢慢握住銀漢的手,又慢慢伸平,然後趁其不備,使勁拍了一下。“啊!”銀漢痛吟一聲哭起來。彩娟一臉晦氣懊惱說:“我沒使勁打。”銀漢哽咽着說:“疼死了,你離我遠點。”曉風在裡屋門口責備說:“媽你站遠點!”
彩娟沒辦法了,催促曉風收拾作業就睡了。過了一小時,彩娟一反常態起牀,穿戴齊整,開大燈來看銀漢:“你沒事不?我給你攪點面水喝吧。先量量體溫吧?”銀漢迷迷糊糊地說:“好。”彩娟拿出體溫表給銀漢,然後去做面水。銀漢量了體溫一看,44度還多。彩娟端了面水進來,問:“喝不?”銀漢說:“麻煩,出大事了,上醫院吧。”彩娟吃驚地看着體溫表,面有難色說:“外面下着雨,明天再去吧。”“不行。”“你先喝面水,喝了再說去。”銀漢開始抽搐,一說話就咬舌頭。只好咬着牙道:“好。”端起來要喝,但是舌頭已經不聽使喚,牙碰在缸子上叮噹響,無法再喝。銀漢咬着牙硬撐着對彩娟說:“彩娟,趕緊送我上醫院,晚了來不及了。”彩娟驚慌喊曉風起牀,又拍扈美芹門告知。銀漢掙扎着慢慢穿衣下牀。彩娟去找雨衣,給三輪車斗裡鋪了小褥子然後推到門口。銀漢勉強支持着簡單收拾了用品,準備出門。美芹起牀出來了,狠狠瞪銀漢一眼,顯示出夜裡還喊她起牀的不滿。在她生命裡,一點都不該爲女婿付出,付出就是吃了大虧。
銀漢說:“喊救護車吧,這樣還能快點。”彩娟頓時氣急敗壞嚷:“外面有水,救護車進不來!”銀漢身子近乎不聽使喚,哆嗦着穿上雨衣,費勁地坐進三輪車斗裡。卻坐不住,兩手扶着車幫,一爲保持平衡,二爲防止雨水流進來。開門走,曉風也穿着雨衣騎着小自行車在後面跟着一起出來。凡是手能觸到的地方到處冰涼,這個世界像個冰窖,銀漢冷得更加發抖。雨越下越大,近乎瓢潑。雖然穿着兩層雨衣,還是淋溼了。一點顛簸銀漢也經不起,胃內容物噴涌而出,射出老遠。彩娟回頭看一眼,接着往前走。到了市立醫院急救中心,醫生馬上吩咐住院。四支安瓿的激素打上,馬上起了作用,痛苦瞬間消失。銀漢剛鬆口氣,又如同掉進了磚窯裡,彷彿從五臟六腑到骨骼皮膚都燒起了火。吃了兩根冰棍,這才過了火焰山。銀漢讓彩娟送曉風回家,彩娟說:“這麼近,就一道街,你自己回去吧。”
次日早上,銀漢和彩娟早飯回來剛進急救中心,忽聽人聲鼎沸,瞬間從外面涌進來一羣人,是接了女病號急速推進來要去搶救。銀漢問來人,那人惋惜地說:“跳樓了!”衆人剛擠進門,一個老太太在後面哭喊着跑進來:“我的妮啊,你怎麼那麼想不開,你讓我怎麼活呀!”聲音震天動地,撕心裂肺。銀漢頓時欲暈厥,彩娟極有眼色,在後面推着銀漢跟頭把式就進了電梯。回到病房躺下,彩娟說:“她一跳樓,她媽怎麼辦。”銀漢說:“她是婆婆,不是親媽。到這般地步還數落女子的不是,親媽是這樣嗎?怕孃家來人打斷她兒的狗腿才強裝悲痛,圖個哀告女方家饒恕罷了。只可惜晚了,一切都不可挽回。”
八點醫生上班,彩娟拽着銀漢對醫生說:“我們轉到門診部住院去,那方便。”醫生問:“你們住哪裡?”彩娟眼珠一轉說:“我們住東關外。”那醫生看銀漢一眼問:“你也想轉院?”銀漢點頭。醫生嚴肅對彩娟說:“他的病很危險,不能出了醫院就回家,一定得住院去。”彩娟說:“當然住院了,會不讓他住院嘛。”
彩娟帶着銀漢到了門診部,沒有電梯,沒奈何銀漢邁着痠軟的兩腿,一手抱着毛毯,一手扶着樓梯沒魂一般與彩娟跟着護士上樓。勉強到了三樓就沒了力氣,先坐在排椅上歇歇。四十多歲健壯的詹醫生看着市立醫院的診斷書得不出結論,先安排進病房。病房很小,卻有兩張病牀,一個姓樑的老人瘦小枯乾像只大狗,安靜地躺在牀上。
一個婦女刷了碗進來,樑大爺說:“你給二羔、磊子打電話問問,明山是不是又耍錢去了?”婦女說:“他倆都說瞎話,想知道,得上家堵去。”一個五短身材的土性漢子走進來說:“爹,吃飯了嗎?”樑大爺說:“明山啊,等你送飯,該餓着哩。”婦女說:“你沒事不在這看着爹,剛纔咱爹喊你好幾聲,你也不搭腔。”“我以爲喊玉山。這個屋太亮了,拉上窗簾。”明山很好脾氣的樣子笑着解釋,卻把窗簾拉掉下來。明山媳婦說:“你動它幹啥。”明山尷尬:“我找護士修理修理。”往外急走,差一點跟彩娟撞上。樑大爺用粗糙的手背擦一下眼角,對明山媳婦說:“老憨頭就這個樣,打起麻將啥都忘了。有人給他捎信,說他孫子軋死了,他說打完這一局再說,高低打完這一局纔去了。”“噫。”明山媳婦鄙夷。銀漢說:“大爺,癮大的得送精神病院,光勸導效果不行。”“噫。”明山媳婦又大煩。樑大爺嘆口氣對銀漢說:“唉,明山這個熊孩子。我要是身體好點,非揍他不可。生意撂下,店鋪讓人家偷了他也不問。”彩娟問:“大爺得的什麼病?”明山媳婦說:“讓他兒氣的。”彩娟問銀漢,銀漢說句“右心衰”,就閉上眼睛。明山憨笑着進來說:“護士找工人去了,得空就修窗簾。”明山媳婦說:“你看着咱爹,我回去洗洗衣服。”“好,你去吧。”明山笑呵呵應着,沒多大會就坐不住,藉故往外溜。樑大爺說:“明山,你又幹啥去。”明山笑呵呵:“爹,我看看門市去。”“你別去了,我讓玉山看着呢。”樑大爺說着,明山已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