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我的爺爺，那是我心裡非常崇拜尊敬的人。
他出生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參過軍、下過鄉、吃過苦、捱過餓。生活雖然壓彎了他的脊樑，可是他依然像一股和煦的春風，溫暖、慈祥。爺爺的元配在他三十多歲時候就去世了，爺爺獨自一人把爸爸和大姑姑拉扯大，後來，他也恐懼老無所依，娶了現在的奶奶爲妻，就算是相互做個伴。
我小時候第一個陀螺、我的第一輛學步車都是他親手打製。在我的心裡，他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一條雋永的河流。
可就在我十八歲那年，我的爺爺身患肺病，在春寒料峭的季節裡，我徹底地失去了他。
悲傷淹沒了所有，複習計劃也被徹底打亂。最讓人難以抉擇的事，是爺爺出殯的那一天，正逢我拭目以待的第二次模考。
一面是我最親最難割捨的親人，一面是預測命運的考試，站在兩難的路口，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份無能爲力的失落與無助。
還記得那個時候爸爸很平靜地對我說：“去考試吧，爺爺不會怪你的。他也希望林家這一脈能夠出一個大學生。”
我咬着牙，含着淚，戴孝上了考場。天知道那一天的考試我是怎麼挺過來的，我只是心裡覺得自己很不孝，所做的一切竟只是爲了自己。
等到考試以後，身體與心理的創傷讓我大病了一場，渾身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軟弱無力。我已經對兩個月後的高考徹底失去了信心，我知道，或許我真的需要調整一下，再來一年。
就在我想要放棄的時候，是我的同學們給了我勇氣，使他們鼓勵我走出了悲傷的陰霾，戰勝失敗的恐懼。
姐妹們悉心地開導我，每天都將當天要完成的作業寫成紙條，還寫一些勵志的話來鼓勵我堅強；而就在那個時候，一份珍貴的複習資料送到了我的手上。
白紙上密密麻麻謄寫了理科綜合的知識點，化學繁瑣的概念和運用技巧；生物奇妙的遺傳圖；物理高深的電磁公式應用規範。
還有數學，十分詳細地劃分成塊，代數類、幾何類。什麼數列消項規律、什麼幾何輔助線做法總結……
這些複習資料就像是一根指揮棒，引導着我穿針引線，將零碎的知識穿了起來，連成了整體，我循着它不僅走出了陰霾，不再懼怕巨大的壓力，更讓我從中發現了學習的規律，找到了探索的樂趣。
終於在第三次模考的時候，我終於還算髮揮穩定，以不錯的成績肯定了自己。
到後來的高考，我釋放了所有，雖然遺憾沒能去成我夢寐以求的廈大，但是也還算考得不錯。
畢業的時候，我十分想感謝送我資料的那個人，張智越。於是把那一本注滿自己心得筆記的資料又還給了他，就當是彼此的一個紀念，可是他卻說大恩不言謝什麼的，叫我不要謝他。而且他平時就嘻嘻哈哈的不着調，我卻忽略了當時他眼神中的那一絲欲言又止。
我一直都以爲是他，從未考慮過，原來這一本資料，竟然是衛堯透過張智越的手給我送來的。
此時此刻，說不出心裡面是何滋味，甜甜的、澀澀的，五味雜陳。
“你當時怎麼不親自給我啊？”
衛堯苦笑：“那個時候你見到我就跟耗子見了貓一樣，不是躲着，就是沒看見。我給你恐怕你會倔強的說不要。”
我一頓，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衛堯嘆道：“我也是才知道，原來當年的我是那麼招你厭倦。你看，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深深地看着他，道：“衛堯，雖然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可是我還是要跟你說一聲，謝謝。你不知道的是，如果沒有這份資料，就不會有今天的我。請原諒我高中時候的驕傲，不，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衛堯笑了笑：“謝什麼，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兩兩相望，氣氛變得古怪起來。
“薇薇……”
“嗯？……”
“別動……”
我們的臉越貼越近……
“阿堯，你過來一下。”衛堯媽媽一聲叫喚，我倆驚得分開，好不尷尬。
衛堯咳了一聲，道：“我出去看看，你隨便看吧。”
“哦。”
衛堯走後，我鬆了一口氣，暗惱自己差一點又被色誘了……這可是在衛堯的家裡哎……
小心翼翼地將這些資料放回原地，我好奇寶寶一般，找出了衛堯高中時候的同學錄。
哇，哈哈，我都不記得我當時給衛堯寫得是什麼了。
既然經過同意就不算是看隱私了吧？
堂而皇之地翻開第一頁，咦……第一頁就是我唉！
那個時候的我，筆記還是如此的稚嫩，“林采薇”三個字寫得“形散而神散”，還喜歡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表情賣萌，搞得我現在看起來都覺得丟臉……
只見我的留言板裡只寫了一句話——
“祝你永遠都是No.1（第一名）。”
哎？
我就只寫了這麼一句嗎？……
也太小氣了吧。
不過我想了想，我那個時候……似乎和衛堯不是很熟吧……而且還是不太好的那種不熟。
想想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呢，下意識地從他的筆罐裡抽出一支筆來，好多年後的薇薇就着泛白的紙張，在曾經的話後面又添了一句：
“永遠都是我心裡的NO.1。”
草草翻了同學錄，冷不防從裡面調出了一個粉色的信箋，上面彆着一朵曬乾的花，花瓣泛着淡淡地紅，透過這花彷彿可以看到它盛放時候的美麗。
我腦子裡一轉，這粉色的信封、淡紅的乾花……怎麼看都像是……
一份情書！
而且一定是高中時候的，難道……這是哪位愛慕者，寫給衛堯的嗎？
看……還是不看？
以衛堯的性格來說，這封情書能留到現在，這個女孩一定很特別，想着想着我竟然有些吃味，拆信的手也慢了下來。
就在這時，聽到了門口的腳步聲，我慌慌忙忙地將信塞回去，把同學錄合好，衛堯探頭進來，笑道：“走吧，吃飯了。”
飯桌上，衛堯爸媽到沒有跟我爸媽一樣“拷問”我，只是隨便聊了兩句，就照顧我吃飯。
衛堯的爸爸是一名普通的出租車司機，近幾年也到了該退休的年紀；衛堯媽媽之前開過超市，也算是個性格溫和，勤儉持家的典範。
我和衛堯的事，很久之前他爸媽就知道了，那個時候我還幫衛堯給他媽媽選過禮物，所以他們對我很好。就像是……不知道我們已經分手了一樣。
“你看小薇，哎呦，又漂亮學習又好，還是研究生，阿堯可真是好福氣。”
衛堯某姑姑一手拉着我，仔細地端詳，我笑得渾身僵硬，望着一屋子的七大姑八大姨，暗自後悔怎麼能就聽信衛堯的騙哄就來了呢……
“在哪裡上班啊？”
“B市。”
衆人一愣，衛堯媽媽解釋道：“他們兩個從前是高中同學，大學時候處的對象，這一轉眼都好幾年了。”
“哎呀，那可是青梅竹馬了？不錯不錯。”
青梅竹馬？！不過我和衛堯相識也有十年了，勉強算是吧……
衛堯的奶奶一個勁兒的喊我“乖孫女”，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們一家人可真是太“熱情”了，我有點吃不消。
因此，從衛堯家出來，我幾乎是“滿載而歸”，掂量了一些手裡的幾個紅包，我笑得有些心虛：
“衛堯，這紅包，還你？”
衛堯睨了我一眼：“那是奶奶和我媽給你的，你揣着吧。”
“這不太好吧……”
衛堯咳了一聲，道：“就當是辛苦費了。”
既然他這麼說，那我還有不收的道理。不過我還是非常仗義的只拿了一半，另一半給了衛堯。
衛堯不解，我解釋道：“既然是辛苦費，你也很辛苦，這是你應得的，莫推辭。”
“好……”
我揉了揉痠痛的脖子和臉頰，對衛堯道：“好了，那我就回去了。”
“薇薇，”衛堯忽然道：“你什麼時候回去？”
“後天，蕭總監讓我先回去你們公司正式交接，他說調我去別的組。”
衛堯一愣，道：“你不參與‘友創’項目了？”
我無奈道：“沒辦法，我把季婉給得罪了。與其繼續留在這裡被穿小鞋，我還不如暫時換個地方發展，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麼。”
“抱歉，上次的事情，是我考慮不周。”衛堯忽然向我道歉。
我無所謂道：“沒關係，又不是你的錯。畢竟季婉的資歷在那兒擺着，我無
法撼動，就避其鋒芒自保，保存實力，我以後纔有機會跟她面對面地真實較量。”
“你說的不錯，以你的能力，不出兩年，你一定會比她更出色。”
“那就承你吉言啦，哦對了，爲了表達這段時期你的幫忙，等我會S市，我請你吃飯，算是答謝，怎麼樣？”
衛堯眼前一亮：“好啊，餐廳我定，到時候聯繫。”
“OK。”
一星期的假很快就過去了，再不願意離開還得收拾行李滾蛋。
臨行的前一天夜裡，我和媽媽睡在一張牀上，聊天。
聊我的小時候，聊我在國外的事，聊一些無關痛癢的瑣事。
“一轉眼，你都25了，媽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嫁給你爸了。歲月不饒人啊……”
我有些好奇，直起身子亮閃閃的眼睛直盯着她：
“媽媽。你是怎麼認識我爸的呀？”
媽媽語氣裡帶着一絲悵然：
“人介紹的唄。哪像你們現在，自由戀愛也太自由了。”
我吐了吐舌頭：“那媽媽你怎麼會喜歡我爸呢。”
我媽聽了，沒好氣道：“那時候傻，眼瞎找的你爸。”
“……”
我咂巴嘴，心想，幸虧我爸在隔壁睡着了沒聽見……
“那我姥姥是不是先是仔仔細細地把我爸調查了一遍，看他有車有房有票子，所以就同意你們的婚事了？”
“那時候家裡窮，什麼有車有房有票子？能有份工作養活自己就不錯了。”媽媽瞪我一眼，繼續道：
“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哪有現在這麼物質。再說那個時候誰家不是好幾個孩子，還分家產？能自立門戶討一房老婆就不錯了。”
我點點頭，爸媽都是苦日子過來的人，現在的錦衣玉食對他們來說更值得珍惜。
“你爸還好，家裡就一個兒子，他只有個妹妹，所以也沒什麼太大的負擔。我當初嫁給你爸的時候，連金戒指都是後打的，你爺爺那個時候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又當爹又當媽，太辛苦了，好在後來你奶奶……唉，你奶奶現在還記恨着你爸，你這次回來……要不要什麼時候去看看她？”
媽媽所說的奶奶，是爺爺後娶的妻子，只是因爲奶奶在爺爺去世後受了刺激，性格變得有些古怪，好幾次跟家裡鬧翻吵嘴，爸爸和姑姑也是無可奈何。
我想着小時候發生的一些事情，感覺還是和她親不起來，我推脫道：“等過年我再去看她吧。”
“也好，她這會或許也不想見你。”
我不想再聊這個話題，又道：
“那媽媽你當時爲什麼要嫁給爸爸呢？”
“兩個人過日子，講究的是實在，是真實。感情不過是居家日子的調味品而已，那東西又不能當飯吃。人吶，腳踏實地纔是真的，你爸爸年輕時候還好，這老了老了越發混賬，你瞅瞅，那天還在小衛跟前顯擺什麼茶藝，把茶水都倒在外面了，自己半斤八兩，也不怕人家笑話，真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
我默默表示不說話，媽媽數落了幾句，又反過來教訓我：
“你可不能學你爸，那些東西不是咱們玩得來的。你爸媽都是粗人一個，他非要學人家練書法、學外語。成家了相夫教子，纔是正道。我看小衛人還不錯，你們倆感情好那自然是好，可是夫妻間哪有不吵架的，你那暴脾氣到時候可別有一說一……%……&&”
我紅着臉打斷：“媽你說什麼呢，我和他還沒那麼遠呢。”
“別蒙你媽，你媽雖然沒讀過幾年書，但是看人，一看一個準。你們倆個自打大學開始偷偷摸摸，你當你老媽不知道？”
我囧……
“媽媽。天色不早了，咱們睡覺吧……”
“你這個丫頭，別睡啊，媽問你話呢……”
假裝已陷入深度睡眠當中……
……
機場裡我淚眼婆娑地進了安檢，回身望去，爸爸媽媽的身影漸行漸遠。
一個人在外漂泊，無法孝敬父母，這也許是每一個出門在外的子女最可悲的地方。
夢想、現實，家庭、親人，有太多太多的東西要選擇取捨，有太多太多的感情要學會放下。
這也許就是現實與夢想，最大的差別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