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白看着那人轉身離開,自己則又將視線落在這位白髮男人的身上。
隱約間,她察覺到這人身上有一股非同尋常的危險氣息。明明生的溫潤儒雅,可眉眼間卻總是挑着一層陰鬱。
“我叫難留,是金歌的……朋友。”他微微頓了頓,語氣裡帶着淡淡的笑意:“你叫什麼名字?”
猶疑片刻,裴青白冷着臉說:“裴青白。”
“不是真名吧。”
難留道人拿起曲金歌額頭上的溼毛巾,在旁邊的洗手盆裡浸泡幾下,取出來擰乾上面的水分。
他動作行雲流水,說起話也是雲淡風輕,可正是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裴青白渾身緊繃。
“小朋友緊張什麼?你對金歌沒有惡意,反倒是處處幫襯,我自然也不會敵對你。”
難留道人將視線落在裴青白身上,溫聲說:“世間紅塵,熙熙攘攘。我若是要追問每個人的歸處和去處,豈不是要累死了?”
裴青白聞言,暫且安心,定了定心神,問:“她爲何會突然發起高燒?又爲何會變得這般虛弱?”
“她中了毒。”難留道人並不遮掩,道:“從母體帶出來的毒,被我用藥壓着,因此這十幾年來,都未曾發作。”
言罷,他喟嘆一聲:“就在前些日子,她遭遇了一些——十分不好的事情。”
裴青白微微蹙眉,等待着難留道人的下一句話。
“這些事同她的打擊太大,讓她心神受創,那被壓着的毒,便也開始侵蝕她的身體。”
“會怎樣?”
裴青白擰着眉:“就沒有解藥?”
“會死。”難留道人擡手摸了摸曲金歌的面頰,彷彿是在透過她去看什麼人。“若是有解藥,冷桐也不會……呵,裴青白,你要照顧好她。”
裴青白眉眼裡壓着一層桀驁:“我自然知道。不過,你要走?那她怎麼辦?”
“我很快就會回來。”
這時,凌霄端着藥從門外走出,裴青白上前一步接過藥碗。
難留道人笑道:“你來喂。”
曲金歌雖說昏迷,但似乎也保存有一絲求生的意識,喂起藥來十分順暢。
喝完藥,裴青白坐在曲金歌的牀邊:“我要怎麼照顧她。”
“我會留下足量的藥,你每日給她煎熬服下即可。還有便是,莫要讓她太過操勞——”說到這裡,難留道人語氣一頓,露出一抹帶着嘲意的笑:“雖說不大可能。這孩子,打小便讓人無奈。”
“我會的。”
裴青白卻極其鄭重的擡起頭:“我會好好護着她的。”
“……好孩子。”難留道人怔愣片刻,微微一笑:“真是好孩子。你要做的事,我也可以幫你。”
聽到這話,裴青白瞳眸緊緊一縮,盯着難留道人,眸色裡有一絲不可置信。
他竟然知道自己來到瓊州的目的?怎麼可能!難道,那裡還有人記得?
看着裴青白如臨大敵的神色,難留道人說:“不要緊張,我不會傷害你。你只需要照顧好金歌就好。”
說罷,一直以來都靠着門框閉目小憩的凌霄,驟然睜開眼眸,凝視着窗外:“時候差不多到了。”
難留道人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他對着裴青白道:“金歌就交給你了。她醒來之後必然要問,你如實回答就好。”
“記得再幫我捎句話:歌兒,我之後回來找你。你並非孤苦無依之人。”
裴青白將這句話刻在心中:“知道了。”
兩人很快離去,而裴青白則坐在曲金歌的牀邊,時不時的幫她更換毛巾,一直到了傍晚,曲金歌才從昏迷中緩緩轉醒。
此時,窗外的雪已經很大。整個院落,只有她的房中點着一盞燈。
燈影搖曳中,她看到裴青白俊美清冷的側臉,那雙眼睛,像極了某個人。她的視線渙散,漸漸回到那個淅淅瀝瀝的雨天,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望向她時,漆黑卻又含着淡笑的眼瞳。
“……曲金歌?”
裴青白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皺眉道:“不會是燒傻了吧?喂,你還記得我是誰麼?”
“裴青白。”曲金歌怔愣片刻,慢慢念出她的名字。
這聲音沙啞低沉,宛若砂紙在地上打磨,聽得裴青白眉頭一皺,問道:“你的嗓子……說話時疼不疼,就沒有什麼法子可以治癒麼?”
嗓子。
曲金歌怔怔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低聲說:“被煙火嗆得,應當沒法子治癒了。”
“那就慢慢調養,好歹是個——”裴青白強行嚥下“美人”兩個字,差點兒咬到舌頭:“好歹是個姑娘家的。”
“……哦,好。”
似乎是還沒有回過神來,曲金歌乖巧答應,她將自己往被子裡縮了縮,問:“有誰來過了嗎?”
聽到這話,裴青白的動作一頓,若無其事道:“難留道人。”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曲金歌渾身緊繃,猛地坐起身來,卻因爲突然的暈眩,不得不又躺了回去。
“他在哪裡!”
“已經走了。”裴青白將掉落的毛巾重新蓋在她的額頭,淡聲道:“歌兒,我回來之後找你。你並非孤苦無依之人。”
“那人讓我轉交給你的話。”
曲金歌聽着,並不說話,可裴青白卻來了興致,坐在她的牀邊。
“你覺得你孤苦無依,又重病纏身,遲早要死,所以纔想着儘早給我介紹個好人家,好讓自己了無牽掛的走,是嗎?”
曲金歌默默的點頭。
裴青白見狀,恨得牙根癢癢:“榆木腦袋!你孤苦無依?那我算什麼?從你救下我那一刻起,你再也別想丟下我!”
“至於你重病纏身……”裴青白眯了眯眼睛:“等到日後,我定帶你尋遍名醫。”
曲金歌愣愣的聽着,一時之間不知要作何回答。
“所以,你給我聽着。好好活下去,你配得上最好的,懂了嗎?”裴青白捏了捏她的臉,表情兇巴巴的,但語氣卻軟了幾分:“別再讓我覺得,你好像手裡的沙子,隨時都會沿着指縫離開。”
心中泛起一股酸澀,像是煮開了的水,冒起一個又一個的泡泡,充斥着曲金歌的心臟。
她原本酸澀的眼眶漸漸變紅,脣色蒼白,微微一抿,伸出手臂將裴青白抱在懷中!
裴青白也不掙扎,只是嘆了口氣:“燈光很暗,我什麼都看不到。”
你若是想哭,便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