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燈影搖曳,落在他漆黑深邃的眸中。
曲金歌坐直了身子,平靜道:“現在,我們是破碎的合作關係。”
秦唳脣角的笑容淡了淡,很明顯,對這個回答,他略有不滿。
“曲金歌。若是不和離,我能替你但下一切,不論你做了什麼。”秦唳眯起眼睛:“你無需流放,無需交出鶴軍,甚至可以繼續當你的赤纓將軍——”
“你是要我,成爲你飼養的金絲雀嗎?”她打斷了秦唳的話,微微一笑:“你明白的,秦唳,我從來都不是金絲雀。”
秦唳捏緊椅背,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蒼涼感來。
他又一次的察覺到,曲金歌真的要離開了。那些罪名,那些仇恨,不過就是一陣風,輕輕地吹在她的身上。
她是自願墜入深淵的。
可……爲什麼?
她含着笑意的眼眸,溼潤柔軟的脣瓣,以及捧着心願燈時,寫滿了柔和的面孔,如同藤蔓一般,侵佔了秦唳的回憶。
他做好了一切準備,能將曲金歌安然無恙的帶出來,可唯一控制不了的,便是她。
曲金歌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控的變數,也是他如今爲之癡迷的變數。
兩人隔着牢籠對視,她像是被打斷肋骨、折斷掌爪的狼,蜷縮在角落舔舐傷口,但只要任何人靠近,變回露出自己的利齒。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秦唳眼底瀰漫一層血色:“曲金歌,你就真的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嗎?”
你真的可以如此決絕的推開我的手嗎?
“沒有了。”曲金歌歪了歪頭:“秦唳,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能讓我安然無恙,但我不需要。”
“我不屬於這裡,也不屬於你。我想,我們可以好聚好散的。”
好聚好散!
好一句好聚好散!
秦唳額角暴起青筋,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質問:“那你覺得你屬於哪裡?曲金歌,除了我的身邊,沒有地方可以容納你了!”
他說的沒錯。
可曲金歌笑意不減:“我自己容留我自己。”
可能她的確有過港灣,但暗涌不停,水波迭起,她只能不斷往前,纔不會被海浪所吞噬。
秦唳離開之後,曲金歌整夜不曾入眠。
天光自窗口乍泄,餘五踩着朝陽走進,他道:“曲將軍,您去過瓊州嗎?”
曲金歌擡了擡眼皮:她要被流放的地方,是瓊州。
不過因爲她身體實在太差,流放之旅要在十天之後纔開始。曲金歌得知這個消息,也漸漸有了動力,她開始按時喝藥,逼着自己吃下寡淡無味的食物。
可儘管如此,她的傷口依舊癒合緩慢,不知是不是錯覺,曲金歌感覺飯菜裡的鹽也少的可憐。
餘五聞言,神色有些奇怪,遞給曲金歌一小塊餡餅,道:“你嚐嚐這個?”
曲金歌咬了一口,有些咯牙。
“……沒什麼味道。硬邦邦的。”曲金歌慢慢咀嚼着。
可吃完沒多久,她卻感覺自己渾身都有些發熱,額頭更是滲出了一些冷汗。
看向餘五,只見他的深色格外凝重,蹲在曲金歌面前,他道:“這餅裡揉進了許多辣椒,是給管營們驅寒用的。”
“曲金歌,不是飯菜沒味道了,是你沒有味覺了。”
一炷香功夫後,曲金歌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銀針被拔出,她問道:“我是被人下毒了嗎?”
眼前的御醫微微一愣,摸着鬍子沉吟片刻:“恩。不過並非新毒,而是陳疾。與您相伴相生,幾乎是融入骨血了。”
曲金歌倒是十分平靜:“會怎樣?”
“味覺喪失。”御醫語氣凝重:“您正值壯年,傷口癒合速度本就快於常人。可如今,被這些上等的藥材滋養着,恢復還是極其緩慢。”
他道:“恐怕,這毒還有削弱體質之功效。嘶——老夫竟是聞所未聞!”
餘五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他問:“能治嗎?”
御醫緩緩搖頭:“不知。”
曲金歌則嘆了口氣,靠在牆壁上,低聲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治了。讓它這麼待着吧。”
餘五實在是笑不出來,他歪頭看着曲金歌:“你怎麼想的,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死在我負責的牢獄裡。”
“……那你把我擡出去,澆盆水,讓我凍死在曲家門口吧。”曲金歌依舊是笑着的。
御醫則被她這話下出一身冷汗!
曲金歌罪行重大,按理來說,應當是要誅九族的。但那曲家反應極快,得知消息,立馬上報皇帝,說這曲金歌並非曲家所出,不過是一個風塵女子生的野孩子,由他們曲家撫養長大而已。
這話一出,整個京城都爲之駭然,可他跟前的正主,竟能笑着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果真是——無懼無畏啊!
餘五似要擡手,可看了眼她單薄瘦削的身形,還是強忍怒意,道:“我去將此時稟告陛下。”
中午時,曲金歌正在喝喲,餘五皺着眉頭走進來,對她說:“陛下說了,不耽誤,你照樣被流放。”
曲金歌喝完藥汁,又小口小口的嚥下手邊的雪梨膏,“恩,知道了。”
味覺慢慢喪失也有一個好處,便是她不會覺得藥汁苦,也不會覺得梨膏甜,彷彿一切都停留在了最好的味道上。
曲金歌又在餘五的照拂下,養足了十天,傷口終於出現癒合的痕跡。她的精神也慢慢好了起來。
臨行那天晚上,京城又一次下了大雪。曲金歌聽人說,今年雪厚,明年應當是個豐收年。
前往瓊州路途遙遠,跟着的幾個管營各騎一匹馬,其上掛滿了衣裳乾糧,曲金歌被人用鐵鏈縛着帶出來,搓了搓手,問身邊的餘五:“我的牢車在哪裡?”
餘五指了指不遠處的軟轎:“那裡。”
曲金歌有些狐疑:“……待遇這麼好?”
“費什麼話,你要是死在流放的路上,我也別想活了!”餘五心情很差,抹了把臉上的雪水,上前粗暴的給曲金歌掀開簾子。
他指着幾個人嚷嚷:“幹嘛呢?過來扶着點兒!”
曲金歌坐進車廂,懷裡被塞了個湯婆子,矮桌之下是個暖爐,熱烘烘的。 www▪тt kǎn▪C〇
她有些猶豫:這真是牢車?不是哪家小姐的軟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