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白腰間還掛着一把錘子,發冠散亂,像是匆匆奔跑過來的。
在曲金歌眸中浮現出一層疑惑之前,她惡聲惡氣的問道:“曲金歌,你還是想將我收養出去,對嗎?”
聽到這話,曲金歌心裡頓時明白:何公子派來的人,怕是正巧遇上她了。
在裴青白灼熱的視線下,曲金歌慢慢頷首:“是。”
“我以爲我們說好了的。”裴青白眸中的憤怒伴隨失望一起涌上,她居高臨下的望着曲金歌:“你就是個騙子。”
這模樣,一點點的跟月輕鶯重合。
瞬間,曲金歌氣血上涌,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可裴青白已無暇顧及太多,她氣的渾身發抖,眼眶也紅的要命。
一次次的食言,一次次的拋棄,讓本就敏感的裴青白徹底崩潰了。
“既然你做不到,那爲什麼還要救我?我求你救我了嗎?”裴青白厲聲質問:“把我當皮球一般踢來踢去,還不如讓我直接死在馬廄裡!”
“還是說,你享受救下我時的榮光,覺得自己十分偉大,宛若天降?可之後你又後悔了,覺得我累贅、沒用,想讓我快點滾開?”
她的話震耳發聵,曲金歌一時竟無言以對,只能沉默。
裴青白幾乎是咬牙道:“曲金歌,你當我是個什麼?”
這之後,裴青白便跟她陷入冷戰。
飯,照常會做。藥,也照常會熬。不過她始終冷言冷語,昨晚自己的事,便一頭扎入自己的房間裡。
本就冷清的院子,如今更加冷清。
曲金歌蹲坐在屋檐之下,這纔看到,先前有些破損的踏板,竟被裴青白給修補好了。
她擡手摸了摸這塊臺階踏板,一縷長髮自肩膀落下,其中一抹刺眼的白,吸引了她的視線。
挑出這根白髮,曲金歌盯着看了許久,還是沒有拔下來,只是驟然起身,朝着門外走去。
回來時,已是傍晚。曲金歌去何公子那裡見了見打算收養裴青白的人家。
這是個書香門第之家,跟何公子家境相差不多。這家人雖說喜歡讀書,卻並不迂腐。於裴青白而言,十分不錯。
裴青白隱約察覺到了什麼,站在院中,鼻尖被凍得發紅。
“看來你很滿意。”
她勾脣,語氣涼薄而又嘲諷。
“是個書香門第,家庭富裕,父母開明恩愛,膝下有個男孩,比你小一些,也很乖巧聽話。”
曲金歌的語氣依舊是那般淡然、從容。
裴青白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整張臉都被冷漠和蒼白給覆蓋。
她眼中的光芒也一點點的消逝了。
“明天我帶你去見見他們。”
曲金歌已經有些疲倦,她說完這話,便越過裴青白,回到自己房中了。
裴青白站在院中,雙手緊握成拳,壓抑着自己噴薄而出的怒氣。
她徹夜未眠。
天剛矇矇亮時,裴青白坐在牀上等了一會兒,卻遲遲不見曲金歌屋中亮燈。
於是她又等。
可直到日上三竿了,房間裡依舊是沒有一點兒動靜。裴青白淡漠的眸中,生出一股疑慮。
她慢慢上前,敲了敲門。
可房間裡沒有任何反應,伸手一推,門應聲而開。
竟然沒有鎖!
裴青白猶豫一會兒,還是不情不願的走了進去。房間很暗,有一股清淡的藥味。她掀開窗幔,曲金歌雙目緊閉,蜷縮在被子中,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她這才感到一絲不對,連忙將手指湊近她的鼻尖,卻只能感受到十分微弱的呼吸!
“曲金歌!”
裴青白急了,擡手猛地推了她幾下!
可剛觸碰到她的臉頰,便注意到她慘白的肌膚。
冰塊一般,僵硬,冰冷,就像是——將死之人。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砸下,裴青白氣的牙關發抖,她轉身去翻曲金歌放藥的抽屜,卻發現裡面竟然空無一物!
她這纔想,曲金歌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吃藥了。
之前不是還說,剩下的藥能吃半個月嗎?她又騙我!
裴青白髮出一聲怒吼,她猛地撲上去,用力搖晃着曲金歌,又伸手掐她人中,可是都沒有一點用處。
她放下曲金歌,衝出門去,在附近的醫館裡找郎中。
可瓊州這地方太小了,根本沒有多少家醫館,勉強找到的幾家郎中,看裴青白穿着樸素貧窮,便也紛紛婉拒,只是讓她將人帶過來。
混蛋,混蛋,混蛋!
分明是下着小雪的天氣,裴青白卻累出了一身的汗。
她不敢停下,一家家的找,一家家的問,擺出此生最爲卑微的樣子,乞求那些人的幫忙。
但是沒用。
瓊州的郎中也就那麼幾個,聽說曲金歌的肌膚都已經僵硬了,好心些的,讓她陪曲金歌走完最後一程。
“怎麼就……怎麼就將死之人了?”
裴青白踉踉蹌蹌的沿路行走,目光裡滿是茫然。
昨天,前天,大前天,曲金歌都是好好的啊?
甚至還能在石料場擺出那樣淡然的樣子,讓她怒不可遏。
不對。
裴青白的腳步猛地一頓,她像是記起了什麼,臉色慢慢蒼白。
曲金歌,好像一直都沒有表現出什麼求生欲。
她只是因爲當下還活着,所以纔會維持尋常人的模樣。
“爲何要一直將我送走?難道你是知道自己活不長,抑或是說,你根本就沒打算活長久?”
太好笑了。
不知不覺,裴青白竟又折返回去。她微微一怔,發現院門大開,門前的落雪上,竟然出現了幾串凌亂的腳步。
心中猛地一驚,裴青白狂奔進去,用力推開了曲金歌的房門!
“……加水,就可以了。然後——恩?”
房中的藥味更加濃重,而就在曲金歌的窗邊,站着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滿頭白髮,眉眼溫和,眸中卻浮着一層淡淡笑意。
旁邊的男子,相貌俊朗端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懷裡還揣着一支拂塵,正在認真的記錄着什麼。
滿頭白髮的男人看向裴青白,微微一笑:“別害怕,我是來救歌兒的。”
裴青白滿臉警惕,他冷聲道:“你們是誰?我憑什麼相信你。”
“哈哈……歌兒撿回來的孩子,果然也這麼有意思。”男人微微一笑,朝着身旁的人說道:“凌霄,你按我說的法子去煎藥。我來跟這位小朋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