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書生環顧四周,抱拳朗聲道:“多謝朋友仗義襄助,不知可否現身一見?”諸葛揚名見他鏖戰許久,身上已多處負傷,但說話時仍中氣十足,心下不禁佩服,清了清嗓子,道:“不必客氣!嘿嘿!”手攀樹木,慢慢爬到空地之上。三人一見,不禁愕然。他們自被圍困以來,奮力拼殺數個時辰,幾數以爲再也無法逃出生天,直至飛石解困又得苟延殘喘,箇中滋味實不能與外人道哉。然而此時得見援手之人,卻是個衣衫襤褸的黃頭小孩,而且觀他攀樹落地及喘息之聲,分明絲毫不懂武功,但自己確實又爲他所救,感激之餘,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白髮老者首先開口,厲聲道:“小娃兒,多謝你出手相助!不過躲在暗中偷襲,卻非正大光明的所爲!”語氣甚是憤怒。諸葛揚名一聽之下,不覺打個冷戰,心中罵道:“老子幫他們解圍,他們怎麼這個態度?”
灰須老者忙插口笑道:“哈哈。狗屁的正大光明!怒老頭,咱們兄弟倆隨軍三四十年,有什麼陰險的沒試過……”他說到一半,頓覺自己言語有失,疾忙哈哈笑道,“哈哈,小娃兒勿需怕他!這糟老頭叫常怒叟,天生一付怒氣衝衝的德行,他心裡其實對你還是感激的緊。哈哈,我就說呀,這老頭前世定是個受氣包,這輩子就成了個出氣筒,哈哈。小娃兒,你可別往心裡去啊!”諸葛揚名聽他這樣一講,吁了口氣,又聽說那人名叫“常怒叟”,心想應是對方化名,也不在意,當下學着灰須老者的語氣,笑道:“哈哈!他叫常怒叟,你叫什麼?你前世定是個哭哭啼啼的小淚包,這世人才拼命地哈哈笑!”
灰須老者聞言一怔,猛然哈哈大笑,道:“小娃兒這般機靈,老頭兒喜歡得緊。老頭兒大名伊笑翁。”說罷,貼近諸葛揚名問道,“小娃兒,你叫什麼?”
諸葛揚名聞言,抖擻精神,雙臂一振,模仿方纔青衣書生抱拳姿勢,大聲道:“在下天台劍宗夥……”說到此處心念電轉:“我若告知他們我是個洗碗弟子,他們定瞧我不起!”眼珠一轉,忙吹牛道:“在下正是天台劍宗宗主‘紫氣劍客’尤東來的入室弟子,江湖人送外號‘名老大’諸葛揚名的,便是我了!嘿嘿!”
三人聞言不禁相顧愕然。“紫氣劍客”尤東來以一百零九式“紫雲劍”聞名江湖,倒也曾耳聞,只是這“名老大”的外號,着實未曾聽聞。況且三人俱知天下正道劍法,無不先練內息劍訣,後練外功劍招,諸葛揚名既爲天台劍宗宗主的入室弟子,卻似乎絲毫不懂內功心法,這委實說不過去。
常怒叟在青衣書生耳畔嘀咕幾句。青衣書生輕聲道:“我心中有數。”將諸葛揚名上下打量一番,見他眼神閃爍,微一遲疑,抱拳賠笑道:“在下楊二。今日之事,多謝小兄弟援手。我等既知小兄弟名號,他日定當親自登門拜謝!如此先行別過!”說罷,三人轉身便走。
諸葛揚名殊未料到他們說走就走,不覺悵然若失,追了幾步,見三人已在七八丈之外,心中又是氣憤,又是納悶,氣憤的是三人忘恩負義,唸完經忘和尚;納悶的則是那三人原先與自己有說有笑,怎的突然之間就轉身離開。他苦思不解,越想越氣,攀上山壁,胡亂拔了些麻沸草,便迴轉山門了。
諸葛揚名抵達劍宗山門時,只覺得有許多弟子暗中偷視自己。他只道是自己太過勞累,產生錯覺,因此也不在意,將麻沸草交到伙食房廚老大之後,徑直回到寢室,早有蕭泣血送上晚飯。一番狼吞虎嚥之後,諸葛揚名打幾個飽膈,仰天八叉地躺在牀上,將晚上所遇之事說與蕭泣血聽。他口才不錯,加油添醋地將事情說得萬分兇險,只盼蕭泣血聽聞之後會大加驚歎,誰知蕭泣血也無甚大反應,只是頻頻點頭,心中頗爲失望。
諸葛揚名問道:“肥血,你始終比我多吃了幾百碗飯,你與我說說,爲何那三人會突然翻臉無情呢?”
蕭泣血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淡淡笑道:“或許他們有急事去辦罷。”諸葛揚名搖頭道:“那伊笑翁原先還和我開着玩笑,不像有甚急事的模樣。”蕭泣血微笑道:“那我就不知道啦。你說他們武功與宗主一般高強,想來也是些有江湖地位的人,或許你言語裡冒犯了他們。”諸葛揚名不解搖頭。蕭泣血續道:“你方纔講述時雖然眉飛色舞,但說到自己用天台劍法以一敵五時,眼神卻閃爍不定,諒必所說不盡不實。你不將真實情況告訴我,我又怎麼幫你參謀呢?”
諸葛揚名見謊言被拆穿,臉上一紅,霍然跳到蕭泣血背上,哈哈笑道:“肥血真是瞭解我!這樣都能被你識破。嘿嘿!”只得將情況老老實實地又敘述一遍。蕭泣血笑道:“這便是啦!那些契丹人不惜深入江南追殺他們,諒必三人身上干係重大。他們既是江湖老手,你編話唬他們,他們怎會不知?那三人見你神色鬼祟,以爲你故意賣個恩情,有所圖謀,他們又不能恩將仇報,把你刷刷兩刀結果啦,自然只能避之大吉。”
諸葛揚名聽罷,仔細一想,感覺蕭泣血所言合情合理,大讚道:“肥血真是聰明!真不枉你每天比別人吃那麼多飯。哈哈!”蕭泣血道:“有甚麼聰明的,只不過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諸葛揚名大是頷首,作捋須狀,儼然一付長者模樣,道:“很好很好,蕭泣血頭腦聰明,而且爲人謙虛敦厚,雖然你的伙食抵得上兩三人的分量,養起來費錢,但仍不失爲可造之材。等名老大做上真老大時,便封你做我的軍師。”說罷,上前呵蕭泣血癢癢。蕭泣血人胖怕癢,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諸葛揚名壓得四腳朝天,不住乾咳。蕭泣血哈哈笑道:“這便叫自作孽,不可活。”
兩人歡鬧間,突聞“篤”的一聲,一物自窗外飛入,打中房柱後掉落在地。諸葛揚名起身拾起物品,卻是一個小紙團。展開紙團,但見上書數行繡花小楷:
“諸葛師弟,遍觀天台劍宗,惟獨師弟爲人仗義,敢恨敢言。餘現下遭遇難題,疾盼師弟援手,請務必於亥時來桃花林一會。”
諸葛揚名看訖,又驚又喜,謂蕭泣血道:“沒想到我諸葛揚名也漸漸名聲在外啦!”蕭泣血鎖眉道:“你一個洗碗弟子,究竟幾斤幾兩,整個劍宗誰不知曉,這深夜傳書,着實可疑!”諸葛揚名笑道:“這有甚麼可疑。寫信之人,顯然是我們天台劍宗的人,即便有什麼問題,還能把我吃了?”蕭泣血聽他話中不無道理,又見他如此開心,也不再說些甚麼。諸葛揚名反覆閱讀紙上文字,心中愈是歡喜,很不得時間飛逝,早到亥時。
好容易待到亥時,諸葛揚名飛步來到桃花林中,月光下,竟見一條纖細身影昏倒在地。諸葛揚名疾步上前將人扶在懷中。但見倒地之人蓬頭垢面,胸前衣衫不整,半隻**裸露在外。這一驚非同小可,原來倒地之人,不是別人,竟是白日裡與那白衣少年對劍的七師姐趙靈!諸葛揚名心下詫異,他平日雖多受大師兄和七師姐欺負,對她恨之入骨,但此刻見她這般模樣,憐憫之情油然而生,自言自語道:“縱然你平日作威作福,到頭來終究不過是名女子,這吃虧的,終究還是你自己!”說罷,正欲伸手幫趙靈整理衣束,猛覺雙手一緊,雙手被人緊緊扣住。剎見懷中之人雙眼睜開,鈴聲嬌笑道:“沒料到諸葛師弟不僅‘爲人仗義,敢恨敢言’,而且也懂得憐香惜玉。師姐倒真覺得有點對不起你啦!”頓了頓,突然哭着喊道,“來人呀……救命呀……”
諸葛揚名驚怒交加,心知不妙,不斷使勁掙扎,但雙手被趙靈扣住,楞是使不上一點勁,大罵道:“臭婆娘,你做什麼!”
周圍突然閃出二三十人,個個手持火把,將二人圍在當中。趙靈雙手護在胸前,啼哭着跑到一人背後。只見那人是白衣束裹,手握皮鞭,長得一付鷹嘴猴腮,卻不是大師兄樑徽君是誰?趙靈靠在樑徽君肩上,抽泣道:“大師兄,這小鬼用迷香暈我,還伸手扒我的衣服……嗚嗚……大師兄,這小鬼色膽包天,你要幫我做主呀!”衆弟子聞言,立刻議論紛紛。“好個色膽包天的小鬼!”“拉這小鬼去浸豬籠!”“扒掉這小鬼的衣服,明早把他拉到縣城遊街!”……
諸葛揚名見狀,心中驚恐,忙爭辯道:“你這臭婆娘不要胡說!老子收到別人傳書,纔來這裡,哪個王八蛋用迷香暈你!”
樑徽君左手一揚,衆弟子頓時住口。只聽樑徽君正色道:“各位師弟,此事非同小可。我們既不能讓靈師妹受了委屈,也不能冤枉了諸葛師弟。諸葛師弟既說是收到傳書,才趕到這個地方,只要他拿出證據,便能清者自清啦。”
諸葛揚名平日受樑徽君拳腳不少,一直都認爲他是個卑鄙小人,此時緊要關頭,見他處理事件尋根問據,方知他爲人正直,心中如遇大赦,忙道:“我有證據,我有證據!大師兄,你要替我做主啊!”忙自懷中掏出紙團,雙手遞到樑徽君手中。樑徽君嘴角上揚,冷笑道:“我自然會做主的!”說着,將紙團放至火把火焰之上。紙團經火一點,立時化作菸灰。
諸葛揚名雙目圓睜,恍然大悟,怒道:“原來是你們這兩個龜兒子臭**,故意設計賺老子來此!你這臭婆娘臭**,我好心好意救你,你這**居然害我……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一面朝着樑徽君和趙靈破口大罵,一面卻飛身撲向一名天台劍宗弟子。那劍宗弟子沒有提防,被諸葛揚名撲倒在地,手中火把掉落在地。諸葛揚名一個鷂子翻身,拾起火把,一招偷學的“石樑飛瀑”,猛力一揮,便望樑徽君胸前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