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全是假的!”
墨齊恨恨的伸手一推,滿桌的文稿、筆硯全都摔到地上。他兀自不解氣,飛起一腳,將書桌整個踢翻。
墨齊只覺怒不可遏。身爲禮部尚書,有封邑的世襲顯貴,墨齊忠君愛國,精研儒家學說。儘管“忠於飄忽不定的外來統治者”這一條祖訓有些怪異,但習慣之後,其實也很平常。畢竟在華夏史上,口誦華夷大防,“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的儒生們,還不是照樣效忠於女真人、蒙古人和滿人,甚至於你要剝奪他們的這種效忠權,許多人還要跟你玩命!西雅國的這些外來統治者好歹同文同種,來去匆匆數年一換又有多大妨礙?
可是剛剛揭開的那些隱秘,卻顯然超出了墨齊的承受限度!原來就在這兩天,主持修史的徐簡從趕工出來的資料裡撿選了一些,又找了一批相干人士,集中的做了一次專題研究。分開的看,這些東西也不算如何出奇。但一集中起來,再做一翻深挖和推論,頓時讓所有聽聞者目瞪口呆。
原來,江輿的造反,根本就是外來統治者一手促成。而其落敗,更是完全按劇本推演的結果。
原來,西雅國內特務密佈,到處都是外來者佈下的暗樁。這些人組織嚴密,紀律嚴酷,若是不能完成上頭的指令,則只有被迅速的無情毀滅。所以他們被逼迫成一羣羣飢鷹餓狼,探聽機密,挑撥是非,沒事都要弄出事來,使整個國家充滿對立,人與人之間關係緊張,難以信任。
原來,外來者暗中在國內留有許多血脈。他們扮成土著,潛伏在各階層中,隨時依據祖先的交待執行種種無法無天的任務。造謠中傷,控制輿論,栽贓陷害,直至殺人放火!其目的,就是不讓任何一個貴族或官員有機會坐大!而對他們的獎賞,則是外來者會挑選其中部分人,帶他們回到外面的世界!
以上種種,都已有確鑿的證據來證明。在這個基礎上,徐簡的大膽推論,比如西雅族的來源存疑,所謂與異族的爭戰根本只是一種遊戲……如此等等,以墨齊的頭腦,一聽之下,即知可信度極高!
徐簡更以外來者身份,親身證明西川盆地內所有國家的外來統治者都是一夥。他們操控各國爭戰只爲取樂,一旦出了這兒,他們其實親密無比,經常一起吃飯喝酒,彼此根本沒有半點仇恨!
樁樁件件,完全顛覆了墨齊的固有觀念。所謂的忠君,原來忠的只是一夥世代戲弄自己的仇敵。所謂愛國,哪知這個國、這個族,全都是外來者胡亂拼湊的遊戲之作!
一下子,天塌了,地陷了。墨齊悲憤、狂怒,想要將一切陰謀者撕成碎片。
正當他惡念上涌,想要做點什麼爲祖先報仇,突然有人撞開門衝了進來。
“滾出去!”墨齊頭也不回的吼道,“再有下次我就殺人了!”
“好大火氣!”來人吃驚道,“看來我若不來,姐夫必然闖禍!”
墨齊霍然轉身,發現來的卻是內弟雲珍。墨齊怒氣稍抑,嘆息道:“騙局,想不到一切皆是騙局!”
雲家是武將世家,面對變局更能鎮定。雲珍勸誡道:“姐夫不要衝動,依小弟之見,那徐簡敢如此做,其後必有伏手。要不然,激起全國官吏的義憤,對他有何好處?”
墨齊怒道:“不論如何,他也是外來者一夥的。不除掉這些禍害以告慰祖先,我墨齊誓不爲人!”
話音未落,突然一個下人驚慌的衝了進來,顫聲道:“大事不好。不知怎的,外面有大量平民和奴隸圍堵府門,嚷嚷着要大人出去給他們一個交代?”
墨齊又驚又怒,吼道:“莫名其妙,本大人要給他們什麼交代?”
雲珍卻是臉色大變,頓足道:“不好,一定是徐簡故意泄露了部分內容,然後污衊咱們這些國內顯貴跟外來者是一夥。這下禍害大了!”
墨齊兀自不忿道:“荒謬——”
突然之間,他的臉色也變了。他也已經回過神來。所謂的社會騷亂事件,往往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在平民和那些奴隸眼裡,自己官高爵顯,滿門富貴,就算不是外來者血脈,至少也是他們的走狗!自己覺得委屈,想要報復外來者。然而在平民和奴隸的眼裡,他們纔是真冤屈。平民主要充做戰卒、工匠和小吏,日常疲於勞役,戰時犧牲慘重,所得卻極微薄。由於階層固化,他們要轉變等級難比登天!對高高在上的權貴早有不滿。平時還可以用族羣之別、忠君愛國之類大道理教育他們,如今真相顯露,以往的安撫手段哪裡還能奏效!
他們只知受騙,與外來者卻又隔了許多層,很難讓他們將一切苦難歸結到外來者頭上。他們的怒火,只會朝着日常統治他們、欺壓他們的西雅國權貴頭上傾泄!
至於奴隸,那更不必說。所有奴隸的原始起源都是戰俘。如今全國人民不過數十萬,奴隸卻超過百萬。一切耕種、放牧的苦活全由奴隸承擔。一旦讓他們得知原來所謂的族羣之戰只是個無聊的遊戲,所謂的種族仇恨在起源上純屬編造,則他們將釋放的怒火,更會是平民的百倍、千倍!
一想通這個道理,墨齊臉色蒼白,對外來者的仇恨一下子被遺忘到了九霄雲外。
他一把拉住雲珍道:“現在怎麼辦?老弟快快想個主意!”
雲珍還能鎮定,他飛快的想了一下,找來墨府的管家道:“家中的下人是否可靠?”
管家猶豫着答道:“我家老爺以禮義持家,向來寬待下人,想來暫時還不會反戈!”
雲珍稍稍鬆了口氣,立刻下令道:“緊閉府門,家丁刀出鞘、箭上弦嚴密防守。欲衝入府內者格殺勿論。府內下人迅速甄別,平時有怨言,不可靠的立刻關押。同時派人出府,向徐相爺求救!”
“向、向徐簡求救?”墨齊吃了一驚,一把拉住雲珍道,“老弟發瘋了嗎?徐簡怎麼可能會救我們?”
“你家老爺府上被亂民圍住,派你來向本相求救?”西雅王宮前殿的政事堂內,徐簡看上去一臉驚訝。
墨齊的族子墨笙哀求道:“念在我墨家向來忠於君上,求相爺速施援手。包圍墨府的亂民人數過千,而且還在不斷增多。時間要是拖長了,難保沒有險惡之徒煽動暴亂!”
徐簡身旁的張妙妙冷笑道:“救你墨家也不是不行,但你們如何保證不會恩將仇報?”
墨笙來前得過雲珍密囑,見兩人果然將援手之事吊起來賣,他一咬牙道:“只要相爺能救我墨家滿門,從此我墨家宣誓效忠於相爺。相爺指到哪兒,我墨家就打到哪兒!”
“這麼說,你墨家是甘願投身於我的門下,成爲我的家臣嘍?”徐簡步步緊逼。這其實已經有些超出墨笙的授權。但他殺出重圍之際已經見識過暴民的憤怒,生怕時間拖長了會有天大禍事,所以他稍一猶豫,便狠下心道:“正是!我墨家願奉徐相爲主公!”
徐簡臉色一變,哈哈笑道:“很好。象墨家這樣的忠臣義士,本相那是必然要力保的!”
他上前扶起墨笙,一字一坑的說道:“我這就派人解救墨府。爲確保安全,墨府女眷將全部遷來宮中暫住。所有成年男丁一體徵發,充做王宮侍衛,首先從你開始!”
叮的一聲,他將一把連鞘腰刀丟到地上,喝令道:“帶上刀,會同留校尉帶兵一百前去救人!”
“才一百?”墨笙連眼珠都要瞪出來。
張妙妙冷笑道:“你以爲這些宮衛是你墨家的看門家丁?告訴你,這裡面有一個宗師,十個宗匠,救出你墨家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