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漫天,人羣已退。一片靜寂之中,一男一女兩個提刀帶劍者分從兩邊慢慢靠向楊秀清的殘屍。
一直到楊秀清“身”前丈許,楊秀清都毫無動靜,顯然這次是真正死透了。那個男子鬆了口氣,還刀入鞘,對那女子道:“沒想到居然能見識一位巾幗女俠,我崔劍真是榮幸!”
然而那女子只對他冷冷的點了個頭,便要俯身去檢查楊秀清的屍體。可是突然之間,她驚叫着連退了數步。原來楊秀清的殘屍無端的動了一動,接着從體內發出一聲含糊的大吼道:“頭來!”
數尺之外,那顆殘破的頭顱居然動了一動,似乎真的能被召喚回到頭頸之上。
崔劍大驚之下,立刻再次拔刀,直奔過去難準頭顱就斬。
噹的一聲大震,崔劍虎口破裂,上好的鋼刀居然扭曲成了一把鐵尺。要知道楊秀清的**號稱脆弱,那只是相對而言的。對崔劍這樣的凡夫俗子,他的腦袋比起一塊花崗石也差不了多少!
另一頭的女子已經定下神來。她突然飛奔過去,抱起楊秀清的頭顱就往外跑。崔劍愣了一愣,也迅速反應過來,立刻從地上撿起兩條手臂和一條腿,向着另一頭狂奔了出去。剛奔出天王府,上了相鄰的一條大道,突然前頭一羣人探頭探腦的迎了上來。
看到崔劍提着人手人腿在拼命狂奔,領頭的一個男子先是駭了一跳,隨即會意過來,問道:“這是……那大魔頭的手腳不成?”
不等崔劍回答,他身後的人已經一擁而上,不由分說攔住崔劍,七手八腳將那幾樣“東西”給搶了過去。
崔劍着急之下,連忙道:“那楊大魔頭還沒死透,他的殘屍剛纔大叫一聲‘頭來’,他的頭顱就真的動了。要是被他拼回身體,肯定能夠順利復活,到時滿城都是死路一條!”
人羣的外圍有人愣了一下,搔頭道:“有這麼厲害?那豈不是跟西遊記裡的孫悟空有一比?”
另一人狂熱道:“所以才說嘛,吃東王一塊肉就能長生不老。吞一滴血就能轉變血脈成爲半仙之體。大夥兒還等什麼,趕緊將這唐僧肉分一分給吃了!”
崔劍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阻止,所有搶到殘肢的人都已毫不猶豫,張嘴就啃吃起手中的血肉來。那些被堵在外圍的急得不行,拼了命的往前擠去。一片混亂之中,突然有人大叫道:“那個誰,**的咬到我了。老子又不是唐僧肉,你吃了我也沒用!”
然而外圍立刻有人道:“剛纔我看到他吃了一大塊東王肉。咱們既然吃不到一手的,將他吃了,說不定也有效果!”
外面的人早已急紅了眼,此時被人一煽動,立刻有人伸手將那人倒拖出去,不由分說撲上去就咬。那人被咬得長聲慘叫。人叢裡已經吃到東王肉的人被駭得不輕,一些機靈的當即便要趁亂逃掉。然而外圍立刻有人高叫道:“別讓裡面的人跑了。他們不講義氣,搶先將東王肉吃光了,咱們就只好吃了他們的肉來補償一下。”
崔劍大駭之下,深知若再遲疑,恐怕自己也將成爲無辜的犧牲者。他立刻跳起身來,一指金龍殿道:“你們都傻了不是。那邊還有更多的東王肉,我帶你們過去取。好東西見者有份!”
果然狂熱的人羣不假思索,當即有人伸手將他拖了出去。另一些吃過肉的正要趁機溜出,然而羣衆的眼睛雪亮,無數隻手早已將之按倒,隨即無數張口瘋狂的咬了上去。
金龍殿的另一頭,搶到楊秀清頭顱的朱慧仙遠比崔劍機警。一見迎面有人縮頭縮腦的迎上來,她立刻便知打的是什麼主意。她應變急快,立刻便將頭顱拋出,說道:“這是東王的腦袋!”
隨即她一指身後,說道:“那邊是東王的身軀。要搶的趕快!”
人羣不疑有他,立刻有如潮水一般漫過她的身旁,向着金龍殿涌了過去。
朱慧仙鬆了一口氣。正在伸手抹汗,突然聽到遠處吶喊聲聲:“東王已死,快搶東王肉哪!”
“吃一塊東王肉長生不老。吃十塊白日飛昇!”
“先到的成仙有望,後到的空自惆悵!”
……
隨着亂七八糟的呼喊,原來用督戰隊都攔不住的潰兵居然又勇氣百倍的殺了回來。朱慧仙先是張目結舌,隨即突然想到之前被楊秀清打飛的徐簡。要是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這些混帳愚民吃光東王肉後,萬一……
朱慧仙打了個寒噤,立刻拼命的朝着徐簡的方向奔了過去。好容易搶在人潮之前找到了徐簡。朱慧仙發現徐簡已經奄奄一息,滿身滿臉都被踩滿了腳,顯然是在剛纔在潰兵潮中遭了無數黑腳。
朱慧仙飛快的用血泥將徐簡的臉塗花,然後剝下他那醒目的外套。隨即她抱起徐簡,拼盡吃奶之力,取道人潮的斜向,奔到了一間殘破的房舍之前,將徐簡從窗戶中扔了進去。
朱慧仙隨即自己也跳了進去,正想將徐簡掩埋在瓦礫下以避人視線,卻聽徐簡呻吟一聲,悠悠醒轉道:“情況……怎麼樣了?”
朱慧仙小心的聽了一陣,發現沒人注意自己所在的這間破房子,她這才小心的湊近徐簡耳邊,大致的說了下情況。徐簡聽得大笑不止。朱慧仙連忙將他的嘴掩住,警告道:“小聲。不然恐怕連你徐侯爺的肉都被這些無所敬畏的愚民吃個精光!”
徐簡搖着頭,掙扎着道:“你說得也是。我傷得太重,一時半會的恢復不了。看來侯府我是不能回去了。只能先到你家……避上一陣。功力恢復之前,我、我的麻煩還真不小!”
徐簡掙扎着剛剛說完,突然雙眼翻白,再次暈了過去。剛纔他之所以突然清醒,純粹是被朱慧仙那一擲給刺激到了傷勢。應激之下說了幾句話,傷勢便又再次發作。
這一暈倒足足過了五天五夜。期間在朱慧仙等人的拼命彈壓下,狂暴的人羣在自相殘殺死傷慘重之餘,終於被從城外調來的大軍給鎮壓下去。然而清掃現場時,已經連楊秀清的一根豪毛都找不到。楊秀清的整具屍骨有如人間蒸發,再也覓不到一絲線索。
其後天國高層秘密決議,將所有城內殘存的吞吃東王肉嫌疑者隔離之後即時處決,屍體在嚴密監控下給予集體焚燬,然後拋擲入江。直到完成所有這一切掃尾工作,所有人才終於鬆了口氣。而這場慘烈之極的天京毀城之戰,也成了天國的一級機密,不許記載、不許議論,有違反者,斬立決!
第六天,已經清醒的的徐簡終於被移送回江寧侯府。此刻他的斷指及破裂的臟器都已基本痊癒。然而楊秀清在最後一擊中注入了大量的毀滅性神力,令他的身體仍然極度虛弱。經太醫費伯雄診視,說是一兩個月內都不宜從事劇烈運動,也不宜批閱文件。所以短期之內,他的唯一任務仍然是臥牀靜養。
這一戰,整個天京城破壞得相當嚴重。就連徐簡的侯府也被急欲成仙的暴民給拆毀了小半個。當此非常關頭,侯府的戒備極爲森嚴。
這天夜裡,英國駐天京公使館的武官安德烈又收到了一張神秘的紙條,上面寫道:時機已經成熟,洪秀全、楊秀清等人全都身死,徐簡已成唯一的繼位者。更妙的是,現在他在養傷中,又考慮到安全問題,不敢多見人,所以暫時與所有重臣都脫開了聯繫。要是在這個關頭執行‘桃李計劃’,必將大收奇效!
安德烈看完之後立刻焚燬了紙條。他用私宅內秘藏的無線發報機往南方發了條電報。三個小時後,回覆到了,只有一個字:可!
又過了一天,第七天剛入夜,徐簡吃了一碗銀耳羹後,突然睏倦無比,伏在案上就沉沉睡去。
過了一會兒,侯府總管紀良箴閃身進房。她小聲的呼了徐簡幾聲,見他始終全無動靜,她突然反手抽出一把利刃,躍上前去正要動手。突然背後有人嘆道:“終於現形了嗎?”
紀良箴大吃一驚,轉頭看時,卻見門邊不知幾時又站了一個“徐簡”。她疑惑的再看了一眼,發現案上的徐簡與那人不但身形容貌,就連衣着髮式都一模一樣。她突然省悟道:“你、你纔是真的。這個被藥迷倒的是假的?”
徐簡搖着頭道:“要不是阿鯨,我都不知道自己身邊潛伏瞭如此危險的敵人!”
“阿鯨?”紀良箴的臉色突然慘白,她連退數步,難以置信道:“怎麼可能會是這樣?”
伏案裝作昏迷的假徐簡這時慢慢擡起頭來,冷笑道:“老頭子玩了一輩子的陰謀詭計,恐怕沒有料到,最終給予他最大打擊的,竟是他唯一的親生兒子吧!”
他在臉上抹了抹,突然之間肌肉一陣奇異的扭動,整張臉立刻發生了變化。果然正是徐簡的親表弟袁鯨是也。
紀良箴心中冰涼,但她仍抱有一絲希望,諄諄誘導道:“鯨少,你可要想好了。教主煞費苦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你若及早回頭,咱們合力將徐簡拿下,事情猶有可爲!”
“爲了我?”袁鯨不由狂笑起來,“我還以爲,那個死變態除了自己,是根本沒有爲任何考慮的覺悟呢!”
笑了一陣,他沉下臉來,說道:“幾年前,他暗中指示天地會的秦興晚投到我大哥門下,探聽了一些機密後,突然向滿清官府告發。致使我大哥幾乎被滿門抄斬。最終耗了大半家財才逃過一劫,這難道也都是爲了我?”
他戟指步步退縮的紀良箴,冷笑道:“起初他一邊做滿清的官,一邊以職權收買人心,聚起一班人圖謀造反。哪知陰謀過度以致行動遲緩,反被盧權搶了先,奪取了他謀劃已久的兩廣地盤。無奈下他只能裝作投靠盧權,甚至不惜將我的姐姐送給盧權以換得國丈身份。然後勾結霍太乙,暗中將盧權出賣,他自己趁機出手,搶到了楚國中央的權柄,這一切,難道也全是爲了我?”
“從小到大,他都以禮教的那套東西嚴厲約束我。不許這,不許那。這也錯,那也不行。我雖然厭惡,但若他自己能夠言行一致,倒也不會指責太過。可是他自己呢?完全是有口無心,說的與做的完全相反。那一套一套的東西,他自己完全不屑,完全不做,卻偏要所有他能掌控的人都做到。他這麼虛僞這麼吊,難道也全都是爲了我?”
“我自己聯合大哥,奪到了半個省的地盤。我大哥言行一致,說將閩南送給我就真的不加干預。可他倒好,使了勁的安插奸細來奪我的權。又耍盡陰謀手段,最終成功將閩南收入他的掌中。看在父子一場的份上,我可以不計較,然而他變本加厲,又想害死我大哥,再讓我冒充大哥以奪取天國這數省地盤,這就做得太過了。
俗話說,可一不可再。他當初謀害大哥,無非就是怕我大哥有手段、有資源,可能搶了先手,將他圖謀的地盤拿過去。一計不成,明明已對我母親承諾不再出手,哪知在陷害盧權搶到楚國大權後,他又立刻讓手下將我大哥抓走,遠遠的帶到外省想偷偷殺害。好在我大哥吉人天相,意外的被虞少南這個怪胎救下。這已經是第二次。
到了今天,他又想再害第三次。這樣的無恥,請恕我做爲他的兒子,也已經忍無可忍。今天我也不殺你。你回去告訴他,從此我不再以他爲父。三國時孔融有句話說得好,他說父親對兒子哪裡說得上恩義,無非是自己**逐樂之餘的意外產品罷了。要說血緣,我繼承的是袁氏先祖的血緣,並非是他袁沫憑空創造的血緣。要說恩義,我爲他做了那麼多事,又送了半個省給他,我想也已經還得差不多了。在他心目中,只有陰謀、利益、控制、權勢這些黑暗陰冷的東西,而我袁鯨除了享樂、功業之外,還看重親情、講究道義,一腔少年熱血還沒冰冷。所以從今往後,大家各走各道。若他落到我的手裡,別指望我會寬恕!”
聽完袁鯨的話,徐簡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幾乎徹底毀滅自己造反雄心的那件事,居然是出自袁沫的陰謀。而盧權的失蹤以及自己被人劫持,以致九死一生,也都是拜袁沫所賜!
剎那之間,他的背心不由冷汗潸潸。暗道:幸虧我日常行事多以玄學爲指導,非常小心的時時處處爲自己積攢人品、降低被人仇視和嫉妒的可能。這才幸運的感動了我這個老弟,令他在關鍵時刻反戈一擊。
隨即他聯想起不久前袁鯨那次意味深長的問話,而他應對得當,將一個慷慨豪爽的大哥形象演得入木三分。估計就是那一次答得讓袁鯨這個性格衝動的熱血少年極爲滿意,所有才有了今天的意外回報!徐簡不由感嘆道:爲人處事可不慎乎。有時候一句話說得動聽,可能就會救了你一命啊!說及爲人處世的智慧,西方人就差之遠矣。若是象拿破崙那般狂妄,張口就是:我的字典裡沒有難字。早晚會敗光人品,死得窩囊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