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悄聲奔達臥室,卻見到王才人的宮女早就在門口等待。她輕輕走進房間之內,皇長孫已然入睡,王才人才人卻只是抱着他躺在一旁的榻上,並不睡去。
“娘娘,這是奴婢爲您和皇長孫消暑準備的水果雜冰。”印月緩緩奉上雜冰。
方纔下跪的宮女急忙攔在跟前道:“娘娘千金之軀,難道是什麼都能隨便嘗的嗎?!”
印月被她這麼一說,臉上一紅,正欲解釋,卻聽得一旁的曉晨道:“這位姑姑,印月奶口若是有心加害,只怕剛纔就能去告密了吧!你現在。。。。。。”
皇長孫似乎被嘈雜的爭執之聲吵醒,不悅地皺起了眉頭,開始哇哇大哭。
“有心了,”王才人一語便止了當下的一場舌戰,她輕哄懷中幼子,軟綿綿的挪動了一下身子,由身邊宮女扶起,淺淺嘗了一口,“果然沁人心脾,印月姑姑好手藝啊!罷了,今日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不要送了。”
剛跨出門口,王才人又回過頭來,對印月語重心長道:“對了,太子妃喜食甜食,你若送去定有嘉賞!”
“是。”印月依言起身,退下。等王才人一行走遠,印月再回到方纔做雜冰之處,魏朝已經不在了。
“姐姐你也忒好心了,剛纔他們還想說你投毒呢!那個王才人裝腔作勢吃那麼一口。”曉晨一個人抱着一盅雜冰在那邊嚷嚷,“真好吃,姐姐你怎麼做的啊?”
“姐姐?人呢?”
=================================================
印月心裡記着王才人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心裡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一個法子。於是撇開在一旁抱怨的曉晨,端了幾盅雜冰就往皇太子妃住處的行去。
到了門口,守門的侍衛擋住了她,少頃走出一名公公。
“這位公公,請幫我通報一下,說是王才人見天氣酷熱,給太子妃娘娘和皇太子準備的解暑冰點。”
門口的公公並不多看印月一眼,就道:“你且放着吧!”
“公公,你看這冰點快化掉了可如何是好啊?”印月獻媚般笑着對着守門的公公討好。
見她溫言軟語的,公公也就口氣軟肋下來:“不是咱家今天不幫你啊,王才人是皇長孫生母,咱們給你方便就是給王才人娘娘方便啊。可是今天實在不是時候。”
“公公,這天好熱啊,你瞧這雜果碎冰,夏日裡頭吃上一口啊,消暑解乏呢!”印月見公公吃這一套便拉長聲調,愈發膩着嗲,“可是冰融化了,皇太子妃和皇太子就吃不到了呀,勞煩公公先去稟報,我私下還有一盅,公公可差人前去王才人處找到曉晨,讓她去我房內把留與公公的拿來給公公祛暑便是了。”
那公公見眼前這位奶口脣紅齒白,眉頭微蹙,柔聲央求自己聽起來說不出的受用,那一盅雜冰在夏日裡面又顯得極爲誘人,便嚥下口水,喜言:“那。。。。。。我且先去稟報一聲,看看皇太子妃是否要用吧!”
不久,便聽得宮內傳印月跟着引路的宮女進去。一路上四處都有衛士把守,比王才人出森嚴了不少。見到皇太子妃,印月免不得跪下行大禮。
“不錯!晶瑩剔透,紅綠相間煞是好看。”皇太子妃見到印月拿來的消暑雜冰,柔聲稱讚道,“王才人有心了啊。”
邊上宮女取過雜冰,盛出一小碗,吃了起來。
印月經過王才人方纔的舉動知道那宮女是在試毒,也不再詫異,卻仍然時不時好奇的瞄那試毒的宮女兩眼。
“皇家規矩而已。”太子妃見印月雖然沒有言語,但眼神上面說了出來,就柔聲安慰,“來人啊,上茶賜坐。”
“謝太子妃!”印月戰戰兢兢坐在椅子上,絮絮叨叨和皇太子妃說了一陣元子的近況。皇太子妃吃着雜冰,眉目含笑,連連說過得幾日要請王才人抱元子來一趟聚聚。
印月此時內心一喜,急忙小聲說道:“皇太子妃在上,奴婢今日來實在是有求於您!”
“噢?”皇太子妃雖然出聲,卻並無驚訝之意。
印月大吃一驚,生怕她回絕,急忙上前跪下。這一下跪地重了,便聽得一聲悶響,膝蓋微微生痛,開始開口言道:“請太子妃準去王才人探視皇長孫。。。。。。”
無奈沒有任何迴應。印月心裡着急猛地擡頭,正對上皇太子妃那對熠熠生光的烏黑瞳孔,雖然面無表情,但是確實露出了孩童一樣的笑意。
“我原先還想着如何收場呢!這下可好,你這奶口便急匆匆自己來了。呵呵,看來慈聖太后還是看對了你的。”皇太子妃的眼眸在笑,她輕啓朱脣,“你不愧是皇太子選定的奶口,果然與別人不同。呵呵,這件事你就別操心了。”
聽皇太子妃此言,看來王才人之事應該無憂,印月心結一開,頓覺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少頃,見太子妃面露倦意,印月便起身告退。走到宮門口,倒是方纔那攔路的公公對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笑。
才穿過一道門,便聽得身後有人道: “你剛纔去幹嘛了?”
不用回頭印月就能聽出來那個聲音的主人人是誰,於是轉過身子的問:“下午的雜冰好吃嗎?”
“僅此一次。”他並不回答,眼神冰冷,只是冷冷言道,“你管不了那麼多,管好你自己就成了。”
這種眼神語調讓印月心驚肉跳!她咬牙顫聲道,“我自有主張。”
“身爲內廷之奶口,就應該安於本分。”魏朝還是一口的不屑一顧,“既然她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且站住腳,她就有她的過人之處,你這樣胡亂出頭,不過是給別人當搶頭使。”
“印月多謝公公提點。”印月此言一出,轉身便欲離去。同樣的一個人,怎麼前後變化如此之大。
可是這次魏朝竟然追上去,拉住了印月的手,不悅道:“月牙兒,你是在玩火!你有沒有考慮過你的兒子?!”
放手,印月一甩掙脫掉魏朝,往前跑去,過了好一陣,覺得魏朝並沒有跟上來,才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耳邊最後只記得聽到魏朝在身後無奈的嘆息,“罷了罷了,你若是一味在皇宮胡來,我也救不得你!你的兒子將來堪憂!”
兒子!
想到在私宅的小興國,在炎炎夏日忙碌了一天又急速狂奔的印月頓感一陣暈眩,踉踉蹌蹌的就要往後倒下。她扶着宮牆靠在一邊,頂着幾欲漲裂的頭痛之感,吃力的妄圖睜開了眼睛,眼前卻是黑乎乎一片,莫非中暑了?
過了片刻,耳邊想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前面有似乎人過來,印月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只覺得晃着一片紅色,隨即四周鴉雀無聲。
“你可看得清?知道吾是何人嗎?”聲音飽滿華麗,想是在哪裡聽過。
“。。。。。。嗯。。。。。。”此時印月臉色蒼白,用力搖動自己的腦袋,使勁地想,可是身體就像不受控制一樣遲鈍而麻木。
“帶她來我書房,我要親自問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印月甚至稍微恢復了一些,“你是怎麼了?”那人走近過來,坐在牀邊,用手托起印月的下巴,直視她的雙眸,“我要聽真話!可是她?”
“嗯?殿下?!!!”印月因中暑而遲鈍的大腦此時彷彿被激活,認出眼前之人正是數月之前見過的皇太子殿下。
“呵,還好只是差點昏過去,人沒有變傻!”他見印月有了反應便淺笑起來。可是印月偏偏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笑意。即使是在他攝人的琥珀色眸子裡面,她也只能看到冰冷的殺意。嚇得印月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要掙扎着下牀行禮。
“免了吧。” 皇太子輕輕一揮手,將印月的身子重新按到在書房休息的榻上,起身走到遠處的書桌邊上,坐了下來,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把玩了起來,神情安逸,淡定自得,許久才問道:“元子最近身體如何?!”
人說伴君如伴虎,眼前這皇太子——大明朝未來的皇上和之前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雖然嘴脣保持着完美的弧度,可是印月更加覺得寒氣森森。印月急忙翻身下來,低頭請安回答:“稟皇太子,皇長孫目前身體健康,王才人遣奴婢下午送冰點給皇太子和皇太子妃消暑。”
“噢?她叫你送來的?”皇太子饒有興致的望着印月,他的聲音讓人聽不出悲喜,“然後呢?”
“然後奴婢在回去的路上頭昏,可能中暑了。”剛剛醒來的印月,感覺四肢麻痹,跪在地上簡直快要昏厥過去,但是仍然專心回答。
皇太子站起來,走到印月跟前淡淡言到:“我也好久沒有去王才人處看看了,你引路。”
“是!奴婢知道。”不知是什麼原因讓印月覺得十分害怕,她不停的在磕頭,額頭碰到房間地上的波斯地毯,擡起來的瞬間不斷的看到皇太子的靴子——華美而精緻。
忽聽得門外有人匆匆跑來,跪下然後言:“殿下,福王來了。”
“無妨。”皇太子還是一副淡淡的沒有抑揚頓挫的聲調。
還沒等印月起身,皇太子就伸出左手,立時按住了她的口,右手拉着她的手臂,將她拖入東邊屏風之後,按到在一張巨大的雕花躺椅之上,向她微微一笑,甚是溫柔的低聲道:“你也辛苦了,且先在屏風後面的躺椅上歇一會吧。”
印月此時心裡七上八下,卻也半點也反抗不得,只有乖乖聽話,於是便點了點頭。皇太子這才轉身出了屏風,回到書房之中坐下。
印月躺在那雕花躺椅之上,只覺得遍身生涼,這木質躺椅由於長期的使用,光滑無比,兩邊手柄似乎是被人經常摩挲,手放在上面也覺得妥帖舒適。印月仔細一看,頓覺這躺椅雕工極好,上面纏枝牡丹、如意花紋、麒麟等各色吉祥圖案細緻,還嵌了象牙和金箔,古意盎然,當真是不可多得的寶物啊。
不久便聽得有人走進堂來,朗朗一聲“太子殿下!”,不用說,那個福恭王到了。
“二弟今日怎麼有空來看爲兄啊?!”太子聲音裡面泛着親熱勁。
“我剛纔母妃那裡出來。父皇適才告訴我下月要辦個夏日家宴,主要去欣賞母妃宮中新栽種的睡蓮。我一高興就來皇兄太子宮中看看。怎麼,沒有叨擾到太子殿下吧?!”福王傲氣逼人一如當日,完全不給人插話的機會。
“啊,蓮花啊?爲兄最喜蓮花了。鄭貴妃真是深受父皇寵愛啊!福王你爲你母妃和父皇準備了什麼啊?”太子一改先前對印月和宮人慵懶的語氣和淡定的態度,對福王所說的所有事情簡直是事無鉅細的都收錄了。
“呵呵!”福王並不回答,反而突然問太子,“哥哥緣何不與皇太子妃在同一處啊,偏偏自己要在這小書房躲着,叫弟弟可一頓好找呢!”
“呵呵,這。。。。。。”太子笑而不答。
“咦?!”福王似乎突然發現了什麼。
原來,方纔皇太子出去之時,不小心稍微將屏風帶斜,如今印月發現自己的裙子和高底弓鞋已然暴露在了屏風之外!印月一索腳,手抓着把手便直挺挺坐了起來,人躲在屏風之後,瑟瑟發抖,身上急出一身冷汗。
“哈哈,哈哈哈,太子哥哥,我道是爲何。。。。。。”福王聲調一變,陰陽怪氣的說:“原來哥哥是好這一口啊!”
“啊呀,弟弟可千萬不要說出去啊!哥哥怕父皇責怪!這可如何是好啊?!”
“太子哥哥,這種小事父皇根本不會在意的!哥哥勿要介懷!改日我叫母妃挑幾個年輕漂亮的,送於哥哥。哈哈哈哈!”
“真的啊?!那真是謝謝老弟了啊!來,哥哥請你喝酒,我書房裡面有酒!”
“酒?!”福王詫異,書房居然除了女人還有酒!果然是孱弱無能的太子。
“是啊!你今日且來與哥哥痛飲三百杯!”
“好!”福王滿口答應,卻又突然言,“啊呀。。。。。。太子哥哥,我還差點忘記待會和五弟已經事先有約要爲父皇去準備禮物。我今天先去了,改日再來和你痛飲!”
“唉!二弟啊,怎麼這樣不巧?!”太子的聲音聽上去痛心疾首十分可惜。
“皇兄,就此告辭了!”福王不再多言,就此離去。
“慢走啊!!下次可要記得來啊!”太子關上書房之門,都巴巴跟到外面去了。
此時,印月終於吐出一口氣,心想終於安全了,真是虛驚一場啊。
於是起身,顫顫巍巍地走出屏風,卻想起自己的手帕似乎是忘記在了屏風後面的躺椅上,剛一轉身走到屏風前面卻發現了端倪。
“百密一疏”?這屏風的破綻。。。。。。
慈慶宮,幽暗的書房中,突然,那種寧靜來了,印月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沒有其他想法,只是站在那裡,不出聲。
可惜印月自己是個俗人不能享受這種寧靜,腦中紛亂的思緒如同雜草般長了出來。好狠心的人啊!在自己兄弟面前都戴着面具!太可怕了!怪不得不和自己的老婆同住,怕被看穿啊!
“在想什麼?!”身後皇太子冷不防出現,直叫印月嚇了一跳。
印月只能忙不迭的讓出身子,可能是先前的發現卻讓她自己一下子心慌意亂到了極致,竟然頭腦一片空白,只得言:“請皇太子殿下移駕王才人處所。”
皇太子仰天哈哈一笑,突然伸手粗暴的掐住印月的脖子,表情瑰麗,然後沉聲在印月的耳邊言:“真可惜!”
印月聽得的心倏得一顫,想到還有興國要撫養,紅玉要照顧,把心一橫,隨即壓低聲音卻字字鏗鏘道:“奴婢有用!”
“你會什麼?”皇太子冷笑,不免嗤之以鼻道:“笑話,我名正言順,有朝中大臣支持,何需用你?”
印月聽到皇太子自己脫口便說出此言,心知自己已經大致猜對了皇太子的心事,反而冷靜下來。她輕輕一笑,答道:“宮中的局勢,萬歲的意向,鄭貴妃的打算,福恭王的咄咄逼人等等,恐怕您比奴婢要更加清楚——若沒有此等掣肘,殿下何至如此呢?”
這個奶口不一般!
皇太子心下雖暗暗震撼,面上卻絲毫不露,“區區一介奶口卻如此大言不慚?!也罷,看在元孫的面上,你先留在慈慶宮吧!不過,剛纔發生的事情,不準說出去,不然族誅!”
他喚來房外的大伴太監:“王安,承華宮奶口印月,太后特准其在元孫滿週歲之後仍然居於東宮照顧,今日我再准許其隨意行走。”
那大伴王安,略擡頭看了印月一眼,聲音蒼老粘滯,“小人明白了。”
印月放下心頭大石,嘴角微微揚起,恭恭敬敬的謝恩。心裡卻是冰涼,深深覺得這次不值,居然讓自己一腳踩進了這個莫大的冤枉坑,活生生把自己送進了一個巨大的陷阱。
先前魏朝對自己的警告居然立馬成真,真可謂是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