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文進去沒多久天上就開始飄起小雪。
顏巍緩緩開着車, 就近找了家安靜的咖啡館看文件,等卡文聚餐結束一起回家。
今年似乎有點兒反常,冬天來得格外晚, 但格外冷。
聖誕那天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斷斷續續的, 至今也沒停過, 倒是很好地烘托出了元旦的氣氛。
街上, 五天前爲了迎接聖誕,商戶們在門前佈置的聖誕老人和亮晶晶的聖誕樹還在,看上去就好像節日還沒走遠。
晚上咖啡店裡人不多, 空調開得暖烘烘的。
顏巍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思緒時不時從文件上轉移開來, 細想自己跟小孩兒究竟發展到何地步。
何時才能攻入敵巢內部, 直搗黃龍呢?
快了吧, 小孩兒對他越來越依賴,正慢慢打開心扉。他呢, 也在適時地,拋出一點自己的糟粕——
得讓小孩搞搞清楚,他顏巍顏老師並不像外表看上去這麼完美的嘛。
想要做久伴的愛人,需要互相瞭解,將自己溫柔地撕裂了給對方看。
誰都別嫌棄誰呀。
顏巍啜着咖啡, 眼底盛滿了笑, 窗外聖誕樹上璀璨的燈光在他漆黑的瞳仁中映下一片銀輝。
便是這時, 手機響了, 是串陌生號碼。
“喂?哪位?”
“男神是我, 李睿一。”
沒追上卡文,李姑娘怕他出事, 正一籌莫展。想起因爲校慶的事,她從校友錄上存了顏巍的號碼,於是給他打電話。
“李姑娘?”顏巍聽出對方語氣裡的着急,知道她這會兒該在跟小孩聚餐,並非打電話的時候,便直接問:“是不是卡文出了什麼事?他喝醉了?”
“我覺得可能比喝醉更嚴重。”李睿一說,“他一分鐘前從酒店跑出來了,情緒有點兒不對勁。
“我沒追上他。
“但他應該也走不遠,最近的公交站離這兒都不止一分鐘,何況現在還下着雪,路滑走不快。我打電話就是想問問,他跟你聯繫了沒?”
“他提前離開了?”顏巍起身,“他還沒跟我聯繫,我去找找,你彆着急,把事情經過跟我……”
招手叫服務生買單,餘光不經意瞥到窗外,一道孤單的背影正沿街踩雪,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走着。
顏巍一頓,鬆了口氣,“我看到他了,你不用找了回去好好聚餐吧。”
“小孩兒!”
顏巍剛從空調房裡跑出去,立刻被呼嘯的北風吹得打了個激靈。
不知何時,雪花大了許多,路面的積雪已有厚厚一層,淹沒了半個腳面。
顏巍邊追邊喊,卡文遲遲沒聽見。
可能是逆風的原因,一張嘴,聲音直往喉嚨裡回灌,根本傳不出多遠。何況小孩剛纔走過去的時候,表情明顯是在走神,聽得見才奇怪。
一計不成,顏老師又生一計。
果斷倒回去,鑽進車裡,一個漂移終於成功把小孩截在了十字路口的拐角。
“你幹什麼去?”顏巍摔上車門大步走過去,說得又快又急,“怎麼不跟我打電話,讓我去接你?”
到了小孩跟前,纔看清對方滿臉溼痕,空洞的眼神像是具被抽走了魂兒的軀殼,眉睫上結了一層白色的霜花。
顏巍心疼得猛地一抽,乾脆利落地脫下風衣把小孩嚴密地裹住,不敢大聲地問:“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卡文不吱聲,緩緩擡眼,目無焦距地看着顏巍。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麼?好像突然看到曾同生共死的夥伴,一下把他拉回了前世。
剛纔,幾分鐘前,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字——
逃。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走到這個路口的,顏巍又是何時出現的。甚至,幾秒鐘前,他看到顏巍,聽到顏巍的聲音,都覺得很陌生。
前世,今生。
他越發的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直到肩頭一重,帶着顏巍暖烘烘體溫的風衣裹上來,才讓他麻木的神經終於回暖,有了一點兒微末知覺。
以至於,顏巍的聲音在他聽來,忽遠忽近,有些恍惚。
“到底怎麼了?”
顏巍捧着他的臉,小孩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拭走一顆又來一串,不禁有些焦急了。
“說話呀。”
“你能不能……暫時別問我……”卡文垂眼,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輕聲道,“我現在還不想說……”
人也脆弱得就跟他睫毛上沾着的雪花一樣,彷彿只需輕呵口氣,就能立馬消失。
顏巍忍不住把小孩擁入懷裡,摩搓着,溫暖着,臉頰貼着臉頰:“好,我不問。”
小孩終於回神了,回神了就好。
剛纔有那麼一瞬間,顏巍幾乎以爲小孩不屬於這個世界,立刻就要離他而去了。
卡文也以爲自己被重新扯入深淵,再也出不來了,好在顏巍及時出現。
以前從沒意識到自己對顏巍身上這股暖意是如此得眷戀,以致一旦被擁住,就再也不想從他懷中掙脫開。
用盡全力、拼了命地緊緊回抱住顏巍,卡文就像是一隻貪慕溫暖的狐——
趨利避害是他的本性,本能地想朝熱源靠近。
偏偏一句“喜歡你”梗在喉頭遲遲吐不出來,噎得難受。
“同位兒。”
李睿一追了卡文一路,不知怎得摸到咖啡館附近了,正撞見路燈下的一幕。
暖黃色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拖得老長,印在雪地上,漫天的雪花飄落,像極了韓劇裡的某一幕場景。
姑娘怔了怔,被撩得心底發癢。
剛要張嘴叫人,就見顏巍對她悄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該看不該看的,她都看了,心裡清得透亮,立馬對顏巍彎出大大的笑容,“師伯,你加油。”
僅一個眼神,顏老師就知道自己成功找到了名戰友。
他示意李睿一先走,揉揉小孩的腦袋瓜兒,溫聲說:“沒事啊乖,就算天塌下來也還有我頂着,這幾公分可不是白比你高的。”
小孩揪緊了他的衣服不鬆手,悶悶地不說話。
“咱們不在雪地裡站着了,先回家。”顏巍說,把小孩兒從懷裡扒拉出來,瞅瞅他的臉,“好了不哭了,把眼淚擦擦。”
卡文聽話地擡手背擦了擦臉頰,聲音裡還帶着哭腔,“我剛纔跑出來時還沒來及吃飯,現在又冷又餓。”
顏巍把小孩塞到車裡,扣好安全帶:“那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
“嗯嗯。”小孩搖頭,紅着眼睛看他,“我想你給我做。”
顏巍笑得有點兒尷尬:“我不會啊——”
“……”卡文繼續盯他。
顏老師心一軟,“好吧,回家吃泡麪。”
元旦前夕,萬家燈火。
稍微講究一點兒的人家連小年都過得十分正式,會做一大桌子飯菜,闔家團圓。
這麼一比,顏巍跟卡文兩個過得就有點兒捉襟見肘,十分緊巴。
倒不是因爲沒錢。
到家之後小孩就裹着毯子偎沙發上不想動,直指揮顏老師下廚做着弄那。還真是風水輪流轉,以往指揮工作都是顏老師的,實施任務纔是卡文的活兒。
顏老師廚藝又不精,你能指望他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饕餮盛宴啊。
最後還不是兩包泡麪外加一包速凍水餃了事。
“你真是爲難我了。”顏巍說。
他皺着眉,明顯很不滿意自己大過年的讓小孩只能拿這些糟糠東西填肚子,簡直是虐|待未成年啊。
天理難容。
但小孩好像吃得很開心,把一大碗紅燒牛肉味的麪條吸溜的直響。
差點兒讓顏巍以爲自己成了廚神,煮碗方便麪都能煮出魚翅的高級感。
“明天校慶還得忙一天,今晚早點睡吧。”
知道小孩今天心情不好,顏老師忽然變得超級體貼,連碗都不讓他收了,早早把人往牀上哄。
看着小孩鑽進被窩才離開。
然而,臨近午夜,顏巍關上電腦準備回臥室,剛出書房就見小孩裹着被子光腳站在門前。
不知等了多久。
顏巍心一揪,想也不想就衝過去把小孩連人帶着被子打橫抱了起來,“這麼晚了不睡在這兒站着幹什麼,地板不涼嗎?”
卡文咬得嘴脣都發白了,垂着眼說:“等你。”
顏巍一愣:“等我?”
“我……”卡文吞吞吐吐地,彷彿在心裡掙扎了很久,才用細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一個人睡不着,你今晚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你這次不怕了?”
卡文怔然,擡眸對上顏巍的視線,發現對方是很嚴肅地在問,沒有丁點兒開玩笑的意思。
他以爲顏巍指的是上次住民宿,因爲怕跟顏巍一個被窩,他不停往外躲最後從牀上摔下去的事兒。
但又好像不是。
見小孩遲遲不答,顏巍無奈地嘆了口氣,“來我房間吧,牀比你那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