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Х!怎麼是你?!”王盼大張着嘴,表情比在廁所撞見有人吃屎還誇張。
“怎麼,看到我讓你很意外?”卡文嘴邊噙着漫不經心的笑,眯着眼吐出一口菸圈,慵懶的神態像只高貴的貓,“要怪,只能怪冤家路窄咯。”
王盼緩過神來,冷笑了聲,“想不到好學生竟然還抽菸,艾卡文,你算是被我抓到把柄了,敢這麼橫,就不怕我去李老虎那裡告你?!”
“你只管去告個試試。”卡文抽完最後一口,淡定地把菸蒂扔進馬桶,按下衝水鍵,看着菸捲隨着水流打着旋兒消失,他無辜地攤攤手,“你猜,李主任是會信你?還是信我?”
說罷,繞過傻眼的王盼,到洗手檯邊洗手。
“敢跟我一二三四的?”王盼回身扳住卡文的肩膀,一拉一伸,一下把他摜到了牆上,薅着頭髮死死按住。
“嗯!”卡文悶哼一聲,胸口被撞得生疼,臉緊緊擠壓在瓷磚上,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你,幹什麼?要在,這裡動手嗎?”
“打火機就是證據!”王盼一手控制住卡文,邊說邊翻他的校服口袋,沒翻到打火機,倒先掏出一大把大白兔奶糖,不由譏笑,“都多大了還吃這個,你該不會還沒斷奶吧哈哈。”
說着,把糖丟在了地上。
卡文眼神一凌,手肘上提,正要有起勢,突然看到走廊裡有個人正往這邊走,轉念一想,又放棄了反抗,任由王盼掏完衣兜掏褲兜,不僅掏走了打火機,還掏走了剩下的半盒煙。
“看你到時候怎麼狡辯!”王盼鬆開他,得意地晃了晃自己的戰利品。
卡文不說話,半蹲着,低頭默默地撿着撒了一地的大白兔奶糖,清瘦的身子縮成一小團,看起來可憐弱小又無助。
“???”
對方的毫無反應讓王盼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點成就感都沒有。照理說不應該啊,剛纔不還挺牙尖嘴利的嗎?正要再做點什麼欺負欺負他,這時——
蕭何兩手插兜,吊兒郎當地走進來,看到他倆,微微一愣:“這都快上課了,你倆不趕緊回教室,在廁所磨蹭什麼?”
一手打火機,一手哈德門的王盼:“…………”
卡文把每一顆糖都仔細擦乾淨才放回衣兜,站起來時眼眶有點兒發紅,垂着眼輕聲說:“我這就回。”
“你等會兒。”蕭何拉住他,一欠身一探頭,仔細盯了下他的眼睛,皺起眉頭,“是不是……”
“老班好!老班打預備鈴了我回教室!”王盼趁機把手藏到背後,一鞠躬二鞠躬,拔腿就跑。
“你也等會兒。”蕭何擡腿卡住門框,將廁所門給堵了個嚴實,“當我眼瞎呢,你屁股後頭藏了什麼?”
“沒啥,真沒啥!”王盼嬉皮笑臉地往後退。
“掏出來我看看嘛。”蕭何靈活得跟個猴子一樣,一下躥到王盼身後,扭住他的手一掰。
王盼疼得“嗷~”一聲,乖乖就範,嘴裡喊着:“不是我的!是艾卡文的!我正要去李老,李主任那兒告發他呢!”
“你說誰的?”蕭何一頓,回頭看了眼卡文,小孩兒正垂着手乖乖站在一邊。
他指尖的水還沒幹,凝着水珠,手指修長纖細,甚至比洗手檯的瓷磚還要蒼白幾分,任誰見了都沒法將之與那些被煙燻得焦黃的粗糙手指聯想在一起。
如此羸弱無力,提着筆桿子寫字兒都讓人覺得是受累,怎麼可能會拿來夾煙?
“打架抽菸不夠,現在開始說謊了是吧?”蕭何揪着王盼的耳朵一擰,“我就搞不明白了,在廁所抽菸能有多香?”
卡文:“…………”
王盼疼得直咧嘴,滿臉委屈,差點兒猛漢落淚:“老師,真不是我,這次真不是我!”
“不是你你剛纔往後藏什麼?”蕭何認準了,踮着腳尖死揪王盼耳朵不放。
王盼哭喪着臉,百口莫辯,他能說剛纔他是因爲在廁所抽菸被抓包的次數多了,習慣性往後退嗎?
蕭何一擺手:“卡文,這兒沒你事了你先回去,告訴大家我晚會兒到,今天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嗯。”卡文聽話地點點頭,往外走了兩步,回頭對王盼勾勾嘴角,“老師,您下手輕點兒,再給他次改正的機會吧。”
走出去老遠,快到教室門口了,還能聽到王盼撕心裂肺地鬼嚎,“艾卡文!你給我等着!放學有你好看!”
還有蕭何嚴詞批評他的聲音:“不準欺負新同學,別以爲我沒看到,剛剛你差點兒把人給弄哭。
這節作文課你不用寫作文了,改寫檢討吧,下課前念一念,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兒好好反省下自己。”
雖然現在應該對王盼同學表示同情,並且因自己嫁禍他人的行爲感到慚愧,可是,爲什麼他就這麼想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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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他的確曾像原主艾卡文一樣,單純、無辜、善良。
可結果呢?
只因爲性向不符合主流,就被貼上“死變態”“暴力狂”的標籤,甚至被心理醫生拿着本《精神病診斷與統計手冊》鑑定來鑑定去,最終確診爲“反社會型精神病”,差點兒關進瘋人院。以至後來,他被母親逐出家門,流浪紐約街頭,落得個亂槍打死的下場。
他所生存的那個世界,教給他的從來都不是“單純”“善良”,而是一次次的摸爬滾打跌跌撞撞,以及,拼盡全力,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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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涼下去,卡文的眼神冷得像冰,卻又在走進教室時瞬間化作一汪深藍的海洋。
“嗨~”李睿一跟他先後腳進教室,課代表早就提前五分鐘發完了作文本,她從書包裡掏出個嶄新的本子遞過來,“你肯定沒準備吧,這節作文課,給你拿去用吧。”
“啊,謝謝。”卡文一怔,接過本子,“我還不知道課表,是沒準備。多少錢?我還給你。”
“親同桌呢,提錢就見外了不是。”李睿一笑道,聽他說不知道課表,又從筆袋裡取出個小卡片,“這個給你吧,課表我都背下來了,用不到。”
“謝謝。”卡文除了這兩個字,已經不知道對姑娘說什麼了,想了想,從兜裡掏出兩塊大白兔奶糖遞過去,“那,這個給你。”
“呀!紅豆味兒的!”李睿一很開心,“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最愛吃紅豆味的!”
見她喜歡,卡文正要再拿幾個給她,突然聽到一陣冷嘲熱諷,“小子,想不到你挺會啊。”
“???”
轉頭對上王盼恨恨的目光,這一刻,卡文好像知道了爲什麼對方會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
這事兒跟他的成績好壞沒關係,跟他是不是轉校生也沒關係,而是他選的座位不對。
看王盼一副掉到醋缸裡的模樣,估計無論是誰,只要敢跟李睿一做同桌,就都跟他有仇。
後經證明,事實也的確如此,不過這得等會兒再說。
因爲卡文現在已經沒工夫搭理王盼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小胖紙了,蕭何在黑板上寫下了這次的作文題目——
《深淵捧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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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只是個文學問題,更是個哲學問題。
前世,他身體力行,已經親自驗證,一個人若真的身處深淵,是沒法兒手捧玫瑰的。
因爲深淵裡,根本種不出玫瑰。
深淵裡有的,只是血腥,和死亡。
可看看班上的其它同學,提及這個話題,好像都有說不完的話,奮筆疾書。
還不到五分鐘,李睿一就在作文本上寫下了半頁漂亮的小楷。
注意到卡文遲遲不動筆,她停下來,問,“想什麼呢,再不寫一會兒該下課了。”
“感覺無從下手筆。”卡文聳聳肩。
李睿一瞅瞅他:“你該不會偏科吧?”
偏科?是夠偏的。
不僅不會寫作文,連大字都不識幾個。
“不說話就是被我猜中咯。”李睿一笑:“偏科沒什麼的,我也偏,理科就特不好,但語文還行。
“我要是寫作文時沒話,就會想想以前看過的書。本來嘛,我的人生閱歷才那麼一丟丟,能指望我自己寫出多有深度的東西?”
卡文本來正鬱悶,卻被這姑娘理直氣壯的語氣給逗笑了,想起昨晚看的那本小說,突然有了思路。
於是提筆歪歪扭扭地寫道:
“世人往往只看到頭頂的太陽,卻永遠看不到腳下的慘相。
……
“小時候,我以爲一朵棉花糖就是整個世界,長大後才懂得,深淵裡,是種不出玫瑰的。
……
“撒旦說:‘如果有天世上再沒人能夠保護你,不要怕,還有我。’”
後來,因爲這篇作文,卡文得了個徵文二等獎。但同時也被蕭何拉出去狠狠批評了一通——
“你的作文立意是不是太消極了些?還有,你的英文明明寫得很漂亮,爲什麼漢字會跟狗爬的一樣?!”
不過,這些依然是後話,得擱以後說,先說回和王盼約架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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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緊趕慢趕,總算在下課前五分鐘把作文交給了課代表,彼時,王盼正垂頭耷腦地站在講臺上念檢討。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上午他做自我介紹被全班圍觀,下午出洋相的那個就變成了王盼。
“我向全班同學保證,以後不抽菸、不喝酒、不燙頭、不欺負新同學,堅決痛改前非、痛定思痛、痛……”
邊念邊惡狠狠地瞪着卡文,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將他嚼碎了放在後槽牙,碾磨了一遍又一遍。
“Crazy !”卡文不禁對王盼翻了個白眼,不就跟他喜歡的姑娘一個位嗎,犯得着?
還真犯得着!
等到放學,王盼果然在樓梯口堵他,甚至還帶了四個幫手,沒戴校牌,像是社會人。
卡文挑眉,“你確定要來真的?”
王盼不慫,頭一扭:“去操場,這地兒太小。”
卡文把雙肩包當單肩包,往肩上一甩,“你先走。”
王盼盯他。
卡文挑釁地勾起嘴角:“怎麼,你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怕我半道兒逃跑?”
王盼沒說話,只衝左右使了個眼色,另外四個人立馬上去把他給圍在了中間。
卡文:“……”
這架勢,看上去不像是要合起夥來圍毆他,反而像是要把他當文物一樣,給好好保護起來。
王盼也看出來了,忙把那四個人推開,嚷道:“去去去,邊兒去。”
卡文笑,跟着到了操場一角。
早就過了日頭最毒的時候,天上飄着薄雲,起了微風。
扯過卡文的書包丟在地上,王盼命兩個人一人一邊按住他的肩膀,得意地笑:“讓你還敢跟我橫!”
卡文掙了兩下沒掙開,像是有被嚇到:“你幹嘛這麼針對我?”
王盼揪着他的領子逼近,“你說爲什麼?”
“你沒說,我上哪兒知道?”
“你!”王盼氣得舉起了拳頭,“誰讓你跟我女神一個位的!我警告你!最好別惦記她!她有男朋友!”
卡文:“…………”
什麼情況?他頭一次見誰把自己女神有男朋友這事兒如此興奮地說出來。
“你總算說出來了。”卡文無辜地看着他,“可她男朋友又不是你,你得意個什麼勁兒?”
“你!”王盼第二次被氣到了,堵得無話可說,對着卡文的臉一拳砸下去。
卡文眯了眯眼,猛一矮身,竟像是會縮骨功一般從兩人的鉗制中掙脫了,同時反扣住他們的手腕,一左一右兩下過肩摔,眨眼站到了兩米開外。
兩個同伴倒地不起,王盼只遲疑了一下,又揮拳上前。
卡文擡腿一掃,踢到他的小臂,只聽“咔嚓”一聲,王盼的胳膊已經變了形,整個呈詭異的角度往外扭着。
“嗷——!”王盼左手捧着右手慘叫。
他只覺得自己右臂麻木了幾秒,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接着就是鑽心的疼,疼得恨不能當場昏過去。
卡文一動,他立刻像盯怪物一樣驚恐地後退,“你你你!你別過來啊!有監控!”
卡文抄起地上的書包拍拍灰,“地點是你選的,要真有監控,你會選這兒?”
王盼疼得直冒汗,滿臉戒備:“怎麼,你,你難道真想殺人滅口啊?”
“放心,只要你別再招惹我,我不會把你怎麼樣。”卡文冷笑,走過去拍了拍王盼肉乎乎的臉頰:“說誰花瓶?讓誰好看?誰沒斷奶?Baby, 你單詞背完了嗎就學人打架?”
“……”王盼的表情都快哭了,兀自在風中凌亂。
嘲笑對方的話全都被原封不動地懟回來不說,“背單詞”三個字對他簡直是一萬點暴擊。
他背了嗎?他當然沒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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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背好雙肩包,把校服扯得工工整整的,走出校門時又變成了那個純真無害的乖寶寶。
顏巍已經先到了,車就停在路邊顯眼的位置,他剛出校門就看到了,不過對方正翻着文件夾看卷宗,沒往他這邊瞧。
“師伯。”卡文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哦,出來了。”顏巍給他開門,把攤在大腿上的一沓資料扔到了後座上。
卡文鑽進車廂,見顏巍瞄了眼手錶,不等他發問,忙說:“等很久了吧,對不起,放學後我去了趟洗手間。”
中午那通電話的經驗告訴他,在面對顏巍提出的問題時,撒謊是不可行的。
不要等他問,只有先發制人,才能掌控全局,不至於被對方的突然發難搞得措手不及。
“我看了會兒文件,不礙事。”顏巍果然毫不懷疑,自然地幫他扣好安全帶,正要倒車調頭,無意間看到他左邊下頜處有一道細細的血痕,又猛地一腳剎車踩下去,“你臉上怎麼回事兒?”
“啊?”卡文一愣,“我臉怎麼了?”
顏巍擡手把副駕駛前邊的遮陽板扒拉下來,讓他照鏡子,“自己看!”
卡文擡頭一看,心裡頓時“咯噔”了下,嘴邊的笑一點點僵住。
王盼衝他揮拳的時候,他是躲過去了,但臉的確疼了一下,當時沒注意,現在想來,很可能是被戒指什麼的給劃到。
顏巍沒放過他絲毫的微表情,虎口卡住他的下巴,捏了捏,“小孩兒,說,你擱學校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以一敵五的時候狠辣利落,對上顏巍的視線,卡文卻突然心慌到六神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