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什麼都沒做吧, 但小兔子最後一句話已經讓大老虎喜出望外了。
許是終於把自己的身世說出來的緣故,卡文心裡忽然變得輕鬆了。
儘管顏巍還是沒法完全理解他,但他依然因向對方分享了這個秘密而生出點兒雀躍。
畢竟壓抑了好久, 此刻才能撥開烏雲, 透出一點點光來。
窩在顏巍身邊, 這一夜, 他睡得很沉。
反而顏巍聽完了故事, 有點兒睡不着覺——
小孩講的故事不復雜也不曲折,乍一聽像是個童話,仔細聽像是場噩夢, 但回頭再琢磨琢磨,又處處透着種詭異的真實。
如果不是夢呢?
顏巍被突然闖入腦海的想法驚到。
望着小孩熟睡的臉, 他想了很久, 湊過去輕輕地吻了下小孩的額頭:
“小兔子, 大老虎纔不管你是不是做了噩夢,是來自白色森林還是黑色世界, 又或者原本的皮毛是黑色還是白色——
“只要入了我的虎穴,以後,你就都是我的。”
.
百年裡,從清大附中走出的行業精英多不勝數。
因而,校慶舉辦的十分隆重。容納一千五百多人的大禮堂座無虛席, 開幕式上, 市教育局局長親自致辭, 校長講話、老師代表和學生代表上臺發言。
之後, 被邀請回校的知名校友逐一亮相。
有專門的兩臺攝像機對準舞臺, 會給每人一個大特寫,投放在禮堂巨大的銀幕上, 最後再來個集體合照。
開幕式進程會以直播的方式即時傳到電視和網絡平臺。
不僅在禮堂的人能看到,在家、在網吧,只要調到汶城電視臺或者相關網站,也都能看到校慶的全程直播。
《恰同學少年》的廣播劇早晨八點鐘的時候就傳到學校論壇了。
至於反響,由卡文親自給少年顏巍配音,已經不能用“熱烈”來形容了,而該用“火爆”。
不到半小時回覆量就破十萬,有本校同學,但更多是校外湊熱鬧的。
因爲有人提出:“奇怪啊,顏巍的主役聲音聽着怎麼那麼像圈裡的新晉大神‘上下文’?”
聽過卡文的《無限消亡》而圈粉的聲控黨們紛紛爬牆過來。
不停追問“卡文同學”是不是“上下文”?“上下文”退圈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一條接一條,呼聲似乎蓋過了《恰同學少年》劇情本身。
捎帶着“顏巍”這個名字也被圈了粉,立刻有技術流網友蒐羅出顏老師的信息貼到網上,求學經歷、家庭住址、就業單位、身高體重。
什麼青年才俊啊,一表人才啊,還有小女生看到他戴眼鏡的照片,直喊帥到舔屏。
總之,亂七八糟,重點完全跑偏了。
都不知道他們資料是從哪兒搞來的!
甚至還有人將顏巍接卡文上下學的照片和視頻一起傳了上去。
進而又引起新一輪激烈討論。
“顏教授跟艾卡文什麼關係?”“聽說顏巍以前出過櫃,我天,兩人是不是在同居啊?”“別瞎說,好像是叔侄關係吧,卡文爸爸和顏老師是朋友。”
不過,網上的風波卡文都還沒來得及看到,他正在爲下午的專訪做準備。
作爲主持人之一,他得提前把採訪稿和要提問的內容熟悉熟悉。
好在他負責的採訪對象是顏巍。
兩個人怎麼都算是有點兒默契,不擔心會出什麼大叉子,怕就怕有個觀衆現場提問環節,突然冒出個搞事精沒事兒找事兒。
“同位同位,你快看直播,你家顏老師出來啦。”
李睿一這丫頭倒是擅長一心二用,能邊順稿子邊關注着開幕式的進程。等校友依次出場,顏老師剛露出一隻腳還沒露臉,她就趕忙喊卡文過去看。
卡文古古怪怪地看着她,“你是怎麼做到的,連我師伯的鞋都認得出來?”
“……”李睿一愣了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做到的。
“憑感覺吧。”她說,“就是種直覺。”
氣質和修養都是深到骨子裡的特質,很可能會跟隨人的一輩子,容顏易改,但言談舉止往往變化不大。
僅一個邁臺階的動作,李睿一就認出了顏巍。
優雅、從容,溫潤、謙和。
“這纔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男神啊。”李睿一對着直播屏幕說,“真的,難道同位你一點點都不心動?”
“我、我心動什麼?”
卡文急忙說,臉色微紅。他能聽出李姑娘話裡的試探,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從何時開始懷疑他的性向的。但此刻聽來,除了一絲絲揪心外,他更多的是羞怯。
不一樣了。
從昨晚對顏巍講出小白兔的故事後,他心裡好像有什麼開始慢慢變得不一樣了。
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他發現自己竟對跟顏巍的未來多了一絲期待。
偷偷瞥了眼直播,顏巍的特寫早就過去了,現在是全體合照。
但卡文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顏巍。
畢竟年輕資歷淺,他再優秀也只能站在第二排靠邊的位置。
但顏老師實在是太出挑了,卡文想。
明明只一套再普通不過的銀灰色絲絨質感的西裝,偏偏好像有星光灑落在他身上似的,即使藏匿在人堆兒裡也很難不被發現。
畫面只一閃而過,並沒停留太久。
其實,上午的開幕式根本沒什麼好看的,尤其對他們這些年輕人來說。
聽校領導一遍遍地講場面話,點頭、握手、鞠躬,有什麼意思?
精彩的都在下午和晚上。
校友專訪能挖出好多附中校史上廣爲流傳的八卦真相;而晚會上的節目,無論是歌舞還是相聲、情景劇,每個都由社團精心準備數月,那纔是真正的快樂源泉。
十一點左右,開幕典禮結束。
訪談稿也順得差不多了,李睿一問卡文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你有男朋友的人,我跟你一起吃什麼飯?”卡文笑,“你先去吧,我等他一起。”
“他?哦對對對。”李睿一滿臉“我懂得”的樣子,“我怎麼忘了有男神在,你當然得跟男神一起吃午餐啦。”
卡文淡笑不語。
等李姑娘走了,他給顏老師打電話,“吃飯嗎,我到禮堂外面等你。”
“我約了個朋友,大概半小時。”顏巍說,“半小時後你直接到學校北廣場的‘蜀渝你’,我訂了位置。”
朋友?難道是李建?
也不一定,或許是和顏巍一樣回母校參加校慶的老同學吧。
專訪安排在下午兩點,時間還早,卡文沒事兒可做,就找了本雜誌隨手翻着。聽李睿一說,畢維斯今天沒到學校來,直接回了京城,因爲明天一早還有節音樂課。
回京城也好,卡文覺得自己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勇氣見見這位老朋友。
對方還記得他嗎?
前世的承諾還算數嗎?
可是,可是……他現在有了顏老師,算不算背棄諾言呀?
……
“Caven,你爸爸入獄的事我聽說了,真的沒辦法了嗎?”
“我、我不知道,Bevis,能嘗試的方法我都嘗試了,能求的人我也都求過了,但他們認定我爸爸是政治間|諜,要處決他。”
“再想想,肯定還有辦法的。你爸爸以前的州長朋友們呢,經常到你家做客的那些?”
“這時候,他們不落井下石已經是仁慈了。我沒有更好的主意了,Bevis,我媽媽失業了妹妹也被學校開除了,我感覺我就要崩潰了……”
“別怕,Caven,你還有我,給我一個機會吧,不要總對我的愛做視而不見,我有多喜歡你你知道,我願意替你承擔一切。”
……
當時,爸爸因爲政黨間的勾心鬥角被陷害入獄,全家一夜陷入谷底。
卡文剛拿到碩士研究生的學位證書,向學校提出讀博申請。妹妹退學,媽媽失業又患了憂鬱症,他每天既要看顧家裡又要想辦法拯救即將被處決的爸爸。
疲於奔波,一度陷入崩潰。
畢維斯比他稍大一歲,跟他同校,但是他師弟。因爲同修播音專業,又同在廣播站工作,因此熟識。
但也僅限於熟識。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收到畢維斯的告白。原來對方跟他一樣,是名同性戀。
但又不一樣。
畢維斯敢愛敢恨,大膽追求,絲毫不顧忌世俗的眼光;而他,因爲小時候曾親眼目睹鄰居叔叔因爲同性戀而被亂石砸死,所以從未敢透露出自己的性向。
對於畢維斯的告白,他或者裝聽不到,或者乾脆直接拒絕。
唯有那天,爸爸的終審結果出來,確定了死刑日期。他心理一直緊繃的弦終於徹底斷掉,喝了酒,喝到大醉。
當畢維斯說願意幫他承擔的時候,他像溺水的人死揪住救命的稻草般緊揪住了對方。
兩個人就這麼摟了、抱了,吻了、做了。
誰想到,廣播沒關,這破玩意兒它根本沒關!
救命的稻草,就這樣變成了要命的稻草。
通過廣播,瞬間全校都知道他們倆間的齷齪事兒了,變態、精神病的罵聲隨之而來。院長甚至請了精神科醫生來對他兩人做精神分析,鑑定他們是不是精神病。
至今卡文都不願意再回想。
一間完全密閉的審訊室,裡面只有一把通了電的椅子。他被綁上去,醫生拿着本《精神病診斷與統計手冊》不停地問他問題,問一個就電擊他一下,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就讓他立刻作答。
哪怕慢上半秒,等待他的就是更強的電流衝擊。
最終,他被認定爲反社會人格的暴力狂,關進了瘋人院。
而這本《精神病診斷與統計手冊》他在顏巍的書房也見過,就在存放心理學專業書籍的櫃子的中間一層。
所以,他很少進去書房,即使想找書看,也從不敢往那個櫃子上瞟。
他害怕。
當電流從指間通往心臟,全身就像是爬滿十萬只螞蟻在齧咬。
假如,假如那天他沒有喝醉,沒有把畢維斯當成最後的依靠,沒有忘關播音電臺……
這一切,會不會都將變得不一樣?
他不會被看作是變態,不會遭電擊,不會被當成精神病關起來,更不會死,他的媽媽和妹妹或許也不會受到恐同症人羣的迫害。
但同時,他也不會穿越,更不會遇到顏巍。
雜誌就這麼攤在桌上很久沒翻動一頁,而北廣場,李睿一疑惑又欣喜地推開“蜀渝你”火鍋店的玻璃門,朝角落的顏巍走去。
“師伯,你家卡文還說想等你一起吃飯呢,你把我叫過來算什麼事兒?”
“坐。”顏巍笑了笑,招呼服務業:“給姑娘來杯橙汁。”
“哎?”李睿一道:“這時候把我叫過來,不是要請我吃飯嗎?”
顏老師眉尖一提,“你剛纔也說了,我得留着肚子等小孩一起吃飯。將就將就吧姑娘,喝橙汁補點兒維c有什麼不好。”
李睿一笑:“顏老師有話直說吧。”
“好朋友,你跟我是同一道戰壕的戰友,對不對?”
“別瞎套近乎,這招兒對我沒用。”
顏老師十指交扣,撐在桌上:“你是個聰明姑娘,我知道昨天晚上你看得清楚,更想得透徹。”
“我知道啊。”李睿一說:“你喜歡我同位兒嘛。”稍稍一頓,“需要我做什麼?”
顏巍笑:“果然,一點就透。”
李睿一:“難不成你想讓我深入敵後,幫你做我同位的思想工作?”
“NoNoNo!”顏巍豎起食指,晃了晃,“小孩的思想由我顏老師來徹底解放,小李同志,你的任務嘛,就是服從組織安排,當好我家小孩兒的好朋友。”
“當朋友?”李睿一一愣,“我和他本來就是好朋友啊。”
顏老師輕輕搖頭,“不一樣。我的意思是,你們可以一起分享喜悅,也能一起分攤憂傷的那種。”
李睿一還是有點不懂:“這個活兒不該你來幹嗎?你是他男朋友欸師伯。”
“或許在你眼中,卡文呢還算比較開朗,但其實很多事他喜歡埋在心裡,而且藏得很深。”顏巍說。
“這些事,他未必肯都跟我說,也未必都合適跟我說。
“他轉學來這裡,新環境,你是他跟我提起最多、也是最要好的朋友。你是個善良可愛的姑娘,我很喜歡你。”
“啊?”李睿一嘴張成o形:“男神,你你你、你喜歡我?!”
“想什麼呢!”顏巍拍了下姑娘的頭。
“噢。”李睿一臉紅,“我就說嘛,怎麼可能。”
顏巍微微一笑:“我希望你能跟卡文成爲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合適的時候,幫我聽聽他的心裡話,當他困惑的時候,開導開導他。”
李睿一抿着嘴:“嗯,我會的。”
“我要說的差不多就這些,別讓他知道我找過你,省得他思想上有壓力。”顏巍說。
這時手機來了條短訊,卡文問他朋友離開了沒,現在是不是可以過來。
“是不是我同位?”李睿一起身,“要不我先走吧師伯,謝謝你的橙汁。”
走出幾步又回頭,盯了顏巍兩秒,認真地說:“顏老師,你真的有心了,能遇到你這麼溫柔的人,是我同位的幸運。”
“承小李同志謬讚。”顏巍嘴角微彎:“能遇到他這麼可愛的人,是我顏巍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