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州衙。
一羣穿着金國官服的大員坐在後堂裡在喝茶聊天,稍稍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他們中間,還有幾名在宋地投降的官員。這些漢臣當中,身份最高的是金國南京(幽州)留守高慶裔,另外就是原來的宋國的京東路兵馬制置使劉豫。高慶裔實際上算不得是漢臣,他是渤海國遼人,是最早一批投降金國的遼人之一,和劉宗彥兩人爲金國平滅遼國、南下滅宋都立下了汗馬功勞。
坐在首座的金國左監軍完顏昌(撻懶),在宗輔兄弟負責渡江作戰時,由他來負責安定後方。
撻懶在看着手中的戰報搖了搖頭說:“這天下紛爭,黎民塗炭,如何能夠長久啊!我早就說過與宋人劃河而治,大家和平共處,共享天下,可惜的是宗翰、宗輔等人卻非要一意孤行。看國相在洛陽碰了一鼻子灰,又丟了河東,宗輔、宗弼兄弟終於算是滿意了。”
聽撻懶這麼一說,劉豫頓時緊張起來,他和高慶裔不一樣,是殺了自家手上的大將關勝,主動投降金人的,若是宋軍打回來,第一個肯定不容的就是他這樣的叛徒。於是他很急迫地開口問道:“監軍這是主張要撤軍麼?”
完顏撻懶臉色平淡,也看不出有什麼喜怒:“我早就與希尹跟他們說過,不可輕視南人。可惜啊,現在丟了河東,事情肯定不能這麼就算了。河東之地,事關大金國的安危,勢必不能落入南人之手,否則根本沒有什麼和平可言。”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看了坐在他身側後不遠的秦檜一眼。
他和宗幹、宗磐、希尹都喜歡中原文化,所以都在被擄的漢人大臣裡選了一些人出來,一時擔任通譯,起草公文,另外就是能夠隨時請教一些漢人的文字、書籍。
金人此次南下,得失很難說。雖然完顏宗弼把趙宋官家追得出海而逃,差點覆滅了宋國,但在陝西婁室卻中了西軍的圈套,最後丟失了整個河東。另外就是宗翰兵敗汜水關,看似平淡,實際上卻喚起了宋人的抵抗意志。
隨着宗翰撤軍北返,各地打着抗金名義的武裝如同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金國派駐宋地的官員,也是人人自危。在一些雙方交界的地區,那些任命的官員是打死也不肯赴任,或是在上任後就開始轉而投宋。
眼看到形勢有些失控,金國內部的一些主和派人物象是宗幹、宗磐、希尹和完顏昌等人逐漸佔據了上風。金太宗完顏晟已經有旨意而來,同意由完顏昌來主持建立僞齊國,在與宋國之間構築一條緩衝區的提議。
最早希尹和撻懶兩人屬意由高慶裔或是蕭慶來擔任爲僞齊國的皇帝,只不過那兩人知道這新扶立的齊國就是爛攤子,死活不肯接手。最終還是由宗翰提議,由劉豫來出任這金國所扶植的齊國皇帝。
這劉豫與張邦昌還不一樣,張邦昌是被迫無奈才當的皇帝,根本沒有做漢奸的打算。而劉豫在投降金國之後,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已爲宋人所不容,爲了自家的富貴,所以對金人是忠心耿耿,鞍前馬後地主動效勞。
他主動替金國招降了原來宗澤部下,又被扗充排擠爲盜的李成、王善、張用等人,聚攬了十幾萬人,主動爲金人賣命起來。說起來很奇怪,由於金人軍法嚴苛,這些原來在宋國上了戰場就只會潰逃的烏合之衆,在金人的調教下居然戰力大增,多次打敗了韓世忠和劉光世等人的正規部隊,也是一樁奇事。
在積極籌備組建大齊國的同時,完顏撻懶還在籌劃着將一些在靖康年間擄回金國的宋國大臣,在挑選甄別一批主動投降的人員,放歸宋國,以充當將來的內應。
他手下的漢人謀士和擔任通譯的秦檜就成了最理想的人員之一。
實際上在建炎二年,金國就已經放歸了一批被擄的“主和派”大臣和勳貴們南下,回到揚州和杭州的朝廷了。女真人也不是沒有腦子,相反,他們的政治智慧和手段似乎要比宋國的君臣們還要高一些。他們讓這些被放的人員都寫下了保證書,當做把柄捏在了手裡,果然這些“南歸”的大臣和勳貴其後都成了“主和派”的中堅人物。
比如現在任宰相的呂頤浩,就在朝堂中大力排斥李綱、李光父子,成了主和派的代表。
在金人的巧妙安排下,秦檜等在部分大臣和勳貴果然“趁機脫困”,逃回了江南地區。
劉豫是帶着怨氣來當的濟南知府,可以說是主動投降的金人。
在他看來,女真的崛起是天下大勢所趨,順之則昌,不容抗拒。讀了這些年書,當了這麼些年官,什麼國家興亡,民族大義,早就看得清了。若是成了大金國的從龍功臣,還不一樣是妻榮子貴,全家都照樣世代富貴。
他知道這次女真人南下,有覆滅宋國之心,已經不是過去那般打了就撤,所以在投靠的時候堅定得很。但是現在,結果卻是大出他原來的意料,西軍的突然反擊,宗翰兵敗汜水關,都讓他看到了前景並不如他原來想象般那樣美妙。
只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到了現在,劉豫投靠金國的決心反而更堅決了。
不是榮華,就是毀滅!
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了。
與劉豫存了同樣態度的,還有不少的人。
……
草木枯黃,寒風颯颯,北方的冬天很快就要到了。
宗弼和拔離速的部隊在江南宋國軍民的抵抗下,也失去了再呆下去的決心,開始陸續渡江撤軍北還。
在得到金軍北返的消息後,一直飄在海上,準備前往泉州避難的官家終於是長舒了一口氣,開始調轉船頭返回抗州。
這趙家的天下總算是保住了!
壽州城南,八公山下,完顏宗輔望着眼前蔥鬱的山林,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故事他是聽說過的。現在的他,雖然不似當年前秦符堅那樣敗兵如山倒,甚至都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卻依然還是要鎩羽而歸。
南朝啊,生命力就真的這麼頑強麼?
在他的心底,原本堅定的決心,在這一剎那,甚至都產生了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