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嘉陵江,便是又到了一年當中最爲忙碌的時間。入秋之後雨水多,蜀地的糧食也是在此時開始大批北調,供給隴右西北的軍用。往年這時,嘉陵江畔兩側都有數萬名縴夫聚集,依靠人力來牽動運糧的槽船一路逆流北上。江畔的碼頭上,都停滿了船隻,不停有船隻在江面上往來。
不過今年,江畔碼頭上的縴夫明顯減少了許多。
在江面上,那小火輪冒着濃煙,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在身後拖着十多條駁船,飛也似的逆流而上,比依靠人力牽引時要迅捷得多。
沈深站在南充碼頭上,擡頭望天,天空中陰沉沉的,似快要下雨的樣子。
“時間過得還真快。”沈深對身邊的劉文彥說道,“西賊已經沒有餘力,河西已定。以現在的情況,多半在入冬前就能安穩下來,所以今天要求調運的糧食就要多些。”他是梓州路轉運使,主要負責蜀地糧食的調撥和運輸。
“哼哼,你們倒是會生懶法,今年有了這火輪船,把好幾萬槽工就丟給了我。”劉文彥很不滿地瞅了一眼江面上冒着濃煙的輪船,“四萬多槽丁,拉家帶口的,足有十好幾萬口人,讓我怎麼安置?!”
沈深略微皺了一下眉頭:“將他們編入屯駐軍裡就好,反正不能讓大夥沒了飯吃,否則這些人流入地方,以後都是禍患。”
“你們說的倒是輕巧,成都府哪有那麼多地可以安置駐屯軍,這些年來,連荒山都讓屯駐墾荒軍團給開完了。”劉文彥跺了跺腳,“那些山地可養不了這麼多人。”
華夏國這些年的擴展就是以屯駐軍爲觸角在各地延展出去的,這些屯墾軍與地方交織在一起,但卻不歸地方行政方面管理,而是由樞密院自上到下直線管理,屬於軍事系統。這避免了原來地方廂軍被各地官員和鄉紳所控制的弊端,但又生出了新的矛盾。爲了爭奪水源、耕地,各地的駐屯軍與地方鄉紳、豪族之間矛盾重重,日益尖銳。
不過,屯駐軍雖弱,但也是軍隊編制,要比這些地方上的豪強還要強橫得多,大家除了找官府告狀調解,也沒有什麼好的對付辦法。光劉文彥每年都得親自處理不下幾時樁這種大的土地和水源爭奪與分配。
“你操那麼多心幹什麼?不是要調回中樞執掌戶部了麼?”沈深有些奇怪地看向劉文彥,“這些縴夫槽丁編入駐屯軍,往瀘州和遵義軍以南的羅氏部、石門蕃部和黔州所轄各羈縻安置,這是朝堂所定下的決策,看來上面的意思是要慢慢向黔地和大理國方向滲透。倒是不準備採取軍事壓制的法子,慢慢教化改造。”
劉文彥嘆惜了一聲:“我正是擔心這一點啊,黔地、大理民風剽悍,時叛時服,治理起來極爲不易,可是上面竟然讓我家老大過來,主持邊地軍務及屯墾事務……”
沈深聽了笑道:“我倒是當你憂國憂民,原來是擔心自家兒子……你家劉清過來,這是在重用呢,朝廷肯定會派一支精銳的火槍軍隨行。那小子在海西州幹得不錯,上面這是當以後的勳貴培養呢,你當這開疆拓土之功,是誰想得就能得到的麼?”
聽了他這話,劉文彥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華夏自立國以來,百姓雖然日子過得依然清苦,但好歹是安定了許多。這其中各地的軍事屯駐軍功不可沒,至少這邊地各州原來遍地都是的山匪、盜賊減少了大半,不復過去的混亂狀態。
安定地方,是這些屯駐軍的主要任務,反而是在真正打仗時,朝廷也很少抽調這些屯墾駐軍。這是華夏國控制地方體系中重要的一環,各地的屯駐軍軍官雖然掛着地方州尉、縣尉的職務,卻不受地方官的節制。
上千年以來,在以儒家爲核心的官僚體系中,朝廷只管到縣一級的行政和司法,地方上的治理則是依靠宗族和鄉紳來共同管理,縣衙一般只負責協調大的矛盾或爭鬥。可是華夏國卻依靠屯駐軍,將治理延伸到了鄉村一級。
由地方屯駐軍派出的軍官,通過控制鄉鎮一級的地方“弓箭手”和“治安聯防隊”,成爲了華夏朝廷派駐在地方上的代表,從而制約着地方宗族和鄉紳們的權力。如此一來,讓整個國家都建立在一種軍事體制之上,雖然行政效率很高,但也隱含着許多弊端和風險。
對於西南少數民族衆多的地區,華夏國採取了一種較爲柔和的緩慢滲透策略,依靠新建的軍事屯墾區逐步向南面的山區穩步推進,鞏固對地方的統治,這與在西北以軍事爲主導的策略截然相反。
由於南平軍煤鐵礦的開採和鋼鐵廠的開辦,再加上嘉陵江和長江航運的日益繁榮,這使得恭州逐漸取代了成都府,成爲了川峽四路地方的工業和航運交通中心城市。隨着城市的發展,人口的劇增,恭州也由州升爲府,不過朝廷行文給出的府名爲“重慶府”,這讓很多人都大爲疑惑不解。
恭州屬梓州路,設有水軍,不過水軍大營卻設在合州的釣魚城。
沈深在調任梓州路轉運使之後,治所移駐重慶府,並奏請朝廷將水軍移駐於重慶府,新建水軍火輪船廠。
川峽四路,四周山嶺縱橫,對外陸路交通極爲不便,商貿和運輸主要依靠水路。隨着輪船的出現,這裡與外界的溝通能力得到了很大的增強。即使是在後世,水路交通運輸依然在川峽四路的人員往來特別是貨物運輸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
朝廷批准了沈深的請求,只不過同時下達的上諭是劉文彥調回中樞任吏部尚書,沈深接任成都府路轉運使兼成都知府,劉清由西寧州知州調往西南,任梓州路轉運使兼兵馬都統制。曹暉任川峽四路水軍都統制,並負責重慶府船廠籌備事宜……
朝廷對西南官場新一輪的大調整開始了,不少從興元太學出身的年青官員開始替代過去遺留下來老的官吏,這預示着華夏國在西南的政策也將會有一種大的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