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一)

作者有話要說:  更慎言一章,慎言與曲衡對手戲。沒牀戲。

月兒升上了梢頭。

整個別苑靜謐而安詳。慎言踏着月色,步上臺階,手指觸到門櫺。

內堂一片燭光映照。曲衡只着便服,獨踞在矮案後。案上陳着一隻酒罈,兩隻酒碗……

“貴客到了。”曲衡自案後起身,聲如洪鐘。

慎言走進去,隨手帶上了門。

“請。”曲衡伸手虛引。一雙眼睛,卻落在慎言身上,無法移動。

慎言還穿着深色官服,更顯得他如秀挺的勁竹。

曲衡回過神來,慎言已經站在眼前。

曲衡赧然笑笑,“深埋的美酒,衡已經親手取出,”他拍開酒罈上的泥封,一室酒香。

曲衡親手給他斟滿,端杯,彷彿又陷入了走了神。良久,又將酒放下,笑道,“耀陽剛從值上下來,先墊墊。空肚喝酒傷身。”

他一邊說,一邊將案上小菜往慎言跟前擺。“來,嚐嚐。”曲衡又親遞過碗筷。

慎言執筷,垂目看了看,面前滿滿的盤碟,皆是他在別苑養作時,喜歡吃的。慎言抿了抿脣,在心裡嘆息。

停了良久,就在曲衡以爲他根本不會動時,他緩緩挾了面前盤中的一片筍,放入口中。

曲衡盯着他修長的手指,微動的淡色的脣,眼底一片溼潤。

“倒仍是原來味道,清而不淡……”慎言嚥下這口,微笑着看他。

“呵呵,仍是照着你先前在這裡的口味,連廚下的人,都一個未換,還是原來的……”曲衡絮絮又殷殷。

慎言放下筷子,輕輕嘆息,“大人,須知時間流傳,逝者如斯,很多事情,轉瞬,就已不復從前……”

曲衡愣住。澀澀嘆氣。是啊,去年,當他將重傷的慎言親手帶進這裡時,他雖然想讓慎言做他宅子的主人,卻最終尊重了他的選擇,可今日,他再邀他來這裡,卻又是另番心境。真如慎言所言,他們全都變了,已經不復從前。

可從前又怎樣呢?想至此,曲衡萬念難興。

“不過,即使這樣,我們仍能踐當日之約,還能在這別苑對飲,……”慎言輕輕放下筷子,端起眼前酒碗,“憶及去歲的那一劫,慎言亦感念大人相救之恩,相助的情義。”

那碗清冽美酒,散發着醇香的氣味,有着非凡品纔有的琥珀光澤。“此酒,其味甘咧,酒力綿綿,乃是上品。釀酒師父曾言,因它越陳越醇,歷久才更彌足珍貴,所以取名常念。是願能夠對飲此酒的人,常念生而美好,情義至純。慎言在病中,親手將它埋在樹下,無論時過境遷,人心如果變幻,唯願,能常念當日之心,至誠至純。”

慎言緩緩,將碗端到脣邊,“大人如今能夠親手取出,便是應了釀酒人的話,咱們……可滿飲此碗了。”

曲衡完全呆住。呆呆地品味着慎言的話。

“不。”他忽地醒過神,握住慎言拿酒的那隻手,“耀陽,別喝……”

臨到最後,他終於心軟了。慎言心中嘆氣,自己終未看錯曲衡,“大人,耀陽已矣,面對您的,不過是他的軀殼。”

“不。你是耀陽,”曲衡執着地握緊他手腕,用力之大,幾乎打着顫,“我心裡有話,憋了許久,我……只能對耀陽說。”

曲衡眼裡通紅,蓄滿了淚,“那時別苑,能親手照顧耀陽,是我最大的福份。我要謝你,你如此信我,給我機會贖罪,我……我承認,我日夜都在肖想着你……”

“……我此生最大的錯,便是對你的那次輕漫。你卻視仍我至誠至純,這卻讓我無地自容。可是……”

曲衡哽着聲音,幾乎是使勁全身力氣,一字一頓,“可是,我不後悔。我真的不悔。發乎情,未能止乎禮,傷到了你,是我對你不起,但那一次,我真的不後悔……”他像夢魘了一般,反覆重複。

是的,他愧對慎言,卻不後悔。只那一次,他雖強了他,但卻是唯一次,能夠離他那麼近,能夠完全擁有般。那一次,他用力抱他,用盡力氣,癲狂之後心中卻清醒。這個如暖日耀目的男子,終究是他得不到的。

慎言長長嘆氣。

執念。誰的心中,都有一份執念。曲衡的執念在耀陽,可如今,耀陽的殼子,早已經被剝下來,磨得粉碎,連灰都被歲月吹散。

“大人看清。現在這裡面裝的,是一個叫慎言的人。”慎言重重地道出每一個字,彷彿要把這話,印在他們心裡,彷彿只有這樣,能讓震醒眼前這半癲狂的人。

曲衡愣住。他忽地起身,雙手鉗住慎言的肩,“不,你就是你,叫什麼有什麼關係?我愛的人,是你,不是什麼耀陽,慎言,不是首相,也不是貴侍,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願意照顧你,愛重你,尊你敬你,一生只有你……”

一聲聲,猶如嘶喊。鐵鑄造的漢子,竟泣難成聲。

慎言輕輕晃了晃肩,想把他的手掙開一般。可曲衡的手指用力之大,連指節都泛白了。

兩人僵持良久,慎言緩緩別過頭,終於紅了眼圈。

曲衡目光追過去,細細描摹他的眉,他的眼,他光潔的額和淡色的脣。慎言形狀美好卻堅定的下頜線條,讓他癡迷。他緩緩地收緊攬着慎言的手,側過頭來,一寸寸,把脣壓過去。

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慎言緩緩垂下目光,把臉頰,側到另一邊去。

“大人,……這不行。”

連一吻也不行。曲衡悵然。

“大人,慎言今生……”慎言方開言,曲衡突然止住他。脫力般,整個人掛在慎言肩頭,啞着聲音低聲求懇,“別,別,千萬別說如果有來生的話……”

今生已矣,我不願有來生。若真有來生,又哪裡尋你去?或若仍能遇見你,卻還得不到,還不如墜入無間。

“慎言從不許來生……”慎言輕輕低語,卻令曲衡全身震動。

“今生,有幸,足矣。慎言,不想來生。”慎言沉靜地看着曲衡。

“有幸?足矣?”曲衡猛地用力,將自己從慎言身前推離,銳利地打量慎言的神情。

慎言靜靜地站在那,神情安然。

曲衡明白了他話音裡的意思。他,從未走進過慎言的今生,更惶談來世。慎言的世界裡,從沒有自己。

曲衡目光幽深不見底,“好,好好。方纔……沒想再折辱你。本想借這回,把欠你的,還給你。不過,現在我終於明白,就算我自茬枕蓆,低到塵埃裡,你也不會要。”他自嘲笑笑,“我先前對不住你的事,其實你本就沒放在心上,你根本就不在意……對嗎?”

慎言垂目,無法作答。

“你愛重宣平。”曲衡說出這一句,連心都絞碎。

慎言眉跳了下,咬脣別過臉去。

“你愛重宣平。”曲衡又一次揉搓自己的心,“你曾說過,身子不過是一副皮囊。爲了她,你連一條命都可以甘心捨棄。可她呢?你看不到她都在做什麼?她在外後宮,左擁右抱。她分給你的情義,能有十分之一二?”

“我雖不在朝堂,但門生故舊,也會傳些消息。她用你,卻也防你。當朝首相,不結黨,不納門生,甚至府上竟連一個幕僚都沒有,過得謹小慎微。明面上看,她將朝事委給閣臣,可凡有新政下達,你便得首當其衝。所以,我觀你行事每每如履薄冰。”曲衡痛惜,“須知飛鳥良弓的道理。她是一隻磨厲了尖牙的猛禽,一朝蟄伏,只待羽翼全豐,到時,你頭一個便是她要清算的。”

慎言沉默不語。

“聽聞臨淵閣裡,囚着她最愛重的人。呵呵,縱使是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親弟又如何,人人聞之色變的覆面鐵衛又如何,心心念念愛得死去活來又如何,被她拔羽去爪後,照樣困在金籠裡,供她賞玩。皆因她是皇帝,不可用常人常理常情來估念……耀陽,不可否認,她對你有些情在。可在皇權與愛人間,她首先是皇帝。所以,可以預見的,你的結局並不比雲大人更樂觀。”

曲衡久久地看着慎言,長長嘆了口氣。親自斟滿一碗酒,送到慎言眼前,“喝了它,今夜發生的任何事,便都推在我身上。”

“裡面有什麼?”慎言看着酒碗。

“是散功的藥,服後只是提不起內力。傷不了身。今夜,我就留在這裡,護着你,誰也傷不了你。若事成,你可自在選擇今後。若事敗,一切都推在我身上,半點牽累不到你。”曲衡把酒往前送了送。

慎言看着酒碗拿近,竟在心裡長長吁出口氣。與曲衡談“情”,遠不如談“權”更輕鬆。好吧,今夜的事,由這碗酒,切入正題。

慎言修長的手指,頂住碗沿,往外推了推,淡聲,“御林軍全部倒戈了?”

曲衡目光一緊,而後微微一笑,“五萬御林軍,也不是一個心。只今日守在皇城的三千人是我親信,就成了。”最後一句,終顯出御林軍統帥多年,本就有的霸氣與強勢。

“你不顧後果?”慎言聲音冷。

“後果?”曲衡挑眉,眼裡有狂亂的堅定,“耀陽行事顧不顧後果?”

“怎敢不顧念?你的意思是要我選?”慎言不動聲色,垂在身側的手卻緩緩握緊。

“聰明。”曲衡亦盯着慎言的眼睛,“我不要江山,不弄權,只要你。當日答應與樑相合作,我與他提的,也是這個。”

慎言淡然笑笑,笑意達不到眼底,“大人這樣說,讓我無法迴應。江山和權勢,總歸是擺在那裡,若無權,無勢,你不過是個人儘可欺的落勢之人。自己尚惶惶,拿什麼護住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我總以爲,自古,但凡爭權宮變的人,只說心中祈盼就好,千萬別拿情來往裡填。以至於,這堂皇的藉口,到最後連自己都相了信,反而迷了本性。誤人,誤己。”

曲衡眯起眼睛,重新打量慎言。果然,當朝首相的凌厲。

曲衡凜然道,“對,言相你說得對。得了你,我便有足夠的力量,不僅保得下心中所想,亦不必惶惶落勢,任人欺凌。所以,你,我志在必得,而宣平,必須退。”

“不殺她?”慎言冷冷反問。

“所以說,要看你……”曲衡執著地看着慎言,“怎麼選了。”

“好,又繞回到方纔話題。”慎言淡然一笑,“記得去歲,我用自己,換來了大人率五萬御林軍對宣平朝的支持。你說得對,不過是一具身子,情慾而已,我,根本不在意。”

曲衡目光一跳。

慎言忽地擡目,幽深的眸子裡,含着閃亮的銳氣,“不過,現時不行。因爲在某一天,我終於明白。我本不在意的東西,她卻萬分經心。所以,因着她,今日我不能再重施故伎。”

“什麼?”曲衡沒聽明白。

慎言淡淡笑笑,示意他莫急,“我曾是太后禁臠,太后曾將我賞給過不少男人女人。他們於我,在牀上,在書案上,行車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甚至在宴上,衆目睽睽,用各種招式進入我,或是讓我進入他們。沒人在意,我亦從不執著?不過是交合,有何特別?在男苑裡,在太后宮中,我曾幾個月沒衣服穿,但就算我裸着身子,也能坦然做事吃飯。不過是一具皮囊,誰又不是生來纔有死不帶去?有何稀奇?”

慎言微微翹起脣角,淺笑裡魅惑叢生,“這樣會好看些?誘人些?不過是你們覺得,我做成這樣時,也看不到自己,我看到的,只是他們一個醜似一個的貪婪嘴臉。所以,怎樣,我都從不在意。”

“可是……”曲衡凝神看着別樣的慎言,好半天,找不回聲音。

“可是現在就不行了。”慎言輕輕籲出口氣,彷彿舊日的夢魘,隨着他的回憶,已經如煙般消散。在他腦海裡,皆是那個清麗的女子,一顰一笑,一怒一嗔。

她曾堅定地扼住自己,揮散自己的渾不在意,不容置疑地命令,不行,不許,不準。

不准你躲到皇陵守陵去,不准你想着功成後退隱山林去,破釜沉舟之計,再不準的,你人都是我的,誰準你自傷的?不用藥?許。拖半天也不行。想躲得遠遠的,一絲銀絲也要把你鎖回來……你從來都是我志在必得的,所以,你若生躲閃的心,不行,不許,不準。

否則?

沒有否則。我會狠狠地,讓你記得,你是誰的。

慎言微微閉上眼睛,脣角微微翹起。

你可願做我的耳朵和眼睛,我便將自己交託給你,你再不可如此不愛惜自己,你如此被動退縮不前,朕給你一生的時間,你也是這樣,不若讓朕先來,慎言,慎言……

慎言睜開全溼的眼睛,這一刻,他終於堂堂面對自己的真心,

對。他,愛重劉詡。想擁有她的關切與愛,亦想被她擁有。

無關過往,無關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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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選好了。”慎言轉目,看着曲衡。眼裡,閃着耀目光彩。

曲衡被這樣耀目的慎言攫住,半晌找不回言語。

“我選好了。”慎言微微一笑,將那一罈酒推翻在地。

滿室酒香。

“你……”曲衡大驚。

碎杯爲號,酒宴上千古不變的突襲號令。

儘管這是由他們的獵物先下達的。埋伏已久的死士們,握着明晃晃寒森森的刀,紛紛從燭影裡跳出來。

“不,不要傷了他……”曲衡大聲呼喝,卻被背後一刀斬去半條手臂。

“啊……”他難以置信。

“淮南候爺下了嚴令,若曲衡搖擺不定,先誅之。”當先那人冷哼。

曲衡捂着臂上斷口,血如注而瀉。他轉身擋在慎言身前,厲聲喝道,“都是小人,事還未成,便急着清除盟友。這樣的人,也能成大事?”

“上。”

死士們露出猙獰面目。幾十把亮晃晃的刀,一齊朝曲衡砍來。

曲衡如鐵塔般,穩穩立在慎言身前,不躲不避。

期盼的赴死,並未隨他的意。

身後的慎言無聲的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挾着兩雙筷子。正是他二人先前用的。

曲衡先是不解,而後恍然大悟。

慎言一手持筷,一手攬住他腰,往邊上一帶。曲衡只聽見耳邊有破空風聲。離他二人最近的四名死士,應聲倒下。喉嚨上洞插着那筷子暗器。

“啊。”其餘人皆不由得大叫,一齊後退。

面前這位着大齊一品文官朝服的人,竟會使內力,一手暗器絕技,驚憾所有人。

藉着這一瞬的生機,慎言攬着曲衡向側撞去。窗櫺粉碎中,兩人從屋子裡一齊跌出去。

院中綠植鬱郁,碎石鋪就的小路上,人影綽綽。

還有房上,樹上,全是寒寒刀影。

“耀陽……是我誤了你……”曲衡咬牙,撕下一條布,勒緊手臂,回手一掌擊碎一名死士的頭骨。從他手中,奪過一柄刀。

“我護着你,殺出去。莫回宮,劉嗣已經率人控制了那裡。你也別去找宣平,她那裡也有伏兵……”

慎言心中嘆氣。到了最後一刻,曲衡究竟狠不下心。他又一次,生死關頭間,選擇迴護自己心愛的人。

慎言一手拉起他,推進身側假山石縫裡,“哪都不能去,那我豈不成了惶惶喪家之……”

“耀陽……”曲衡一邊喘息,一邊不悅地喝止他。

慎言長聲而笑,“好,你不喜聽,我就不說了。你別急着交待我事情,等我們一同殺出去,有話再敘。”

“耀陽,不可顧念我……”曲衡大急。

慎言已經撕開官衣,緋色的長衣隨風揚起,周遭圍上來的死士皆戒備地後退。

慎言露出裡面一身藏青色常服,腰下,掛一錦袋。他探手進去,熟悉又陌生的冰冷觸感,有尖。

他右手蓄力,擡手全力一揚。

衆人只覺眼前霧般,有紛紛揚揚的亮點散開,閃過。

雨瀑一樣,激射成滿圓的,漫天針雨。場面一時靜寂。

待等雨勢住了,周遭已經躺倒一片。

“啊,他有暗器。”有人呼喝,不過已經遲了,慎言已經騰身而起,又一道雨幕在他身周劃了一道非常優美的銀弧。趁着月色,彷彿在他身周圍了一襲紗帶。

“快躲。”

房頂上的人都伏低。但他們不知慎言方向,正試圖衝過針幕,右手邊房頂上的埋伏的人,已經應聲滾落。

“他的目標是右邊。”死士們如夢初醒,全都長身自隱藏地暴地盧。

曲衡已經看準時機,提着口氣,從石縫裡躍起。

他攀上房頂,用手推了慎言一把。

“走,我送你。”

藉着這推力,慎言騰身而起。如大鵬鳥。

他在半空中,突然擰腰,返手撈住曲衡,“要走,一起。”

曲衡被他強悍一帶,兩人一同躍到院外街上去了。慎言同時反手,撒出最後一把針雨。翻牆,拉人,放暗器,三個動作如行雲流水,毫不停滯。從突圍開始到結束,只用了一息的時間而已。

快。這情勢下,誰快,誰就能搶得一線先機。以至於他二人身後追着飛過來的各式暗器,短刀和弓箭,全都失了準。

“人呢。”埋伏已久的人還沒醒過味。更多的死士正往這個屋頂奔來,卻發現,兩人閃電般逃離了。

“追。”

“別慌,下面有人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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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連着使內力,撒出他苦練經年的絕技,帶着個大活人從高屋躍起下。落地時,氣喘。

“傷着內息了?”曲衡着急。

慎言側過頭,咳出口血,幾大把細牛毛針,耗了他多少內力,才能殺人於無形。他自出營,就沒有過對敵經驗。一朝出手,他竟是頭回面對面殺敵。

慎言的心劇烈跳着,卻並不見得多慌。

他鎮定地檢視剩下的暗器。

一手扶起曲衡,另手拿過曲衡手裡的刀,握在手裡。

“不能發暗器了?”曲衡立刻警醒。

“嗯。”慎言不無可惜,方纔用力太猛,到底傷了內息。若強行發力,他怕會立時脫力。

“哎,是我誤了你……”曲衡悔之晚矣。

“你沒告訴你盟友們,我會暗器?”慎言回頭看他。

“沒。”曲衡愣愣地看着慎言,這樣英氣外露的慎言,他不太適應,卻意外地覺得挪不開眼睛。

“他們也有線報來源,當知你底細,只是……”曲衡驚豔地回顧了方纔的突圍,“只是連我也未料到,你能這麼……”

“手還是生了些。”慎言也沒矯情,坦然嘆氣。

曲衡失笑。

慎言攬緊他,目光堅定,“曲大人,謀反,不是件小事情。你雖無妻兒,卻也有父母兄弟,親朋友故舊,九族之內,就沒有你該護着的人?”

曲衡臉色變白。

“沒想過會失敗?”慎言道,“既謀事,便要有五成會失敗的打算,誰會讓你們這麼有信心?”

“……太后……”曲衡咬牙。

“太后?”慎言怔了怔,“推倒宣平朝,於她有何益?”

曲衡搖頭,“劉嗣知她母女底細,那劉詡……”

他轉頭看着慎言,“那劉詡,不是太后親女,實際上,她是不是劉姓之人,都未可定。太后亦知她底細,便知道她不會放過自己。於是,先下手爲強了。檄文早已經備好,亦找到了她本家親人,只待太后在宮內得了手,我們便可聯名通告天下。廢僞帝宣平,立劉氏正統。”

慎言難以置信。

“你傾心輔佐的,不過是個冒着天家血統的賤民。”曲衡恨聲,“耀陽……”

慎言搖頭阻他再講,“劉嗣所說,無非盅惑人心。縱使是真非假,你們所謂的劉氏正統,與我,沒有半點干係。我眼中的,只有那個人而已。”

曲衡嘆氣,亦知慎言這是真的已經選定了。

四周街道本空無一人。說話間,竟人影綽綽,皆是身法迅捷輕盈,都是高手。

慎言緊了緊手中刀,冷靜道,“別的以後再說,咱們……殺出去。”

在砍出第一刀前,慎言擡目看了看天際,圓月高掛,普照大地。此刻,該有數撥人正在血污中相互廝殺——宮裡,街上,郊外露營之地。

出發前,某個晚上。也是月色下,劉詡與他並肩站在這裡,一齊審視周遭地形。那時,劉詡就沉沉說過,今夜,是血洗之夜。

“慎言,劉嗣肯定是最後動手的人。所以,他動手前,雲逸的軍隊,不能早進來。墨亭的人,也不能早動。因爲劉嗣和他身後的人,象狐狸,救兵一動,他們便會縮回去,屆時,我們很難再找到機會,一齊剷除。

“慎言,”劉詡轉目,肅然望着他,“此一役,關係重大。我將自己和宣平朝,重託給你。雖然爭取到曲衡,便可安撫五萬御林軍。可同五萬御林軍相比,我更看重的,是我的慎言你呀。”

“要活着,活着,能活下來的人,才能談別的。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慎言緊了緊手中的刀,心中愈加堅定,“必須活着殺出去。”

“好,耀陽,我們並肩殺出去。”

慎言頓了下,那晚分開時,劉詡說了最後一句,“記得,朕給你的底限。不準別再把自己賣了,你得給朕牢牢記住,你是誰的!”

慎言搖頭笑笑,回目,眸子裡閃動着耀目的英氣。

“好,咱們先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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