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頭看去,趙光義朦朦朧朧的身影正站在亭子裡,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弓箭,我被傷心和憤怒衝昏了頭腦,發瘋似地向他衝去,“是你殺死了我姐姐……是你殺死了我姐姐……我要殺了你……”
手臂卻被趙匡胤一把拽住,向我吼道:“阿琭臨終前的話你都忘了嗎?”他一把將我摔在地上,我怒瞪着他們:“你們殺了我的丈夫……殺了我的妹妹……現在還殺了我的姐姐……你們都是劊子手!都是……”
我低頭看着徐阿琭,痛哭不止……我聽見趙匡胤厲聲喝問趙光義,趙光義卻冷笑一聲,道:“臣弟只是爲皇上除害而已,這個女人讓你神魂顛倒,上次遇刺的事我都知道了,難保下次皇上不會爲了她置社稷於不顧,臣弟覺得沒有做錯,要殺要剮隨皇上的便!”
這個男子果然是危險的,他從來就沒有進過我們的計。趙匡胤自然拿他無法,況且此時宮人和侍衛都聚攏了來。
我停止了哭泣,看着徐阿琭冰雪一般的容顏,低聲道:“姐姐是蜀中人,請讓我帶姐姐回家鄉安葬!”
從尼姑庵接出霜合和子謙,轉道洛陽,我們竟然做了那盜屍掘墳的事,總算將孟昶和徐阿琭安葬在了一口棺木裡。
趙匡胤總算是言而有信,放我出宮,還給了一大筆銀兩做路費,我本來想將銀子扔出去,可又收回了手,沒有銀子,我怎麼帶着霜合和子謙回到成都。
趙匡胤在攻陷成都之前的確做到善待百姓,可是之後呢?一路之上,草木蔥鬱鮮花茂盛之地已成屠場,孤墳座座,烏鴉啼叫,他們還是屠了城,殘殺了我們的百姓。
我們回到成都時已經是滿目蒼夷,可以被搶走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已經被人洗劫一空,城牆上被人一把火燒光了所有的芙蓉花,他們竟然連弱質女流都沒有放過,竟皆搶了去。路上的百姓全部形容慘淡,門窗緊閉,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歡樂。
我離開時這裡富庶安樂,家家有餘錢,路上行人川流不息,就連現在的汴京都是遠遠比不上的,如今只剩了滿眼的斷壁殘垣。
這裡換了主兒,趙匡胤也派了新的官來管理這裡。
我經過郡馬府,看見大門緊閉,心底的悲涼又升了起來,我隨便問了一個經過的百姓:“郡主呢?他們沒有出成都是不是?他們在哪裡?”
那是個中年婦人,雙眼無神,呆呆地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嘆了口氣,道:“哎!死啦……都死啦……郡馬爺看見有姑娘受辱,氣不過和宋賊們打了起來,卻官兵圍攻……被殺死啦……永寧郡主不堪丈夫慘死,又恐受辱,在丈夫屍身前自殺了……伊家兄妹倆,在埋葬了父母后,也出去啦,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身子踉蹌,“娘……”“姑姑……”霜合、子謙一左一右扶住了我,我心裡的悲痛更甚了,可是已經沒有更多的眼淚可流,只是顫着聲音問:“他們埋在哪裡?”
“埋在了以往城郊的牡丹苑裡!現在也是座廢墟了,宋軍洗劫一空之後一把火燒了那裡!”婦人搖搖頭走了。
“霜合,我們也送你爹他們去那裡!”
遠遠的,就看見那一座廢墟,黑乎乎的,哪裡還能想見那裡是當年的牡丹苑,宮殿相連,牡丹成片,還有水晶宮、龍池的荷花,芙園的芙蓉。
孟延意和伊皓徵的墓很好找,之前一株高大美麗的花朵長在墓前,紅豔欲滴,其瓣六出,清香宜人,它們相互依偎着,像是生死不離的戀人,這種花從來都沒有看過,形狀像是牡丹,香味卻似梔子,我忽然醒悟過來了,這就是申天師所送那兩顆的紅梔子花種子,但是由於它們一直都都沒開過,我們便漸漸地將它們遺忘了!
難道這花要長在墳地裡,用鮮血來灌溉嗎?
我將彥儔、孟昶、徐阿琭都葬在了這裡,當我想他們時便來這裡一一拜祭。
我命霜合在她父親墳前拜了三拜,才緩緩站起身子,往外走去。
我又重新僱了一輛馬車,向青城縣而去,青城縣沒有比成都好多少,卻讓我意外的是攬月閣還是如往常一樣營業,我嘆了口氣,秦樓楚館是在亂世中依然可以照常營業的地方。
青城山上,小木屋裡,紡織機嘎嘎作響,屋外的竹林裡,迴盪着女孩清亮的歌聲,“太陽出來嘛一點紅喔,那月亮出來喲都像彎弓喔,那星星啦出來喔都懸吊吊哎,那雷公忽閃喲鬧哄哄……”
我停下了踩踏,活動痠麻的手腕,走到了牀邊,藤木箱子裡放着一疊詩稿,是我用記憶寫出的詩稿,都是徐阿琭寫的宮詞,我一篇篇看去,有歡喜的,有悲傷的,很多都是我們共同的記憶。
“曉吹翩翩動翠旗,爐煙千疊瑞雪飛。何人奏對偏移刻,御史天香隔繡衣。”這是我們一起在浣花亭裡擁爐賞雪時寫的。
“殿前宮女總纖腰,初學乘騎怯又嬌。上得馬來才欲走,幾回拋鞚抱鞍橋。”這是她教我騎馬時寫的。
“牡丹移向苑中栽,盡是藩方進入來。未到末春緣地暖,數般顏色一時開。”這是牡丹苑才改建好時,我們一起去遊玩時寫的。
“龍池九曲遠相通,楊柳絲牽兩岸風。長似江南好風景,畫船來去碧波中。”這是一起游龍池時寫的。
“內家追逐採蓮時,驚起沙鷗兩岸飛。蘭棹把來齊拍水,並船相鬥溼羅衣。”這是徐阿琭最恨我時,在龍池裡企圖羞辱我時寫的。
“新秋女伴各相逢,罨畫船飛別浦中。旋折荷花伴歌舞,夕陽斜照滿衣紅。”這是我嫁給高彥儔後我們一起游龍池時寫的。
“自教宮娥學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上棚知是官家認,遍遍長贏第一籌。”這是徐阿琭教我和齊樂她們打球時寫的。
“內人稀見水鞦韆,爭擘珠簾帳殿前。第一錦標誰奪得,右軍輸卻小龍船。”………………
竹林裡霜合的歌聲夾雜着子謙的歡笑聲,依然迴盪着:“太陽出來嘛一點紅喔,那月亮出來喲都像彎弓喔,那星星啦出來喔都懸吊吊哎,那雷公忽閃喲鬧哄哄……”
————————————————
全文完2011-10-16晚
番外一:白雪紅梅
孟昶躺在汴京府邸的牀上,恍恍惚惚間想起了多年前陽光燦爛的午後……
年少的相遇是最美的,彷彿在潔白無瑕的宣紙上繪上了一抹七色的彩虹,愛情的聖潔之花悄悄綻放在一個充滿陽光的午後,那一年他一十七歲,剛剛即位不久,初登大位的激動和隨之而來的挑戰,讓他的眸子如天上的繁星一樣明亮,帶着無所畏懼的閃光。
那一年她也剛剛一十六歲,帶着與生俱來的調皮和胡鬧奔跑在迎風搖曳的金黃麥穗中,身後跟着一羣同樣喜歡闖禍的小潑皮。他們經常奔走在大街小巷中間,砸了王麻子家的窗戶給東村守寡的李寡婦出口惡氣;偷了腦滿腸肥的張二貴的錢袋,把銀子通通倒給路邊行乞的可憐人;半夜去堵截榨取老百姓血汗錢的地痞流氓,用大麻袋子將他的頭罩住,十幾個人痛打他一頓……
那一天的陽光特別好,他們每個人的手裡都提着一隻雞或一隻鵝,那是他們從西村那個號稱一毛不拔鐵公雞鄭守財家裡偷來的,等玩累了再欣賞欣賞他驚慌失措的慌張模樣後再還給他。
他們哼着歌,唱着不着調的小曲,一路囂張地蜿蜒而去……
孟昶揭開馬車的車簾,跳下了馬車,這是他不知道第幾次微服出訪,他覺得要做一個好皇帝首先就要關心農桑,查訪每個農莊是他每個月中一定要做一次的事。
張太華就如天邊的一抹紅雲,向他的馬車席捲而來,沒有一點遲疑,他們潑皮隊伍被衝得四分五裂,鄭守財一家拿着掃把、木棍找來了,一路大聲吆喝着。
孟昶還未反應過來,那朵紅雲已經跳上了他的馬車,“借你們的馬車躲一下!”沒有經得任何人的同意,她已經鑽進了馬車。
鄭守財拿着掃把追了過來,鬍子氣得要吹到天上去了,“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姑娘從這兒跑過?”他想孟昶等人吼道,活像一個被火燒了屁股的人。
孟昶瞟了一眼馬車,不知爲何,他的手指指向了另一邊,“她往那邊跑去了!”還不知誰是好是壞呢,他就已經做了這個舉動,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鄭守財不及道謝,就顛簸着往那邊追去。
那朵紅雲從馬車裡鑽出了腦袋,左右望望,朝着孟昶嫣然一笑,“多謝公子!”聲音婉轉,笑容璀璨,看着她的笑容讓人忘記了世間所有的煩惱,無所畏懼,他覺得心裡的某處正被軟軟的觸動。
金黃的穀穗在風中搖曳……
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少年結髮,恩愛兩不疑!
如今他是蜀國君王,要娶一個心愛的女子有何不可,沒有人敢說出半個不字,即使這個女子只是出生小康之家,但如果要封她做皇后,那就萬萬不可。他們如尋常夫妻一樣拜堂成親。夜晚,他挑起她的喜帕,道:“如果你不是皇后,那就沒有人是皇后!那個位子將會永遠空着!”
她在宮裡依然橫衝直撞,肆無忌憚,在御廚房裡救了打破砂鍋受到懲處的湘雨,在雜役房裡救了正遭受責打的聽香……他們時常出宮遊玩,她總是一副愛打抱不平的模樣,一次出宮後救回了失去父母哭鬧不休的魚麗……
朝廷上的壓力漸漸迫地他喘不過氣來,他看着那些心懷不軌的面孔,終於效仿起千古君王不變的謀術,及張芷蘭入宮,努力維持的歡樂和和平像是易碎的頗璃瓶,摔得粉碎。
數次爭吵之後,他們難得安靜地依偎在一起,誰都不敢開口,害怕打破這難得的寧靜。片刻之後,他突然牽起張太華的手,從窗戶上跳了出去,張太華不解地掙脫他的手,“你
要幹什麼?”
他回頭笑道:“我們避開那些煩人的侍衛,就只有我們兩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張太華的眼睛亮了一下又瞬間黯淡了,“無論去哪兒,都逃不開這皇宮!”
孟昶低低嘆息一聲,眸子還是一眼的亮,“那你去不去?”他向她伸出手來,張太華笑了,將手輕輕放在他的手心上,“嗯!”
他們奔跑在黑夜裡,驚險又刺激,張太華卻不住地大笑着,絲毫不怕引來侍衛,“我要叫這次奔逃爲……逃出蜀宮,你說好不好?好不好?”
孟昶回頭看她,火紅的錦衣在黑衣裡還是那麼醒目,她燦爛的笑着,像是奔跑在迎風搖曳的金黃麥穗中,無邪、張狂……
他們發現了那座廢棄的宮殿,那裡成了他們消遣排愁的秘密所在,喝酒、看夜景,無比恣意。
爲了回到最初,孟昶帶着張太華離開了蜀宮,來到青城山的行宮。那晚的空氣很沉悶,連帶着內心也變得越來越沉悶,不知道爲了什麼原因,他們還是吵了起來。
張太華的臉上像是籠罩着一層寒霜,可是她的眸子又清又亮,“你喜歡她們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對她們有多麼不公平?爲了你的地位讓她們一輩子活在虛假裡,這樣的你讓我看不起,讓我憎恨!”
他卻是有些疲勞,多少次了,他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吵下去,“夠了!別再用你的想法來看待朕,你以爲朕願意嗎?朕若不這樣做,我們還有機會這樣安穩地在外避暑嗎?”
“我因爲愛你所以願意放棄自己的自由,跟着你一起困在那個華麗的牢籠裡,如今我真的倦了,我不想再看到這樣的你!”
“太華!難道你就不能爲了朕改變一下你自己嗎?你知道母后已經對你很不滿了嗎?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你這個淑妃的位置嗎?要是你還是任性妄爲,朕也保不住你了!”
“你要我變得跟你一樣嗎?一樣虛僞,一樣心機深沉?我辦不到!”她說完往外衝去,天際響起了一聲悶雷。
“太華!你去哪兒?”他跟着追了出來,天空劃過的一道閃電刺痛了他的眼睛。
追到矮松林前,張太華還是不斷地跑着,大雨傾盆,驚雷陣陣,一道火紅的光快如閃電,從天際直垂而下,擊中了矮鬆和張太華,她直直地倒了下去,再也沒有力氣吵架再也沒有力氣奔跑。
他身體僵硬站在原地,大雨擊打在他的身上,矇住了他的眼睛,身邊好像發出一聲女子的尖叫,他僵直着身子走過去,太華!爲何要如此固執,如此任性?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了永恆……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是空洞的誓言!
幾年之後,他終於知道這樣的女子是不適合在宮裡生存的,若不是大雷帶走了她的生命也許她也會消亡在這幽幽深宮裡。
番外二:牡丹傾國
孟昶躺在牀上思緒悠悠,腦子越來越清醒,他轉頭看着跪坐在牀畔的青衣女子,也許這樣的女子纔是他孟昶一生註定的伴侶。
低矮的灌木叢中,他睜開的第一眼,看到了那個傾國傾城的曼妙女子,未施脂粉,天資國色,脣畔浮現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如秋水般的眼神狡黠聰慧,直穿人心。
也許這不是一時的迷戀,而是兜兜轉轉尋覓多年終於遇見的愛戀,她的聰慧讓他如虎添翼,她的洞悉讓她安穩地遊走在後妃中間,她的豁達讓他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他曾經想過,他何德何能能擁有如徐阿琭這樣的女子,她像是天生就合適在後宮裡生存的女子,與他共同分享所有的秘密,他戀上她是註定的,這樣的女子才能是他孟昶一生的伴侶。
而徐阿琭的聰慧在於,她並不索要孟昶的全部,只在乎他是否愛她,她所有的機智才能都用在了愛他之上。
但是孟昶還是料錯了一點,徐阿琭並不會爲了他做他所要求的一切事情。只因那個容貌和性格都與張太華極其相似的女子——綺回!
徐阿琭可以對自己、對別人狠毒,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卻爲了這個結拜的妹妹,做出了一個身爲姐姐能夠做的所有事情。
第一次見到綺回端着冰梨水走進房間時,他有一瞬間的楞然,彷彿張太華的厲聲質問會從綺回的口中說出,他本以爲已經淡然的記憶又如雨後春筍般重新破殼而出,那最初的悸動依然鮮紅,但是他心裡深知這樣的女子是不能在他身邊生存的,漸漸的他又無法遏制自己的衝動,想去接近她試探她,但又時常覺得他不該去招惹這個女子。
他和徐阿琭一共吵了三次架,每一次都是爲了綺回。
第一次在攬月閣裡,綺回遇刺之後。
孟昶手裡轉動着茶杯,看着站在書桌前寫字的徐阿琭,道:“上次我的建議你聽進去了嗎?他們既然能夠認錯人,我們也能夠將計就計,讓綺回擋在你的前面試探她們的虛實!”
徐阿琭手中的筆“砰”地一聲擱在筆架上,語氣堅決還帶着一絲冷淡,“不行!她是我妹妹,你不能利用她,你可以利用所有的人,但是不能利用我身邊的家人!這是我的底線!”
孟昶冷笑一聲,悠悠然喝了一口茶,“你當她是家人,可你又怎知她是否真心實意對你?你們畢竟不是親生姐妹!”他想起了綺回幾次三番見他時所流露出的眼神,還有她動聽的聲音,讓他肯定了一切。
徐阿琭也冷笑了一聲,“你恐怕也忘了,我看人一向不會錯,綺回是怎樣的人,我心裡有數!”
孟昶站了起來,盯着她,“你一定要這麼堅決嗎?”他有些慍怒。
徐阿琭扭過了頭,更加堅決,“除此之外我什麼都能答應你,就是綺回不能動!”
孟昶點頭微笑,“那好,我們就邊走邊瞧吧!”他轉身出了房門,心中已有計較,問了院子裡的丫鬟知道綺回在暢怡園裡,便往那走去。
шшш●t tkan●C〇
第二次吵架在孟昶設計,將綺回貶去了雜役房。
徐阿琭坐在他跟前怒不可遏,身子都在顫抖,“告訴我,爲什麼?”
孟昶嗤笑道:“朕不是說過且走且瞧嗎?”
徐阿琭恍然大悟,“你還是按照你的計劃走了?那是我妹妹啊!我說過,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就是你也不行!”
孟昶氣極,“你爲了她一次次的反駁朕,朕也是爲了你好,若是她變得強大,可是爲你除去很多麻煩,你也不必每天都如此傷神!”
“不要把話說的這麼好聽,我還不瞭解你嗎?你發誓說這裡面沒有包括你的私慾嗎?你試探她接近她不過是想看看她是否會如淑妃一樣難以在後宮中生存,還是會改變自己!”
孟昶心中翻滾,徐阿琭針針見血,說出了他所有的想法,他嘆口氣,“我們不要再爲這件事吵下去了!”
徐阿琭背轉了身子,“馬上還綺回清白,否則我不想再見到你!”
孟昶怒氣衝衝出了玉宸殿,嗤笑自己竟然輸給了這個精明的女子,他不由自主往喜德殿走去,德妃的溫順恭良也許能讓他暫時心神安定,卻又不小心多喝幾杯礙事的酒!
第三次吵架,是在綺回被徐阿琭設計遣送出宮之後。
徐阿琭換上斗篷,準備連夜出宮見綺回一面,孟昶從夜色中進來,淡淡道:“你要去送她?”
徐阿琭點了點頭,孟昶冷哼一聲,“你的好計策啊,連朕都通通瞞過了,這下你如意了!”
徐阿琭冷冷地看向他,“本來這一切都可以不必發生的,我只是讓它歸於原點了,你還要爲了你的一己私慾傷害更多的人嗎?”
孟昶“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說過一切都夠了,該停止了,我的容忍也到極限了!”徐阿琭腳步不停向外走去。
孟昶愣愣地站在那兒,他不是沒有心痛的感覺,特別是綺回被遣送出宮之後,多少次他告訴自己不要太過於接近她,她的爽朗大膽無畏就像是一顆吃了會上癮的毒藥,時時刻刻吸引着他,他最終還是讓這個女子如張太華一樣在他心裡佔據了位置了嗎?
他不知道!
如今他躺在牀上,看着這個對他不離不棄共度一生的女子,哽咽道:“阿琭,朕何其有幸,能擁有你,這中間又傷你至深,最終在朕身邊的還是你,不是別人,只有你!自從遇見你,朕就知道,對你的愛戀只會多,不會少,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番外三:琭琭如玉
門外那一閃而逝的少女總是跑得太快,讓青衣少女來不及看清,可是心底卻隱隱深處一股憐愛之情。
徐阿琭雖不是什麼官家大小姐,但也算是個小官家養尊處優的小姐,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愛讓她十幾年的生命裡不知道一絲憂愁,直到那個少女撞進她的心裡,她才知道人生憂苦,多得是可憐人。
午後的山路上忽然飄起了濛濛細雨,夾雜着烤肉的香氣。那抹身影還是逃得太快,徐阿琭來不及和父母稟明,只匆匆撂下一句話,“那邊的景緻看起來不錯,女兒過去看看!”隨身侍女丹丹跟在身後。
溼滑的山路並不好走,清冷的空氣和微微的細雨不住地拍打着她的面頰,青色的衣裙不住地鉤拌腳邊的低矮荊條,她行走地很慢,漸漸水聲湍湍,一股溪流緩緩地落入碧潭,激起了濛濛水霧,碧潭邊蹲着的身影一閃而逝,只剩下濛濛的霧氣,徐阿琭覺得是否自己一直是眼花了。
水潭邊生長着淺色花卉,像是水仙又狀似劍蘭,潔白青藍的一圈繞着整個碧潭,在濛濛的霧氣中如仙如幻,徐阿琭不由得笑了,太美了,那女孩一定是引路的山靈,“快看,丹丹,快看,那的花兒好漂亮啊,我們快過去吧!”
她一路跑近,灌木叢中身影晃動,她停下了腳步,心中忐忑着,低身扒開了灌木叢,對上了一雙深如幽譚的眼眸,像是能看進人的心裡,他臉色蒼白像是受傷後還未痊癒,卻不掩他的高貴俊雅,他朝着她溫和一笑,“是你救的我,你叫什麼名字?”
徐阿琭楞了一瞬,擡頭瞟了一眼四周,不見任何人影,難道真是山靈引我而至,低頭莞爾笑道:“我……我叫阿琭!你沒事了吧?”
男子同樣癡楞地瞧着她,弄得她臉上一紅,他半響才道,“哦,我有一個同伴,受了傷還沒有回來,姑娘見過嗎?”
徐阿琭微微一笑,道:“我和婢女一路走來都沒瞧見任何人!公子受傷不宜久待,不如先隨我到馬車上休息,我和家人送你下山。你的同伴說不定已經下山尋人去了!”
她和丹丹一道將孟昶扶上了馬車,徐囯璋眉頭微皺,此人甚是熟悉。一塊龍紋玉佩掉落在車輪邊,徐阿琭伸手拾起,細看幾眼,心裡已有了些瞭然。
孟昶在徐府養傷到第二天早上才離開。
從此,孟昶總是藉故上山採藥,微服暫留于徐府,對於身份,兩人心裡都是瞭然。孟昶就像是一個謎,徐阿琭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忍不住去探究,直到深入,直至淪陷。
他們像是一對裝飾精美的百寶盒,深不可測,再用一百把不同的鑰匙加鎖。他們喜歡相互試探,相互嘲弄,直至那日晨曦,將他們的心徹底融在一起,別人永遠聽不懂他們的對話,機智諧趣,不留一點空隙,他們合在一起,纔是最大的謎。
盛夏的一天,突逢變故,衙差將她遣送入攬月閣,她看着他憤怒卻無力的眼神,拳頭緊握,心下悽婉。她知道他不會再忍耐下去,一切都該爆發了。
攬月閣裡的日子漫長而屈辱,加上那些挑釁的歌女讓徐阿琭嫉妒厭煩,但是她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端倪,總是平靜無波。面對挑釁的人,她最多隻是冷冷嘲諷一句,再也沒有了多餘的話語。
直到那個女孩的出現。
她用了一個最讓她意外的方式出現在她的面前,從她的屋頂上飛下,拖住她身子的是一位器宇軒昂的男子。
月娘警惕掩護的眼神讓徐阿琭對她剛剛的行爲產生懷疑,這兩個人爲何會出現在她的屋頂上?莫不是有人派來探聽的尖細?
藍衣女孩看起來純潔無暇,眼神沒有半分閃爍,可是奇怪的是她對於月娘說話一點也不關心,只是愣愣地朝她看來,眼中含着羨慕、驚豔種種複雜的情緒。
徐阿琭心裡咯噔一跳,這個目光好熟悉,莫非我認識她不成,但是在腦中仔細搜索,沒有半分這個女孩子的記憶,但是這個目光好像已經陪伴了她好多年。
等到月娘吩咐,她關上了房門,這個女孩燃起了她探究的興致。
徐阿琭第二次見她,是在費媽媽的教導聲中,她一襲藍衣,款款走來,動作卻有些生澀,臉上通紅,打量了一圈後,目光又是愣愣地定在她的臉上。
她的聲音很好聽,這是徐阿琭對她的第二個印象。費媽媽將她們分在一組,月娘的神色有異,讓她心裡產生了警惕。
徐阿琭抱着《詩經》叩響了綺回的房門,藉着教她習字試探她的底細。但是這個女孩居然完全不識字,她手把手地教她,一面打量着她,卻見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掩飾,只有認真還有不知爲何的高興。
試探隨時都在進行,特別是那神秘的高公子出現後,她漸漸覺得他看向綺回的眼神就如孟昶看向她的一樣,他們演的什麼戲碼她總是半信半疑。可是綺回的不諳世事讓她不知不覺地鬆下了提防。
直到錢庸綁架她們,綺回一直將她保護在身後,連性命都不顧,她終於卸下了全部的提防,這個女孩她無法不去憐惜。
很久之後,她們入了宮,一番對話,徐阿琭終於確定了這個女孩的來歷,她的確是個讓人心疼的小妹妹。
但是她看孟昶的眼神讓她覺得危險重重,特別是她試探到孟昶的確切心思,更讓她覺得不安,千方百計想讓綺回跟了高彥儔去。
但是她跟孟昶真的很像,又像是互相較着勁。
孟昶無法完全猜透徐阿琭的心思,徐阿琭同樣無法猜透孟昶的心思,那個小妹妹更別說能看出孟昶心思的萬分之一。
徐阿琭看着綺回慢慢淪陷,卻總是無力施救。後來徐阿琭終於明白自己輸在哪裡,在深愛的男子跟前她總是輸家。看着綺回一次次對她誤會,一次次惡言頂撞,她卻無法說出真相,她只是想保護她,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深愛的男子居然存着那樣的心思,她一定會接受不了而崩潰掉,可是一次不說,兩次不說,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說了。她好幾次氣得想打她,可是想起她的可憐之處,總是下不了手,最後只剩下她一人之時,她總是失聲痛哭良久。
御書房裡,只剩下了徐阿琭和德妃兩人,她只是希望德妃按照他們的意圖寫下供詞,可是德妃卻說出了一個驚天秘密,徹底擊碎了她的心,痛得無法呼吸。
她還是打了她,第一次動手打她。她的百般維護怎麼會換來她惡劣的報復,那一刻,她終於在她的面前哭了出來,爲她自己而哭,爲她死去的孩子而哭。甚至,恨不得立馬殺了她。
可是她又選擇了另一個辦法,好好折磨她爲自己出口惡氣,然後再殺她。可是姐妹之情讓她如何下得了狠心,解決她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難道此後便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徐阿琭心如刀絞,思忖良久,終於決定讓綺回最後陪她一段日子,讓她們的情畫上句號,然後再徹底地解決掉她,此時的恨已經佔據了她全部的心。
此後,她經常讓綺回陪她出出進進,有時她會讓她難堪,有一次綺回落水了,徐阿琭冷眼看着她,心裡再也沒有半分憐惜。可是綺回落水後發燒,說的胡話又讓她的心徹底亂了。
徐阿琭陪在綺回身邊整整兩天兩夜,一直呆呆地坐着,不斷地聽着綺回的胡話。
原來她心裡一直這樣煎熬,原來她並不是想讓孩子死,只是被德妃利用了,原來……這一切的苦果我也是自作自受,若不是我一直瞞着她所有的事,她也不會糊塗到現在。我們都錯了,我們都有錯……
徐阿琭的心思又轉了幾轉,她看着綺回蒼白痛苦的神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走吧!去了冷宮好好反思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可是徐阿琭又估計錯了一件事,便是齊樂的情義,綺回還是沒有去到冷宮。
幾日後,她無意中偷聽到了聽香對孟昶的報告,高彥儔居然一直夜裡進宮和綺回私會,而綺回已經有了跟他出宮的意思。
徐阿琭細細打量着孟昶的臉色,他的目的已經不那麼單純了,這樣下去,綺回受的傷也許會更重,罷了!你走吧,跟着高彥儔遠遠的離去吧!
高彥儔打了勝仗的消息一傳回,她就給高彥儔發去了信鴿,高彥儔其實提前一晚就已經秘密回城,將自己的衣物偷偷送進了宮。
主子死後,玉珠被遣去雜役房做苦活,當一襲青衣的徐阿琭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像是發了瘋一般,向徐阿琭撲過去,可是還沒有近到徐阿琭的身子,就已經被宮女太監擋住了。
徐阿琭淡淡道:“那場火是意外,本宮也不想多解釋什麼。想不想爲你的主子再做一件事,她既然身前那麼維護綺回,本宮相信你也一樣,幫本宮辦一件事吧……”
玉珠怒瞪着她,對她說的話將信將疑,徐阿琭最後撂下一句話,“信不信由你!沒有你幫忙本宮一樣有辦法,只是你的可信度比較高!”轉身離去。
番外四:天高雲淡
高彥儔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女孩,隨意挽起他的衣衫下襬,做了一個衣兜。偷東西,這件事他還沒有做過,但是面前這個相貌醜陋的女孩卻做得心安理得,他的心裡是又緊張又刺激。躲在爐竈後等着被人發現的滋味他還沒有遭遇過。
單調乏味的生活裡偶然遇見了這樣鮮亮的顏色,讓高彥儔的心裡激動不已。
躺在夏夜的星空下,他發現她善良大膽,無拘無束的外表下竟然是藏着一顆自卑怯弱的心,她以爲用層層的殼將自己包的密不透風就不會讓外人發現她的內心,可是她的自卑感卻時常偷偷溜出來,變成一句句尖銳的話。
可她到底是善忘了,不僅時常忘記別人傷害她的話也時常忘記自己的自卑,她爽朗無賴,與山林裡的動物結伴,照樣過得無拘無束。
有時候他在想,自己該不該幫她變得如此美麗,也許在他爲她取名字時,潛意識裡還不明白自己的心已經慢慢被她佔據。只是不由自主地覺得應該去呵護她,滿足她的要求,甚至爲她安排身份進攬月閣。
攬月閣的那段時光,他才發覺他跟孟昶兩個人一樣,時常都想往攬月閣跑,心裡已經全是她了。
但是綺回的怯弱讓她居然臨陣脫逃,高彥儔知道她心裡沒有自己,她的滿心滿眼都是孟昶和她的姐姐,爲了讓她有留下來的念頭,他去找了孟昶,希望他出面挽留綺回。
孟昶認真地審視着高彥儔,心思在那一瞬間已經想到了許多,他當然答應了下來,高彥儔這個將領之才的人他的確是要好好控制住,用綺回來牽制他不是很好嗎?
浣花溪畔,大雪已停,徐阿琭乘車歸府。孟昶特意提議綺回陪他遊寺,他的確出言挽留了,卻是用了另一種方式。
孟昶的心思高彥儔不是完全不知道,畢竟他們也算相識多年。但他做了一個跟徐阿琭一樣的決定,瞞着她,以爲這樣便是對她好。更何況孟昶是一國之君,他有這樣的能力管理好蜀國,而作爲一個臣子,高彥儔心裡未嘗沒有敬仰之心。
直到有一天綺回也會對着他嬌柔的笑,他知道她的心裡早已有了他。只是他們這一路未免過得太過兜兜轉轉。
綺回這個傻女孩,她的心裡到底有沒有弄清楚自己對孟昶的感情?
七盤關一行,他在接到孟延意的信後,痛苦莫名,但是回去面對總比在這裡日夜備受折磨的好。他回了成都,卻沒有立即回府而是去了大慈寺。
孟延意坐在佛堂裡,口中誦唸着經文,陡然見到高彥儔的面,一點兒也沒有驚訝,反而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但是沒想到這麼快!”
高彥儔在她對面的蒲團上坐了下來,看着孟延意,這個從來被他和王昭遠當做小妹妹的女子,越大越猜不透她的心思。他嘆了口氣,道:“延意,我從未想過要傷你的心。”
孟延意笑道:“可還是傷了不是嗎?我不要你的道歉,你的安慰,這些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想知道我的放手到底值不值得!若是她不懂得珍惜,你們最後沒有走到一起纔會讓我恥笑!”
高彥儔看着孟延意,默視良久,緩緩點頭,“我懂得你的意思!”
&&&&&&&
綺回嫁給高彥儔已經多年,朝堂內外再也沒有存在異心的人,蜀中各地一片繁榮景象,良田豐收,家家和樂,一斗米價錢最低時只賣三錢,很多人到了三十多歲還不認識稻穀和麥穗。
宮裡也好久沒有人精心安排宴會歌舞了。
近日孟昶赦免了德妃,卻因顧念着徐阿琭的情緒,並沒有給德妃更多的自由進出各個宮殿,德妃也深知情況,自動請纓去管理芙園的事宜。
於是,那場精心準備的歌舞便產生了。
孟昶親自寫了《萬里朝天曲》,命徐阿琭拍節而歌,徐阿琭唱着歌曲,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綺回的歌聲,不知道她此時帶着女兒和高彥儔在雪山上過着怎樣的歡樂日子。
正想着,舞姬們魚貫而出,李豔眼眉眼如畫,身姿婀娜,梳着高髻,一舉手一投足盡顯風情,可她的眼底眉梢卻像極了不諳世事的女孩,調皮嬌俏。
孟昶看着她,神色恍惚,眼神透過李豔娘不知看像了何處……
朝堂裡再也沒有可算計的人,後宮裡也沒了那麼多的風波,孟昶一腔心思,早已沒了可用武之地,也許是上天要讓他享受安樂了。
李豔娘出現地恰到好處,她沒有徐阿琭那般深的心思,但卻足夠聰慧,會揣摩他的喜好,她擁有張太華、綺回似的調皮任性,卻完全不知孟昶的過往,她像是一張美麗的白紙,映照出如今萬事滿足的孟昶。
孟昶沉迷於這樣全新的自己,這如天堂一般的天府之國完完全全是屬於他的,國庫充盈,用之不竭。他蔑視着朝堂之上的臣子,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他依然對徐阿琭百般眷戀,但是對着這樣一個千嬌百媚的傾城美人,再也聽不進去她的勸誡,他相信自己一定有能力守住這個天府之國。
徐阿琭的眼眸卻一天天暗淡下來,她對孟昶的心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動,愛意還是那樣深,但卻傷了,失望了!
我要如何才能挽回以前的你,那個和我鬥智鬥謀,心思深沉如海的你!那個我認識的你!
甚至多年之後,她跪坐在他的牀畔之前,愛意也沒有絲毫減少,反而更加深了。愛一個人是愛他的全部,不論他是好是壞,優點多還是缺點多,都會義無反顧地愛下去。所以,在孟昶臨走前的夜裡,她哭着說道:“我們在一起一輩子,歡樂過,傷心過,恨過,互相埋怨過,卻從來沒有互相說過不再喜歡的話。成爲你的妻子,我沒有後悔過,若是上天讓我再選擇一次,我依然會在你的身邊陪伴你一輩子!”
那個叫李豔孃的女子是德妃的人又怎樣,哪裡是她的對手。
終於到了那一天,國破了。
之前,宋將王全斌來犯,孟昶派出王昭遠帶兵迎敵,臨行時,孟昶帶着宰相李昊爲王昭遠送行至郊外,酒酣之時,王昭遠曾說:“這次一去,不止能夠打敗敵軍,領着這些精銳部隊,奪取中原那是易如反掌。”
出兵不久,王昭遠、韓保正等人相繼被俘。
最後派去守劍門的是太子玄喆,他居然帶着一衆姬妾伶人,一路享樂而去,路途見到他們的百姓盡皆譏笑。不久,玄喆被俘。
直到兵臨城下,孟昶居然一時之間找不到可以對敵的將領,全城十四萬士兵全部卸甲投降,對方只用了六十六日就攻佔了蜀國。
回宮一看,那個豔絕一時的女子李豔娘席捲了她宮殿裡所有的金銀財寶,不知去向。
孟昶頹然地坐在寶座之上,呆呆地望着空空蕩蕩的朝堂,愣愣地掉下淚來,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跟綺回在攬月閣裡的一次談話,他曾說過他一生守護這片土地,如今他最終還是失去了這片他深愛的土地。
腦中頓時清明瞭。
徐阿琭一襲青衣,緩緩走上大殿,她的步伐沉重而有力,陽光射在她的身上無比柔和,她語調輕柔,“你就算失去了整個蜀國,你依然還擁有我!”她將他的頭抱入懷中,默默垂淚。孟昶擡頭看向她,最後留在他身邊的還是徐阿琭。
我的家,我深愛的蜀國,我真的要失去你了嗎?她低嘆。
孟昶一臉憔悴,由徐阿琭扶着站在了城牆上,看着滿城的百姓,回頭看向宋軍,痛苦莫名,宰相李昊在一旁勸降,說道荊楚之地的君主、大臣投降後一樣能做大官。孟昶凝視了他半響,回頭大聲道:“要朕現在開城投降,你們只需答應朕一個條件!”
王全斌大喊一聲,“說!”
“善待朕的百姓,不許傷害他們一根汗毛,讓他們繼續在這裡安樂的生活下去!”
“好,我代表皇上答應你的要求!”
孟昶命宰相李昊草擬投降書。次日一早,李昊門前被百姓貼上了一行大字:“世修降表李家”,原來前蜀滅亡之時,蜀帝王衍的投降書也是李昊起草,真是可悲、可嘆!
孟昶一行人踏上了歸降的道路。臨行時,只聽到杜鵑聲聲,像是望帝杜宇的哭泣聲,“行不得也……行不得也……”
滿城百姓看着他們的君主,心裡一片酸楚,不斷憶起他爲他們做過的一切。
他關心農桑,減免賦稅,發大水的那一年,他親自前往祭祀,督促官員修築房屋;百姓被張業黨羽毒害時,他厲懲奸賊,爲百姓除掉了幾大禍害;他關心他們窮苦人家的孩子讀不起書,興建了不少私塾,僱人免費教導孩童,重視儒學、道學,更怕經典著作遺失將它們刻在石板之上;他愛好醫術,親自修纂《蜀本草》,爲他們的健康做出了貢獻;每當過年之時,他親自撰寫對聯“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①”,命人貼在他們的門上……
一時之間,百姓盡皆痛哭流涕,哭聲震天,宋軍人人驚呆,他們從未想過一個亡國之君居然會有這麼多人愛戴。
孟昶等人行的是水路,數萬百姓一路沿江跟隨相送,悲音瀰漫,足足送了數百里。
孟昶和徐阿琭立在船頭看向煙水之間的朦朧都城,滿腔悲痛……
…………………………
①:中國歷史上第一副對聯,便是出自孟昶所寫:“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
後記:王昭遠:投降宋軍,授左領軍衛大將軍。廣南平,奉使交。開寶八年,卒。
韓保正:戰敗被捕,未及命官而卒,贈右千牛衛上將軍。
孟玄喆:字遵聖,幼聰悟,善隸書。年十四,僭封秦王、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判六軍諸衛事。廣正二十五年,立爲皇太子。宋師將至,以玄喆爲元帥,精卒萬餘,旌旗用文繡,以錦綢其槓。是日微雨,玄喆慮沾溼,令解去。俄雨止,復旆之,旌幟數千皆倒系槓上,識者異之。及聞劍門陷,遂奔東川。數日,棄軍遁歸。歸宋,與孟昶同日宣制檢校太尉、泰寧軍節度。昶卒,賜玄喆羊五百口、酒五百壺。玄喆獻馬二百匹、白玉水晶鞍勒副之。移鎮貝州,在鎮十餘年,亦有治跡。太平興國初,移鎮定州。三年,加開府儀同三司。四年,從平太原,就命爲鎮州駐泊兵馬鈐轄。又從徵幽州,率所部攻城之西面。會班師,遣與軍器庫使藥可瓊、深州刺史念金巢、左龍武將軍趙延進、殿前都虞候崔翰、四方館使樑迥、翰林使杜彥圭帥兵歸屯定州。俄契丹入寇,玄喆與諸將校破之徐河。以功封滕國公,入爲左龍武軍統軍,判右金吾衛仗。未幾,知滑州。淳化初,病,求換瀕淮一小郡養疾。移知滁州,卒,年五十五。贈侍中。有子十五人:隆記、隆詁、隆說、隆詮,並進士及第。
孟玄珏:初封王,與玄喆並日封拜,仍檢校太保。少端敏。常侍昶射,雙箭連中的,昶奇之,賜錢三十萬。時玄珏方就學,爲選起居舍人陳鄂爲教授。至是,自陳願以錢賜鄂,昶嘉而許焉。鄂嘗仿唐李瀚《蒙求》、高測《韻對》爲《四庫韻對》四十卷以獻,玄珏益賞之。廣政二十三年,玄珏領閬州保寧軍節度。久之,加檢校太傅。歸宋朝,爲千牛衛上將軍。乾德五年,遷右神武統軍,代玄喆判金吾衛仗。太平興國九年,出爲宋、曹、兗、鄆都巡檢,又改右屯衛上將軍。淳化元年四月,復爲右神武統軍。六月,出知滑州。三年,卒。
另:趙匡胤水陸並用,將蜀中財物運送至汴京,足足運了十幾年,才完全運送完。
完於2011-10-18
結束語——主題
我知道,該寫結束語了,算作我對笙歌夢的最後一絲留戀,從開文至今,過程中的曲折艱辛不必盡數,曾多少次對朋友說,我寫不下去了,但那也只是一時情緒的說說而已,越到最後,越無法抽離角色。
開始沒多久的時候,我停更過一段時間,我知道那次一定流失了很多讀者,因爲後來的點擊慘淡。我不是一個每天都有很多靈感的寫作者,也不是個思維敏捷的人,所以寫起來很慢,只有當天特別有感覺的時候,纔會覺得手指如飛。而且我還是個最最典型的射手座,面對每天碼文的約束,幾乎經常有煩躁的情緒,不過現在已經在慢慢適應中,若不是有存稿,我怕我真的又會斷更。
也許我寫的情節在很多讀者看來並不是很好,人物也並不是那麼飽滿突出,惹人喜歡。通常我自己跳出來看,也會覺得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可是越寫到後頭,我越覺得我深深地愛着他們,我的綺回、阿琭、彥儔、孟昶、魚麗……甚至出場沒多久就要面對國破家亡的小霜合、子謙。他們是那麼鮮活地存在於我的腦海中,直到我開始碼新文,還是會不斷地想到他們,總覺得還意猶未盡。
意猶未盡的事情就是後話了(先賣個小關子),我只能說我特別喜歡霜合,這個機靈古怪、勇敢堅強的女孩子。
朋友說,她看到結局時惆悵了,難受了,倒並不是看到誰誰死了,而是那種山河易主,物是人非的無奈感。說個寫到夔州失陷時候的感受,第一人稱的代入感真的很強,雖然戰場中從來沒有對錯之分,只有成者王敗者寇,可是我當時站在蜀國的立場上去寫,居然發現自己真的開始憎恨宋朝的軍隊,那種悲痛真的是實實在在的,說起來倒覺得當時沉迷其中的自己挺好笑的。
我最最不知道的是我寫的愛情有沒有戳痛過誰(因爲沒有人告訴我),你們喜歡他們嗎?好吧,最後了,說說我以前提過的主題吧!應該很多人都想到了,我以前在話裡,甚至文裡也多次提過,倒真的無關愛情。
是迷失。
一些是在過程中沒有迷失自己的,從張太華開始,有高彥儔、徐阿琭;一些是迷失過自己的,有孟昶、綺回、玄喆。
末了,對於笙歌夢該說的都說了!這場繁華的笙歌盛世,是綺回的一個夢,夢裡繁花似錦,落英繽紛,國破家亡的時候,夢也醒了。
我也該去繼續我的《半捲雲紗》了。
各位讀者朋友,愛你們!
——————————————————————
寫於20011-11-16
┏━┓┏━┓
┃┃┃┃┃┃
┏┛┃┗┛┃━┓
┃ ┃
┃━━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