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賓主都不盡歡的邀約。
皇貴君恭穆親王狄瞬說是邀請我們來他這裡,品茶聽曲外加吃點心,其實真正由宮女端到我們眼前那張桌上的東西,實是廖廖無幾。
我和悅官妖卻也沒有那麼實惠,聽到人家說請客,就一點兒東西沒吃,跑到這裡等着吃出自助餐效果的。
雖然來的時候,我們吃得挺飽,但也不希望人家說的宴請,連表面工作都沒有,真是一窮二白吧。
我學着我和悅官妖進來時,狄瞬嘴邊挑起的冷笑,又笑了回去,“這就是皇貴君恭穆親王您老人家的待客之禮嗎?想不到堂堂的清心殿竟拿如此點點物件,招待我這個孕婦,這不妥吧,該不會是女皇陛下剋扣了皇貴君你的月用吧?”
我這純屬玩笑話,女皇陛下就算再如何不喜歡狄瞬,也不會在生活上克待於他的,否則,在天牢裡,也不會因爲我真要殺死狄瞬而出手阻止我的。
既然已經把狄瞬從死牢里弄了出來,斷不會接到宮裡,再用這種技倆折騰他的。
女皇陛下是一國之君主,不是哪個內宅後院的狼毒婦人,喜歡這種拿不上臺面的宵小技倆的。
那個站在狄瞬身邊的大太監張公公,聽我如此說,臉色微有一變,張張嘴,卻終是沒有說什麼來。
狄瞬蒼白的臉色,經我這麼一調劑,像潑了墨似的,越發黑了。
我纔不理,他氣死纔好,我省着動手了,既不用得罪女皇陛下,小江的大仇還能得報,何樂不爲。
我正想着說什麼,能真把他氣死時,他反到開了口。
那是一副極啞的嗓子,聲音拉鋸一樣難聽,但吐字卻是極其清楚的。
哪怕緩慢,哪怕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卻是字字真切,絕不含糊的。
他說:“你很恨我吧?”
這不廢話嗎?要不是女皇陛下攔着,我已經把他一刀捅死了。
不敢說,我爲醫者時,生平救人無數,但若他死在我的手上,也破了我不殺人紀錄的第一位了。
我直視着他望向我的冷冽目光,重重地點頭,他的脣間又挑出了那抹似譏諷似嘲笑又似無所謂的笑來。
“這天下恨本王的人多了,若是本王處處在乎,就做不得什麼了,”這話他說的到是坦蕩,比有一些道貌岸然的人強多了。
“你爲什麼要謀害於我,我與你半點關係都沒有?僅僅因爲我能給晉安親王看病不成?”
這是什麼道理,若是如此,天下的大夫都該殺不成,我忽就想起了我那一時空的前輩華佗來。
我們不會同命相憐吧?
我大大悲慼起來,這是什麼事啊?我一個治病救人的,卻因爲這個原因,被人打打殺殺的,這叫爲醫者,情何以堪。
我這話說完,狄瞬之前看我的冷冽目光慢慢收緊,最後竟匯成一線,彷彿很驚訝似的,足有半盞茶的沉寂後,他才說:“我還沒有那麼低俗,而且我也不覺得你能有那個本事。”
‘噗’,我因等他說話時,順手喝進嘴裡的茶,被我一口噴了出來。
這個人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直接啊?再說了,我有那麼廢物嗎?我如此廢物,他爲什麼還要不遠千里地追殺我?派了那麼一個陣勢,一羣羣的黑衣人,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怎麼重要了呢。
我拍下茶碗,氣得差一點站起來,好在有悅官妖在旁邊幫我順氣,要不這一口真容易嚥到。
我指着他,問:“那你幹嘛還費那個辛苦,派人追殺我?”
我能強忍着沒說髒話,已經是給我肚子裡的寶貝積德了,他要是再激怒我,我可不管他是不是殘疾人了。
“你爲什麼會出現在晉安親王的筆冊裡?就是我爲什麼要殺你的原因。”
忍着他說話時,異常難聽的語調,我聽完這句,完全驚悚了。
我瞠止結舌,悅官妖也射來探究的目光,但我哪裡記得,我怎麼會出現在晉安親王的筆冊裡,甚至那是一本什麼樣的筆冊我都不知道。
在沒有來到韃韃國之前,我明明和晉安親王半點聯繫都沒有,還有,誰又能肯定,狄瞬這句話說出來,是不是爲了懵我,也未必呢。
“你,你休要胡扯,”我理直氣壯,外加憤怒異常。在我有三個男人之後,我最恨別人把我和其他男人攪在一起了。
這很危險啊。
何況我本來就沒有做過的事,我有什麼好心虛的,“什麼晉安親王的筆冊,我怎麼會知道?”
他苦笑着搖頭,“你認與不認,都沒有關係,本王已經如此下場,他九千歲也即將得償所願,不過……怕是阿夏莎會傷心了。”
阿夏莎是女皇陛下的芳名。怕是已經好久沒有人叫了,也沒有人敢如此大膽不諱地叫出來了。
他的目光猛然變得憂傷,好似從明媚的春天一下子跌入到寒瑟的深冬裡。
“九,九千歲是誰?”我反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出來狄瞬話裡忽然出現的這個名字,是指誰的。
我的腦子,在狄瞬說什麼晉安親王的筆冊時,已經亂成一鍋粥般地炸開了。
還好悅官妖反應得極快,他在我耳邊低低地
說:“就是晉安親王啊,你忘記了嗎?女皇陛下說他叫阿九。”
靠,這麼一個九千歲啊,害得我還以爲,這一時空的韃韃國也有一位魏忠賢呢。
話說,還是叫他晉安親王好一點,叫了九千歲,怎麼越發覺得奸詐了呢。
“晉安親王聰明絕頂,對自己都那般下得去手,難爲他要成功了,”狄瞬話裡的語氣,我是聽不出半分讚賞的,反而有點遺憾。
他的成功路上,晉安親王是惟一的絆腳石,如今他這副樣子,算是徹底敗在晉安親王的手裡了。
他這話是不甘,說說而已,還是另有他意呢?
“你是說他明天就要被策封爲貴君一事嗎?”我明知故問着,狄瞬絕不是這個意思,若僅僅如此,他不會失落到要邀請我這個敵人,話話悲涼的。
說起來,他狄瞬哪怕一身殘疾了,不能行房事了,女皇陛下不會來他的宮裡了,但在名頭上,他卻還是佔着晉安親王一頭的。
他勝在‘皇’字上。
“做爲男人,有在意這個的嗎?”狄瞬直白地說完,看了一眼悅官妖,“或許他這樣的在意吧。”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憑什麼說男人不在意這些,反過來又說我家悅官妖會在指,這是暗指着我家悅官妖不是男人唄!
我正想要罵,悅官妖卻先我一步開了口,“勞皇貴君惦記,我沒那麼大度,我確實比較在意。”
“是啊,對一份感情沒有自信的時候,就會很在意的,”
我和悅官妖誰也沒有想到,狄瞬落在這裡的一句話,竟是這樣的。完全與我們兩個之前所想偏差了。
也在這個時候,我們兩個不得換一副眼光來看他了。
我們之前真是輕瞧了狄瞬這個人,以爲他就是個極壞極惡之人,但今晚這幾句談下去,我們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了。
“你找我們過來,到底想說什麼?”悅官妖指了指外面,“天色漸晚,小鑫該休息了,沒有時間陪你說閒話了。”
我們來的時候,悅官妖就和我說過,狄瞬這裡非久留之地,即使現在的狄瞬對我們沒有歹意,以他如今的身份,我們實在不該來的。
“你以爲我們剛纔說的都是閒話嗎?”
狄瞬嘶啞着聲音,艱難地開口。
雖然他不是真如女皇陛下所說的,不能說話,但他這副嗓子,卻真真地毀了的。
其實,剛剛那些話,細細想來,確實非閒話,哪一句,都是值得推敲的,哪一句都有着深深的意思,埋藏着許多他想說似乎又不能說的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