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韃國這位女皇陛下,我一直琢磨不透她的。
她處在這一時空女性地位的最高點,三個國家裡惟一的女皇。可謂天之驕女,要什麼有什麼,還有一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孔,簡直是所有女人羨慕嫉妒恨的榜樣。
就是這麼一個女人,她的感情世界,卻顯得混亂而又搖擺不定的。
當初,我見到她時,她提起晉安親王,也是這副心疼得要死要活的嘴臉,如今換到了恭穆親王狄瞬身上,儼然又是這般。
這可是之前她說不愛的那個人啊。
狄瞬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得有一半是女皇陛下親手造成的,她如今哭得還很大聲,顯得很無辜似的。
別說站在她旁邊的晉安親王,覺得不舒服,就是我這個外人,也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了。
我與女皇陛下,都算是一妻多夫吧,不同的是我最開始就和這三個男人說明了我心裡的想法。
這種想法,除非我死,天地變了,我都不會變的。他們三個都表示理解並接受,我們纔有現在這種關係的。
所以,現今看來,他們想找口舌吵架,都是扯不到我身上的,大不了說我偏哪個向哪個罷了。
內部弄個爭風吃醋,也無傷大雅,全當家庭小劇場了。
別說我們這樣的家庭,就是一般人家,哪個還沒有牙齒碰舌頭的時候呢。
如今看來,已經挺是和諧了。我還算滿意。
我心中的種種不舒服,自然不能和女皇陛下說,不但不能說,還不能流露出一絲半點兒來。
我拱手施禮,再次道:“女皇陛下放心,即使我與皇貴君有些恩怨未了,但出於醫者之心,我盡當竭力救治。”
其實我主要是想甩開女皇陛下,死死拉着我的手。再由着她拉下去,我那雙纖纖玉手啊,皓腕之上,就得如帶了烏青手鐲般。
“那好那好,一切有勞金大夫了,若皇貴君安然無恙,朕定有重賞,”女皇陛下拍着脯胸脯發誓許願的。
她還當我是她的那些個御前大夫不成,貪圖她的封賞,等着光宗耀祖,真有意思。
我肚子裡懷的這個孩子,他親爹即將成爲一國之君了。當然,他另一個爹悅官妖未必能同意。
我心裡鄙夷女皇陛下,嘴上卻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轉身去了榻榻處。
我坐到了榻邊早已經準備好的團絨小凳上,伸手搭到狄瞬露在外面的左手手腕處。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到我這裡,自然也沒有開創出來別的花種。我在我那一世裡,更藉助於醫用儀器。
別看醫用儀器冷冷冰冰的,但那東西照出來的影像卻是千真萬確,不欺人騙人的,再配以中醫傳統的望聞問切,那簡直是天造地設,無往不利。
狄瞬這身體狀況,確實堪憂,不說外面看着了無生氣,只說內裡糟粕,並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五臟六腑俱有傷損,但萬幸之事,這些裡外傷加起來,卻並不會傷及性命。
怎麼說呢,就是狄瞬這傷啊,都傷得恰到好處,重一分則死輕一分則無效果,連累積起來,都只是把人推到垂死,但這口氣絕不好咽。
狄瞬身體的這種狀況,我原先就知道的。
別看一口氣懸着,但有句老話怎麼說來的,細細的扁擔彎彎挑,——越是這樣病榻的人,越是不容易死去。
比如那些昨天還精神抖擻地和你打招呼的年輕人,他們或許會突然因爲某種原因沒了,或是腦出血或是心機梗塞,令人唏噓感嘆,而有些個癱瘓在榻,總看着一臉死氣的人,卻是十幾年二十幾年的活着。
這就是生命,他玄而又玄,無盡的奧秘,沒有人能參透得生死的。
狄瞬突然病重,一是外力因素二是他自己本身,外力因素我暫時沒有查出來,也就是說沒有他再次受傷或是又添中毒的狀況,至於他自己本身,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想要死的人,怎麼都能死的,這是攔不住的,據我看來,這次狄瞬病危,十有八九是他自己折騰出來的,
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一個人的精神意志如果垮掉了,這條命怎麼也是留不住的。
我是無能爲力,女皇陛下若真想狄瞬活下去,只有看她自己的努力了。
我把這種狀況一五一十地講給女皇陛下聽,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幾乎可以說是百感交集並情緒莫測了。
我又開了一個藥方子,給上次見到過的、隨身侍候在狄瞬身邊的張大太監,說道:“按這方子,小火熬藥,一日三次,給皇貴君服用,藥引用香桂,記住,一定要新鮮的香桂。”
我這藥方子,看起來平淡無奇,是個醫生都能開出來的,但絕就絕在這藥引子上面,沒有這個藥引子,藥吃進去,和沒吃一樣,有了它,才能事半功倍的。
該做的事,我都做完了,我正想着要離開,女皇陛下也在這時下了旨,說她憂心皇貴君的病情,就不親自送我了,由着晉安親王送我們回去。
我一聽,下意識地瞄了一眼晉安親王,晉安親王也正在看我,他細長的眼眸裡,微微地含着絲明晃晃的光亮。如抽鞘的劍,帶出來的寒光般,瘮人。
我覺得女皇陛下這個聖旨下的實在多餘了,叫晉安親王送我,這不相當於一頭狼,跟在我們身後一樣嗎?這哪裡是送,這簡直是要我們的命啊。
誰想到晉安親王竟還很敬業,送我們到宮門口也就罷了吧,他竟還要送我們回薔薇宮去,真是TMMD。
回去的路上,我們仍是坐小軟攆。
悅官妖爲防生變,他的小軟攆與我的小軟攆離得很近。在兩堵紅色的宮牆之中,我們兩個並肩而行的小軟攆,幾乎佔去大部分的道路了。
晉安親王的軟攆,跟在我們的身後,不足半米的地方,以軟攆這種長度,幾乎算是貼挨在一起了。他說的什麼,我自聽得清楚。
“金大夫,本王有一事不解,可以向金大夫求教一二嗎?”
晉安親王對外時,永遠是口氣溫和,態度平順的,他問時,更是顯得謙和之極。
我要不是對他,從最開始就戒備之極,怕也早就被他矇騙得不成模樣了吧。
等很多年後,我才知道,我第一眼見到晉安親王那奇怪的感覺,並不是戒備,而是一種……
只是如今,我是萬萬參不透的。
我假笑道:“親王殿下有事請講,但凡金某人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我這話顯得油滑了些,晉安親王卻一點兒不在意。
他問道:“金大夫是學醫的,杏林高手,本王只想問一句,一個人,他的記憶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衝撞,才能把以前的種種全部忘記呢?本王沉睡了一年有餘,卻也未敢把之前的事情,都拋之腦後,就那麼無心無肺地徹底忘記的。”
晉安親王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一時沒想通,但還是實話實說,“人的記憶是奇怪的東西,腦袋裡像有許多的路一樣,他們分隔出很多個區域,記憶就像踏入這些條路里的人,有時,會迷路的吧。”
不知道我這樣講,晉安親王能不能滿意,失憶這種東西,在我那個時代,科技如此發達之時,尚且搞不清楚,何況在這種還處於鐵器時代的時空裡。
我回答完晉安親王后,晉安親王有很長時間,一段沉默。
就在我以爲,他不打算糾纏這件事時,他竟苦笑着說:“那麼,如果忘了,就,就永遠也不會想起來了嗎?就像換一個人一般,以前的種種,哪怕海誓山盟、同甘共苦,都不記得了嗎?”
他似乎在這件事上很有感觸,但我不覺得女皇陛下像是失過憶的,更加想不清楚晉安親王這是什麼意思了。
他卻在此時,又問:“本王聞言金大夫也曾失過憶,是嗎?”
他這話雖是問號結束,但卻是一個肯定句的。
我那點破事,估計着大印、璃雲以及韃韃,這三國,只要有點權貴的,好點八卦的,怕是都知道。
我就是這一時空的奇葩,比我那一時空的芙蓉姐姐還出名。哪怕我對此事諱
莫如深,卻還是阻擋不了,被人挨個尋問的命運。
我訕訕笑道:“是啊,好幾年的事了,往事種種如過眼雲煙,早被風吹散了,如今纔是真真切切的。”
我說完,深深地望了一眼,一直關切地注視着我的悅官妖。
我要是沒來到這一世上,這個身體身邊定不會有悅官妖、秦晉和樂絃音吧,那麼這個身體之前擁有什麼,我又何苦在乎呢?
我來後,就是一箇舊的結束、新的開始。
我的眼神,悅官妖很享受,微微地垂了長睫,臉頰透着桃花般的粉豔,一如今天這明媚。
晉安親王見我和悅官妖如此互動,他的臉色越發陰寒下去。
這我就更糊塗了,我和我男人暖昧親密,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他的臉色擺得烏泱泱的,陰雲密佈,好像黑山老妖來之前,要吃人似的。
眼看着快到我們所住的薔薇宮門口時,晉安親王忽然說:“原來,忘記了,竟是這樣一回事,那記得的人,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呢。”
他這樣低語時,我正在小宮女的攙扶下,從小軟攆上下來,冷不丁地聽到,後面小軟攆上的晉安親王,說出這麼一句,愣了一下,再一次如置雲霧之中了。
他這話似乎想表達什麼,又似乎是自言自語,我完全聽不懂。
“啊?”我愕然,“什麼?”
我越來越不理解晉安親王了,這時,悅官妖也從小軟攆上下來,站到了我的旁邊。
他很習慣地用手攬住我的腰,另一隻手撫在我隆起的肚皮上。
我們這個動作,竟把晉安親王一雙冰藍色的眼睛,激出如火般的烈焰來。當今是烈火冰河一般。
我的孩子,悅官妖來摸,他氣成這副樣子幹什麼呢?我又不是女皇陛下,來摸我肚子的又不是他的情敵狄瞬,他至於表露出這般嫉妒到極致的惡毒表情嗎?
這種表情在我注意到不久後,很快就消失了,他又恢復成淡淡的晉安親王,那雙藍色的眸子,又是大海一樣深藍了,把一切的波濤光涌都藏在了眼後。
晉安親王把我和悅官妖送回來後,他並沒有進薔薇宮,我更沒有邀請他,我防他之心甚重,怎麼會讓他進我住的地方呢。
我和悅官妖站在門口,眼看着晉安親王所乘的小軟攆,消失在紅牆金瓦的盡頭。
我正想把自己看到的不解之處說給悅官妖聽,悅官妖卻比我先開了口,“晉安親王看你的眼神很不一般。”
我心頭一顫,看來不只我看出來了,他也看出來了,那麼晉安親王送我那隻白色金鋼大鸚鵡,定是有極深的用意了,只是我們並沒有發現而已。
那大白鳥跑了以後,直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據秦晉說,他派人去找了,也沒有找到,那大白鳥也沒有回晉安親王那裡,就那麼無蹤無跡了。
等秦晉晚上回來,我們把這件事和他說,他一邊啃着春餅,又一邊宣揚着他以前的論調。
“娘子,你又要惹桃花了嗎?”
我又不是花仙子,我總惹什麼桃花?別說晉安親王是惹不起的,就算他惹得起,樂絃音是那麼好招惹的嗎?
“什麼桃花,什麼桃花,吃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你看他對我的樣子,像是我的桃花嗎?簡直是恨不得吃了我,才解他心頭之恨的。”
我惱怒地狠拍着秦晉的後背,怪他又胡言亂語,這話讓有心人聽去,那就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的。到時候,我冤不冤啊。
“秦晉,樂絃音來消息了嗎?”
悅官妖拇指和食指,捏着一個描着金邊的玉色茶盞,很優雅地抿了一口茶,“他若再不來接應咱們,咱們真可能翻到韃韃國這片浪頭裡了。”
悅官妖說得十分有道理,與其分辨晉安親王的用心,還有女皇陛下以及狄瞬那點蜘蛛網似的破事,還不如我們早早離開是非之地。
我從來沒有現在這樣,巴不得樂絃音趕緊立地成皇的,同樣是被困在後宮,我寧願被他困着,總比在這裡提心吊膽得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