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紅玉見許元休神色異樣,回頭問道:“怎麼了……”
她口中說着,循着許元休的目光望去。
就在她說這三個字的功夫,又有三盞魂燈,先後熄滅。
就在兩人眼前。
南紅玉一下子呆住了。
在朝生觀,每一名築基期修士,都有一個替死人芻。
與之相對應,此間的每一名或者的替死人芻,就代表着一個築基期道人。
以此間魂燈的數量來看,朝生觀築基期以上的修士,至多也不過八十餘人。
相較於觀中上萬的弟子數量,築基期修士所佔的比例極低。
築基期,是修士的分水嶺。只有踏入此境界,纔算真正跨入修途。
同樣,這些人也是一個門派的中堅力量,甚至是一些小門派和修真家族的頂層力量。
然而短短的片刻之間,魂燈竟先後滅了近二十盞!
正常狀態下,就代表着該有二十位築基期修士的“隕落”!
何等慘烈的戰事,纔會發生這種事情?
“這……這……這是怎麼了?”
兩人望着牆壁上的魂燈排位,呆滯許久,才清醒過來。
聽着南紅玉似提問……似喃喃自語的話,許元休面沉如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此時此刻,朝生觀只怕是正在面臨着一場生死大戰。
說不定已有強敵攻入了觀中。
不是此等大戰,不可能同時有這麼多築基期修士“隕落”。
觀中現在一定是亂作一團。
這也解釋了,爲何安放魂燈的密室、如此重要所在,卻只有區區三名道僮在看守。
不過,此等情形,對許元休來說,正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他可以趁亂逃出去。
然而……
他卻高興不起來。
因爲南紅玉,此刻仍是,替死人芻!
除非他立刻找到她的結緣道人,並逼迫他解除南紅玉的“法緣印記”。
不然,他只能祈禱,那名道人,沒有參加這場大戰。
眼前的境況,對許元休個人來說,無異是天大的好事。
但對南紅玉來說……恐怕已經到了生死關頭。
“朝生觀……該不會要被滅了吧?”
南紅玉卻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伸手抓着許元休的胳膊搖了搖,興奮地喊道。
許元休回頭看了她一眼,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說道:“先離開此地再說。”
南紅玉點點頭。
或許是她遲鈍的思維顯然還沒反過味來。
也或許是……
許元休滿心的無力感。
如同一座大山,壓在心頭。
他深吸了口氣,再度看了滿牆的魂燈一眼,道:“我們走……”
話音未落,突然,又有兩盞魂燈熄滅。
許元休一下子呆住了。
雙眸緊盯着南紅玉那盞魂燈。
燈已滅!
他霍然回頭。
南紅玉臉上仍掛着笑。
雙目卻已閉上。
身子一歪,向他倒來。
“紅玉……”
許元休一把將其抱住。
身體尚溫。
氣息全無。
沒有遺言。
…
朝生觀。
位於鏡州的烏騰山脈。
道觀佔地方圓數百里,左鄰鏡湖,右跨羣山,傳承已歷千餘年。
整個道觀,由一座護山大陣籠罩。
而此刻。
大陣之外。
山林之中。
已被鮮血幾乎盡染。
唯有危崖之底的鏡湖。
仍然平靜如鏡。
突然,一大朵厚重的烏雲,憑空而來,懸浮與朝生觀上。
霎時間,天昏地暗,隆隆的風雷之聲大作。
七八道粗大的雷電自烏雲而降,攜雷霆萬鈞之勢如泰山壓頂般向朝生觀擊落。
朝生觀上空,五六十丈高處,憑空現出一座弧形的半透明薄膜。
薄如蟬翼,半透明得若隱若現。
卻竟將隆隆雷電盡數阻攔住。
忽而。
朝生觀上院中。
烏騰山十大主峰之中最高的一座朝雲峰。
峰頂之上,一道紅黃藍三色光柱沖天而起。
烏雲之上,陡然響起一個爽朗的大笑聲:
“千狐老鬼,你這老不死終於露出烏龜頭了,是怕我將你這傳承千年的護山大陣擊破了麼?”
“哼,儲進卿,沒想到你竟然跟玄劍盟搞到一塊了,怪不得他們這麼大膽子,竟敢打我們朝生觀的注意。”
“嘿嘿,打生打死讓他們去。你我三百年不見,盡情切磋一下如何?”
“如你所願,跟我來——”
話音落。
一道三色流光,向東射去,眨眼便消失在天地相交的盡頭。
朝生觀上那朵巨大的烏雲,突然間急劇縮小。
在數息之後,塌縮成一團黑球,然後隨着三色流光消失的方向而去,同樣消失不見了。
天地間又復平靜,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東方的一抹淡之又淡的魚肚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擴越大,天空也愈發明亮,揭開灰暗的幕布,露出湛藍的底色。
一輪旭日,自鏡湖之緣升騰而出。
萬道霞光,直射而來,又被湖面粼粼折橫,織就出一面彩席。
自鏡面而上,越過萬仞絕壁。
烏騰山上,一片蔥鬱,濃綠的縫隙中透出斑駁的光點。
而在遠處的某片光禿的山坡上,許元休跪在地上,面前是一處新掘的土坑。
土坑並不大,一個妙齡女子躺在其中,面色安詳。
她雙手交疊在小腹上,手中還抱握着一張黃色的符籙。
許元休面沉如水,注視了良久,才發出一聲嘆息。
“但叫我有一口氣在,必報此仇。”
許元休一句話說完,推土掩埋。
然後——轉身下山而去。
朝生觀上下兩院的劃分,在地貌上倒也是上下之分。
上院在山頂上,下院在山腰。
許元休此刻所在的位置,是下院中較高的位置,已經處於道觀的外圍。
整個道觀,建築萬千,散落在山間林木之中,自上緩緩而下,大體呈梯形分部。
許元休下山之後,一路摸索而行,儘可能得避開院落,沿着道觀的邊緣向下走。
走了一日一夜,直到次日晨曦,站在山腰處向下望去,只見一片巨大的山谷處,密集地建了一大片院落。
遠遠看去,房舍不下千間之多。
這一大片院落羣,正是許元休在朝生觀中唯一熟悉之地。
雜役堂。
相較於他這一路所見的蕭條,此處倒是顯得十分平和。
炊煙裊裊,零星的身影已開始出來活動。
許元休看了片刻,認清方位,下山而去。
朝生觀下院七堂,以雜役堂人數最多,足有近萬人。
近萬道僮,散亂地分部在數十個大小院落裡。
雜役堂中,除了堂主及一些有職司的道僮,有專屬的院落外。其餘道僮,只有在輪值期間,纔會有固定住所。
其餘時間,則自尋住處,各自修煉。
日常並無人理會。
許元休尋了個偏僻所在,越牆而入,挑一座早看好的院落走去。
院子不大,院中只有兩株老樹、一口水井。
東西分別是倉房和膳堂,正北則是一排瓦房,分出六間,每間房有四張牀。
通常情況下,這些房間都是住不滿的,而且人員往來流動極大。
除了相熟之人,其餘即便同住一個屋檐下,相互之間也未必熟悉。
雜役堂管理之鬆散,大體如此。
這也是許元休敢於回到此地的最大原因。
許元休只匆匆掃了一眼,便尋了最邊上一間屋子,走了進去。
屋中只有一個人,十六七歲的青年,正在牀上打坐。
另有一張石牀鋪了牀鋪,人卻沒在。
許元休只掃了一眼,便尋了一張空牀,和衣而臥。
心驚膽戰地連續趕了一天一夜的路,許元休此刻又累又困,連飯都懶得吃,躺下就睡。
朝生觀門規森嚴,最忌同門鬥毆,在這裡倒不用擔心誰會明目張膽地毒害他。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之中,許元休忽覺有兩道目光正灼灼地注視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