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未曾糾結,就直接奪了別人的所有物嗎?”
某個低沉的聲音從院門前傳來。
羽清音略微僵硬地側過頭,視線與懷抱瓜果蔬菜的穆惜白撞到一起,對方表情陰狠,周身氣息讓人不寒而慄。
這不是他所熟悉的穆惜白,那個表情清冷超脫的男人怎麼會有這種表情?
羽清音推開姚冶朝穆惜白方向走了兩步,正欲開口,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拉住圈在了雙臂間。
“哎,鳳神大人,都不怕身份被揭穿嗎?”
穆惜白放下手中的東西,面不改色地走過來,瞄了一眼羽清音,對姚冶開口:
“孽障,你居然還敢出現?”
姚冶很清楚穆惜白不是這麼容易就會被激怒的人,此刻他也確實不該不理智的事情。以現在這幅樣子去挑釁鳳神,對姚冶來說,無疑是拿生命在冒險。
“非也非也,您該說‘孽徒,你居然還活着’。”
姚冶抓起羽清音的一隻手朝穆惜白揮舞着打招呼。
“喂,姚冶你胡說什麼……”
羽清音皺眉,扭動身體,想掙脫他的束縛。
“胡說?‘神念俱滅’的幌子,正是爲鳳神大人而散播的。”姚冶附在羽清音耳邊,壓低聲音,緩緩道。“知道我還沒死,他必然恨不得親手將我碎屍萬段。”
“你即已明白,爲何還站在那個不該站的位置?”
姚冶放開羽清音,笑。看架勢,穆惜白似乎並沒有要對他動手的意思,那麼……
“啊啊,不好意思,這裡的確不是我該站的位置。”姚冶邁着向後的步子,非常慢地退開羽清音身邊。
既然已經正式碰面,既然羽清音現在不記得他們之中任何一個,既然如此,爲何不將這現狀改變呢?
羽清音盯着穆惜白,注意力已不在姚冶身上。而穆惜白此時的位置處於視線的死角,他看不到二人身後躺在草地上的涅凰,所以他並不知涅凰也在這院中,也未能料到姚冶會有另一層目的。
因此,姚冶後退數步後,快速彎腰抓起窩在梅樹後方熟睡的小涅凰,一手捏住他纖細的肩膀,伸出另一隻手的二指抵在其喉嚨處,轉頭對羽清音揚聲道:
“清音,我能做出此事,便未希望你會記得我的好。”
話音未落,羽清音剛轉過一半身體,姚冶的手指便已經插/入了涅凰的咽喉。
豔麗又刺眼的血液沿着姚冶的手指流下,小涅凰歪着頭,沒有任何反應。而受到震懾的羽清音只覺雙腿一軟朝前傾去,穆惜白迅速邁出兩步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羽清音推開穆惜白的手,擡頭極其怨恨地望着他。
你爲何不立刻去救涅凰!?
姚冶看到穆惜白此舉,冷冷一笑,並將手指從涅凰脖頸處抽出,儼然一副又要下手的架勢。
“鳳絕塵,你已經知道這隻雛鳳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
穆惜白身形微頓,此時他準備出手,卻未及某人速度。一抹赤色疾影從姚冶身前掠過,僅僅是眨眼之間,涅凰便已不在他手中。三人頗詫異地看向同一方向,背對着他們的紅衣男子赫然立於院內草木間,而涅凰正在他雙臂懷抱中。
“你們的恩怨,爲何要牽扯到鸞鳳。”
陵光神君佇立不動,未曾轉身去看他們任何人。
“如今,卻也要他陪上一條命嗎?”
語氣未帶一絲惱怒之意,卻讓人感受到了他心中的異常不平的情緒。
羽清音本要開口,但看到涅凰頸項未乾的血跡,卻閉了嘴,咬着下脣,不發一言。這要怪他,若不是因爲他,涅凰也不會遭遇這種事情。
“鳳翎。”穆惜白上前一步,喚了陵光神君本名。
“上神,幾千年不見,別來無恙。”陵光神君終於轉身,與穆惜白麪對面,不見絲毫退卻的神色。“恕晚輩無禮,但,涅凰絕不會交給你!”
“你要救他嗎?”
穆惜白問的是,你要救他嗎,而不是你能救他嗎。
“我不會讓他死的。”
陵光神君未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但將自己一直以來存於內心的堅定想法向他坦白。
шωш ✿ттκan ✿CΟ
穆惜白沒再前進,點點頭。
得到迴應後,陵光瞥了一眼羽清音,隨即駕雲離去。剩下三人的事情,陵光無暇理會,也不想參與。他此刻滿腦子只想着涅凰能平安無事,要儘快趕去白澤那裡。沒想到,這一切還真的被白澤說中了,若不是白澤的點撥,陵光根本來不及救下涅凰。
陵光神君來的快走得也快,插曲散去,並未結束此時一觸即發的局面。
羽清音垂頭靠在一旁的樹幹上,想着剛剛血流不止的涅凰,難以描述的恐怖和痛苦席捲全身。
他開始慢慢想起來了……那一瞬間,好似撥開雲霧見天明,混沌之感慢慢散去。
姚冶舔去手指上的血跡,無視穆惜白陰沉的視線,神態自若地對羽清音道:
“都想起來了嗎?”
“呵……”
羽清音發出低沉又陰鬱的笑聲,聽起來有些奇怪。
穆惜白側頭看他,面上無驚無喜。
“師傅,如今,你卻還是恨着我嗎?”
羽清音擡頭,雙目血紅,直直盯着穆惜白。
“你擅自給了我生命,又擅自入侵了我的心,最後又擅自……決定了我的死期。”
穆惜白只是默默地凝視着羽清音,彷彿他所說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般。
“……爲何還對我糾纏不休?不親手蹂/躪我至死,你便無法善罷甘休嗎?”剛剛的戾氣緩緩消退,無奈之感襲上羽清音心頭。“我不是你的‘凰女’,鳳絕塵。”
後句話給了穆惜白重重一擊,似乎瞬間就要釋放壓抑許久的感情。
即使這是你給的生命,也絕不做活在你手中的可笑玩偶,羽清音過去就是這麼決定的。無論涅槃與否,他都不曾放棄反抗他的控制。
“也許,涅凰就這麼死掉纔是最幸福的。”羽清音自嘲地苦笑。
“你以爲他就不想殺掉涅凰嗎?”穆惜白的目光指向姚冶,壓制着波動的情緒。
姚冶不以爲意地聳聳肩。
“涅凰不會死,我並非要取他性命,只是解開他身上的咒縛。”
他一臉無辜,明明剛剛還做了很過分的事。
“什麼意思?”羽清音目光凜冽。
即使已經開始恢復記憶,他對姚冶的態度卻未有太大改變,這是此刻最讓姚冶難受的事情。
“你的記憶就是加在他身上的咒縛,清音,這是不可爭辯的事實。”姚冶笑,未帶嘲諷卻有些苦澀和無奈。“涅凰不是你兒子,那是我騙你的,雄性鳳凰怎麼可能誕下子嗣。”
羽清音有些不相信他,以此刻恢復的些許記憶無法判斷姚冶所言虛實,但很明顯涅凰和自己的關係非同一般。
“涅凰就是你。”
身邊的穆惜白緩緩道出一句令羽清音無法置信的話。
“呀~鳳神大人您是何時發現的?”
涅凰就是涅槃之後的羽清音,但因姚冶一時的執念,藉助羽軒閣「玖代花」的力量,不該繼續存在的羽清音卻繼續活了下來。
“我想他活下來,你卻要殺了他,鳳絕塵。”
穆惜白沒有理會姚冶,和羽清音四目相對。
“……清音,爲了逃離我身邊,你甚至不惜毀了自己嗎?”
“毀了我的不正是師傅你嗎?胸口的那一劍可是您賞的。”
穆惜白,不,鳳絕塵淡漠地將羽清音的每一個表情收進眼底,卻未表現出任何情感波動。比起此刻無心的羽清音,他反而更像是無心之人。他沒打算對此做出回答,轉身朝姚冶走過去。
姚冶見狀,莞爾一笑。
“要殺我嗎?”
雖是調侃的語氣,但姚冶卻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鳳絕塵是真的準備讓他就此灰飛煙滅。
“九尾天狐,亦正亦邪,你有選擇的餘地,修煉成仙,或……”鳳絕塵垂下左手於身側,從袖袋中拿出玉簫,瑩瑩淺綠光芒閃過,一柄雪亮鋒利的長劍出現在他手中。
羽清音認得這簫,過去每天日落黃昏之際,鳳絕塵都會用它吹一曲《良宵引》給自己。
羽清音也認得知這劍,鳳絕塵曾經用它貫穿了自己的胸膛,毫不留情。
如今,卻是要以此斷送姚冶的性命嗎?
“你不可以……”
羽清音出言阻止,鳳絕塵卻頭也未回地反手施了定身的法術將他困在原地,渾身動彈不得。姚冶苦笑,有些欣慰。起碼羽清音還在乎他的生死,並非無動於衷,這樣就已經很好,不是嗎?
“清音,還是那句話,我既然能做出這些事,便從未希望你會記得我的好。就算你對我恨之入骨,我也希望你可以活下來。”
悽豔的笑在姚冶臉上綻放,隨着鳳絕塵的靠近,這笑意慢慢凋零破碎,化爲看破一切結局的淡漠。
羽清音緊皺眉心,握緊雙拳,心緒七上八下。
就算我不記得你的好,卻也忘不了你的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