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府,身爲謀士的穆惜白比羽清音讓人可信,再者,靠穆惜白那張臉去跟婢女們打聽消息,絕對比羽清音以來歷不明的“妻子”的身份去調查要輕鬆的多。
穆惜白恢復以往面若無波潭水的樣子,讓羽清音略感無趣。這人總是這般波瀾不驚,還真好奇他激動和生氣時的表情,可惜目前爲止無論羽清音做何等過分的事,也沒激怒過他。
羽清音給自己倒了杯茶,掌握住穆惜白這個人對他來說還挺簡單的,畢竟他是鳳凰神獸,而穆惜白只是凡人。
“報酬呢?”
天啊,他居然索要報酬!?
羽清音喝到嗓子眼的茶水差點全嗆出來。
兩人認識的時間不短了,穆惜白一直默默爲他做事並不求回報,起初羽清音很奇怪,後來慢慢習以爲常。一般凡人應該會要求長生不老,或富貴終生,可穆惜白之前什麼都沒要求過,並且總是一副無慾無求的樣子,羽清音真的沒想到他居然破天荒地想要酬勞。
羽清音托腮,盯着穆惜白揣度他內心的想法。以往遇見的凡人,羽清音一眼便可看穿其心中所想及其深藏的慾望。但穆惜白卻不同,羽清音看不透他,他也是第一個讓羽清音有衝動去使用讀心術的凡人。但在凡界對凡人使用法術會遭到反噬,他更爲自己半死不活的命多擔憂一些,不想冒這個風險。
“不妨說說看,你想要什麼。”
穆惜白的表情高深莫測,羽清音從表面看不出他的任何小心思,只能等他開口,從一言一語中判斷。只見穆惜白停下剝瓜子的動作,擡眼將羽清音望着,墨色瞳仁在陽光下流轉着似水波光。
那一瞬間,透過他的雙眼,羽清音彷彿看到了很久之前……也或許是很久之後的,令他不解的,某人的目光。
“你是鳳凰吧?”穆惜白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緒,不悲傷,亦不欣喜。“……清音,可否讓我看看你的原形?”
羽清音怔住。
先不說看他的鳳凰原形跟要求看他的裸/體沒什麼區別,好端端的穆惜白爲何想看羽清音的原形?若是因爲沒見過鳳凰而好奇的話,羽清音的那隻幼鳳的原形穆惜白已經見過了,成年鳳凰和幼年的在外形和結構上沒太大區別。
他有點想不明白,遂反問:“爲何?”穆惜白不過是茫茫紅塵中的一個凡人,爲何臉上有他不懂的表情?爲何就參不透他的想法?
“爲了……”穆惜白垂下一雙黑眸,微微頷首。“確定一件事。”
他的話羽清音愈發聽不懂,也不耐煩了,無意再探究他到底打什麼算盤。不過是想看看他的鳳凰原形,也沒什麼大不了,其實他並不介意,只是現實不允許罷了。
“惜白,”羽清音又擡手拍拍他的肩膀,嘆氣道。“不是我不給你看,”他一臉爲難,十分糾結。“百餘年前的一樁劫難,導致在下……無法顯出鳳凰原形了。”
此番話乃發自肺腑,羽清音當真變不回鳳凰了,所以纔會連自己是鳳凰族中的哪一類都不清楚。傳說中,鳳凰族大概分爲五類,分別是赤色的朱雀、青色的青鸞、黃色的鵷鶵(yuān chú)、白色的鴻鵠和紫色的鸑鷟(yuèzhuó)。但看羽清音如今的形態容貌,着實猜測不到自己屬於哪一類。羽清音也曾嘗試過變回原形,但失敗了。所以真的不是他敷衍穆惜白。
穆惜白似乎有些遺憾,但也接受了這個說法。他凝視着羽清音的臉思索片刻後,又開口:“那問你一個問題,回答我,這人情便也還了。”
羽清音鄭重地點頭。這麼簡單就還了人情,他何嘗不願意。
“你額頭,”說着,穆惜白伸出手,指腹停在他眉心反覆摩挲。“可曾有過……胎記,或傷疤?”
羽清音仔細搜尋着記憶,從羽軒閣醒來到如今,自己額前沒有任何印記,這他十分肯定、自己這張臉他還是十分熟悉的,不然怎麼去粘花拈草,招蜂引蝶。
“這,確實未曾有過。”
穆惜白收回自己的手,略顯失望。
難不這傢伙把羽清音當成舊相識所以才這般糾纏?放在凡人身上這種事似乎說得通。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會盡快爲你查明。”
羽清音眼巴巴地等着從穆惜白那兒再挖掘出其他的情緒,對方卻十分溫婉地應下委託,將剛纔的小插曲巧妙地一筆帶過。話都這樣說了,羽清音也就十分高興地目送他離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穆惜白不想說,羽清音也不會追問。
畢竟他與他之間,本就隔着一條鴻溝。
在蘇府的日子還要持續,凡界時間的流逝與羽清音居住的地方比相對緩慢,羽清音便也樂得享受這生活。穆惜白對他的照顧很周到,但也並非時時刻刻都能守在身邊,所以無法“監視”羽清音是否做出了不符合“妻子”身份的事情。就比如現在,穆惜白去忙他的事務,羽清音隨心所欲地在府內自由活動。
羽清音派穆惜白從客觀環境調查,那自己就從主觀對象開始着手,他的調查目標,仍是假冒的蘇夫人那個“靑浣”。上一次孤身夜闖蘇府,怎麼說都是羽清音不佔理,這次他要光明正大地以“穆惜白夫人”的身份去找靑浣,對方總不能在自己的寢居對自家門客的妻子下殺手吧?羽清音帶着這種想法,昂首挺胸,雄糾糾氣昂昂地去拜訪靑浣。
靑浣居住的院落距羽清音住的地方稍遠,他憑藉上次夜晚造訪的記憶,在偌大的府邸裡慢慢散步,尋找相似的月門與瓦牆,左拐右拐,當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認路能力時,朱樓碧瓦透過片片綠葉與翠枝,被他瞥見一角。
沿着那面牆行走,邁進第二個月門後看見一方小院,不大的蓮花池旁一段紅木迴廊蜿蜒而去,沿長廊走去,盡頭便是靑浣的寢居,也正是他上次被襲擊的地方。
羽清音心有餘悸,如今那危險分子可能還在這裡,有着那樣準確的命中率及敏銳的警惕性,必然是爲了保護重要籌碼而安插在此。問題就在於何人如此重視“靑浣”的命,如此下功夫保護一個墜入凡間捨棄仙身的小蛇仙?有何利益可圖?
靑浣的寢居比想象中清靜寂寥,來回走動的婢女和僕人少得可憐,感覺生氣都比別的地方少些。羽清音左顧右盼,動作稍有鬼祟,沒想到再次來到靑浣的閨房前,是如此的光明正大(這似乎顯得自己之前的行事作風有些卑鄙?)。他左右環顧,一個婢女都沒看見,那要怎麼通報求見?他實在討厭麻煩,連做生意都厭惡拖拖拉拉,與其在這裡煩惱繁瑣的禮節,不如直接敲門進去。
羽清音拾掇拾掇衣裙,維持着優雅風度朝靑浣的房門邁步,擡手正欲敲門———
“生者爲何?”
這不是靑浣的聲音,羽清音的手僵在半空,是誰在說話?
“死者爲何?”
他一陣慌張,這聲音並不是從耳朵傳來的,而是迴盪在心中,在腦海裡,在身體深處……
“……還記得,爲什麼你師傅要殺了你嗎?”
彷彿一柄利劍插在羽清音心口,渾身一顫的同時,情不自禁地向後踉蹌了幾步。只不過寥寥幾句話,爲何能讓他心緒如此混亂?那種感覺就好像墜入了萬丈冰潭,全身徹骨生寒。
羽清音不自主地把手按在胸口,那扇門透過來的壓迫感令他壓抑,對方來頭不小。
按照約定俗成的律法,神仙靈獸,妖魔鬼怪都不能在凡界使用法術,也不能插手凡界的因果輪迴。若是干擾了凡世的正常運作,天界必將派下神將對其施以懲罰,並維持秩序,這乃三界皆知。
可眼前的情況,門裡面的人毫不畏懼地使用法術,絲毫不忌諱律法約束,也不害怕被反噬。其不斷散發出來的氣息,以及這罕見的壓迫感,令羽清音心裡暗暗發悚,深覺此人自己應付不來。他努力壓下懼意,咬牙開口:
“何人在此裝神弄鬼?”
迴應他的卻是一聲輕笑。
“真是不孝,居然將自己的師傅忘得一乾二淨。”
師傅這稱呼在羽清音的記憶中未曾存在過,而且回憶過去這種事,對羽清音來說是無用功。從繼承羽軒閣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拋棄了過去,又怎能去回憶?
“閣下即已出聲,何不現身一見?”
從門後傳來一串笑聲,雖是笑聲卻讓人感到無邊無際的沉悶與壓抑。羽清音在心裡默默唸叨,難不成是從十八層地獄逃出來的惡鬼?散發出的氣息居然如此陰暗可怖。
“不過是一隻苟活於世的鳳凰。”
那人的聲音依舊飄渺,並非從耳朵傳進腦海,反而回蕩在他的意識中。
羽清音還未做出反應,那扇紅漆木門突然向外敞開,一陣疾風將羽清音吹離那門前,他用拂袖遮住臉的下半邊,雙眼未曾從前方移開。
他要看看這幕後黑手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