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鳳凰族的陵光神君這人, 三十六重天上衆仙家對其評價可謂是言人人殊。
南斗六星君之首的司命星君每每談及這廝,便長吁短嘆,並給予言簡意賅的六字總結:有點二、有點傻。但同爲四方神的孟章神君蒼落卻很嚴肅很認真地說陵光神君是個聰明人。而號稱“調情聖手”的上古神獸白澤上神卻坦言道:
“陵光?不就是個愛拔鳥毛的遲鈍男娃控變態嘛?”
值得慶幸的是, 白澤這句話並沒有在天界傳開。
但關於是不是變態這點, 陵光神君覺得自己有必要和白澤理論一番。白澤這隻對目光所及之處的所有雌性動物都能搭上話的四條腿走獸, 個性輕浮不正經, 有什麼資格說陵光是變態?
至於喜歡男娃這點, 陵光也覺得自己很冤。作爲鳳凰一族的統領,他有義務關心和照顧自己的族人,所以他替鳳絕塵照顧他的“兒子”也是理所應當的。而且陵光從未對那隻雄性小雛鳳有任何非分之想……非要說的話, 興趣還是有那麼一點兒的。
那隻鸞鳳是繼承了鳳絕塵優良血統的雄性長生鳥,擁有令陵光十分豔羨的一身五彩羽毛。
*鸞, 神靈之精也, 赤色五彩, 鳴中五音。
陵光乃朱雀,鳳凰族五類之一, 屬火,身披赤紅色羽毛,雖比鸞鳳的赤羽亮麗,卻不及其羽毛那般逞嬌呈美。而他酷愛收集鳥羽的毛病在天界是出了名的。當年他曾覬覦那位上古鳳神的七彩之羽,心心念之卻不得之, 唯能遺憾地放棄, 後來他只好將這股熱切之情轉移到其他鳥類神獸身上。
如今有了這隻小鸞鳳, 他怎能讓機會從眼前溜走?
想想過去被他鍥而不捨地“追殺”着的姑獲鳥和畢方鳥, 以及被他死死糾纏的重明鳥, 可以見得,陵光這人的固執、死腦筋並且……也許他就是個變態而已。
但其實, 那隻小鸞鳳和陵光的關係,最初的時候根本稱不上友好。
當年白澤把奄奄一息的雛鳳交到陵光手上時,他着實受到了不小的驚嚇,還以爲是突然冒出來的自己的私生鳥。
那日,陵光神君正在府內處理繁雜事務,未有任何通報,便見白澤帶着滿身風霜出現在他的書案前。陵光擡頭將他由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目光停在其臂彎裡託着的那鼓鼓的一團,正欲發問,白澤卻沉着聲音開口:
“鳳翎,”白澤直接叫了陵光的本名,這不得不讓他心中一驚。“若是……”白澤猶豫些許。“鳳凰族的一位上神需要你做出一些犧牲,你可願意?”
陵光放下手中沾墨的狼毫,擡頭和白澤對視。
他指的莫非是岐山上那位“一念不生心澄然,無去無來不生滅”的上古鳳神?
見陵光沒有反應,白澤略顯尷尬地咳了一聲,又道:“就是你一直惦記的那位擁有七彩羽翼的鳳神大人的……”白澤故意沒將這其中的關係說清楚,畢竟羽清音和鳳絕塵的事情,他人瞭解的並不是很詳細。
“何事?”雖然沒說願意,但既然陵光問了,便也是默認了。
白澤扒開臂彎裡的那一團,一隻羽翼未豐,氣息羸弱的小雛鳳靜靜躺在他懷中。
“這是?!”陵光頓時打翻了五味陳雜。
“小鳳凰嘞。”白澤將這雛鳳遞至陵光面前。“你不是也經歷過這個禿毛雞的階段?”
敢管鳳凰叫“禿毛雞”的,三界之內真的沒幾個人。
“我是問這……和那位鳳神有何關係。”
白澤一時無從回答,腦筋轉了轉後,笑着解釋。“他兒子嘍。”
陵光敢肯定白澤那段沉默之中絕對隱藏了重要的事情,而且最後的這個結論也不可信。
“……你不會是讓我幫人帶孩子吧?”
“何等聰明的鳳翎啊,陵光神君之位果然非你不可。”
陵光很想翻白眼,但這與他形象不符。白澤此馬屁拍的不響,反而讓他十分不爽。這個神君之位之所以會落到他的身上,還不是因爲那位上古鳳神一口拒絕逃得無影無蹤,才導致鳳凰一族的長老們聯名將這位置推給了年幼的他嗎?
“白澤你別轉移話題,告訴我,這孩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白澤將小雛鳳收回懷中,斂起調笑的神情,正色道:“若是我說,那位上神正到處追殺這小兒,你可信我?”
陵光頓時無言,愕然呆愣在原地。
“現在,你該猜到出了什麼事情吧?此刻,我需你協力相助。”
白澤認認真真地模糊着事實,陵光很明顯已被唬住。
有關那位鳳神的記憶翻新至腦海,陵光垂眸思索。千年前,剛接手神君之位的陵光在去往西方梵境的路上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至此留下了一生難忘的記憶。
那位鳳神,一顆眉心硃砂痣,一雙迷離的鳳眸,神態若超脫,表情似有還無,讓人琢磨不透。
陵光至今還對那次相遇印象深刻。
那位鳳神大人波瀾不驚的擡眼一瞥,對他道:“何事?”
惜字如金,連眼神都吝嗇,他心中可有過重要之物?他對塵世可有所眷戀?他對除己之外的人可有過了解?
“明明看起來淡漠無情的他居然有子嗣,而且還要將其斬殺,這位上古鳳神是中了什麼蠱?莫非是那俗不可耐的情蠱?”
白澤撇嘴,心中暗道:會中這俗不可耐的情蠱的人是你。
“不是蠱。”白澤聳肩。“他本性爆發,開始試手。”白澤將有甦醒跡象的小雛鳳塞到陵光懷中。“總之,這孩子的生死就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可……”陵光掂量着那隻小雛鳳,眉頭微皺。“這傢伙並非足年分娩吧?”
鳳凰族產子普遍需懷胎三年,而像陵光這種比較特殊的類型大概要五年之久,至於更加特殊的那位鳳神的子嗣,估計要更久吧?
白澤心中明鏡,這小雛鳳根本不是什麼子嗣,但仍裝模作樣地長嘆一聲,繼續瞎掰:
“本該懷胎七年,做好萬全準備,細心呵護至雛鳳誕生……”又裝模作樣地苦笑。“爹不是一般人,你覺得‘娘’會是個消停的主嗎?”
陵光盯着昏睡中的小傢伙。誕生於世對這隻鸞鳳來說,究竟是福是禍呢?
“不過你放心,這孩子得到了……嗯……乾孃,還是乾爹來着?”白澤糾結地眉毛都快揪到一起,似乎想起了什麼奇怪的人物。“啊,反正就是得到了別人的五百年修爲,生命不會有危險,而且應該很快就可以化成人形,除了身子骨較弱外,應該沒什麼問題。”白澤拍拍陵光的肩膀,鄭重地把奶爸的工作交給他。
開什麼玩笑?讓尚未娶妻生子的一個大男人照顧小雛鳳?這是何等的強人所難!陵光正欲開口辯駁,白澤又一句話噎得他差點窒息。
“鳳翎,相信我,成爲這孩子的監護人(奶爸),是你一生中重要的轉折點,是比你成爲陵光神君還重要的轉折點,甚至影響到你以後娶妻生子的姻緣。作爲多年的摯友,我以我身上的所有眼睛發誓,你得慎重考慮考慮。”
白澤的一本正經讓陵光非常動搖,心裡不禁發悚。畢竟白澤是個很有能力的上古神獸,透過去,曉未來,他的忠告還是很有分量的。此時的陵光看在交情的份上輕易地相信了白澤,而在將來,他便徹底地體會到了這傢伙是個多麼陰險不靠譜的傢伙。
從接手小雛鳳開始,陵光的生活便更加忙綠。
每日除了進見上級、拜見長輩、深入下層視察之外,還要時不時回到府上看着小鳳凰的情況。爲了方便照顧,在處理事務時,他甚至將這隻雛鳥帶在身邊。這讓他府內的小仙童都驚訝不已,私下裡都在猜測着雛鳳的來歷。不過大家都知道自家的神君有個愛拔鳥毛的癖好,所以最後便以神君得到了一直稀有神鳥爲結論,停止了無限遐想與猜測。
在陵光無微不至的提心照料下,小鸞鳳的羽翼漸漸豐滿,慢慢成長起來。眼看着那身五彩之羽逐日綻放光彩,陵光內心真是無比激動。
不愧是上古鳳神的後裔,這身羽毛真是太漂亮,好像趕緊拔下來幾根加入他的收藏品。
理性制止了陵光內心的衝動,這雛鳳不足百歲,自己怎能對未成年的族人下手呢?所以他忍耐着,等這孩子成年再下手。
但沒想到,還未等到對方成年,在這雛鳳剛滿一百歲的時候,陵光便看不到那身美麗的羽毛了!
因爲,這孩子居然化爲了人形。
陵光也恍然回憶起白澤把雛鳳送來時說過的一席話。
“啊,反正就是得到了別人的五百年修爲,生命不會有危險,而且應該很快就可以化成人形,除了身子骨較弱外,應該沒什麼問題。”
腦中不斷迴盪這白澤那個傢伙的話,陵光心生無限遺憾,不如讓這小傢伙變回鳳凰,繼續做鳥吧。
然而,這隻鸞鳳拒絕變回鳳凰原形,並且從未開口和陵光說過話。因爲不太明這其中有什沒問題,陵光便趕到桃源鄉拜訪白澤詢問。
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正忙着搗藥的白澤停下手中的動作。
“涅凰應當是說不了話,而並非是不想同你交談。”
陵光一怔。
“爲何?”
“他本不是正常誕生的鳳凰,身體會有這種問題也屬正常。”白澤心中真正所想卻是不能告訴陵光的。“他現在多半是處於叛逆期,和你鬧彆扭呢。”
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白澤再次將問題瞞下。
他總不能告訴陵光,涅凰之所以一百歲便可以化爲人形是因爲得到了姚冶五百年的修爲,而他之所以不能說話是因爲羽清音尚存於世,二者相悖,生命都處於崩潰邊緣。
陵光拿起桌上的新沏的花茶,小飲一口,嘆氣。
想他堂堂陵光神君,尚未娶妻卻要養着孩子,還是替別人養的,這對他有什沒好處呢?
“還沒找到涅凰的孃親嗎?總讓我幫忙照看也不是個辦法。”
白澤笑,眉眼彎彎,心念倒是捨得扔下那一身珍稀少見的羽毛了?
“你想把涅凰送走?”
陵光遲疑,沒有立刻搭話。
“我只是覺得這孩子有個娘在身邊照看比較好。”
“那你儘快成婚不就好了。”
白澤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不會輕易決定我的凰女的。”
擔任陵光神君一職,便註定他不能隨心所欲。
白澤放下手中的搗藥錘,看着表情趨於沉重的陵光:“陵光,作爲朋友,我希望你能遵從自己的心。”
陵光擡頭,有些困惑。
“有關涅凰,若是將來你不得不做出選擇,請一定不要放棄他。”
那位幽冥教主之所以會讓白澤將涅凰交託給陵光神君,也是希望可以阻止那兩個人吧。
涅凰就是涅槃後的羽清音,爲了留下羽清音,鳳絕塵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斬殺涅凰。
而羽清音本人的想法,卻是很難讓人摸清。
不管怎麼說,涅凰都將是影響他們結局的重要一環。
從白澤那裡打道回府的路上,陵光特意去了趟凡界,花費心力搞來了比較罕見的鐫有鳳凰來儀圖案的長命鎖。
到家後,陵光將這長命鎖交到涅凰手中,轉身背對着他:
“也許你不怎麼喜歡我,但不妨礙我喜歡你(的羽毛)。”
一身紅衣的陵光說完這話,便進了書房,繼續忙自己的推不開的事務去了
小涅凰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長命鎖,久久沒有移動腳步。
多年後,在羽軒閣,當羽清音問起涅凰爲何不想去姚瀾媚時,涅凰在地上寫下六個字回覆:
我只想娶鳳翎。
似乎正如羽清音涅槃之前所許下的願望,侵入涅凰心中的人不是鳳絕塵。
誰言陌上年少,年華不再,空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