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很快被髮動, 它駛向兩人在慕尼黑的, 還未來得及好好佈置的居室。
此時夜色還未完全籠罩這座城市,路燈也未有被打開。在這個就要入夏的季節, 八點半的慕尼黑似乎都還沒結束它的白天。可一種格外沉重的, 壓抑的東西卻是彷彿要將林雪涅整個人都擠壓在深海之中。
眼淚無聲的涌出。她不明白, 是真的不明白。爲什麼會是她的戀人, 她留在這個時代的唯一理由在這麼早的時候就已經成爲了黨衛軍的一員。
與艾伯赫特之間相處的片段就像是幻燈片一樣,在她的內心深處快速閃現,從1918年的伏爾塔瓦河,一直到1932年在慕尼黑的這場重逢。
可是最後,她的眼前卻彷彿出現了那個綠眼睛的男孩穿着一身黑色的黨衛軍制服, 用冰冷的眼神望向她的一幕畫面。那讓她甚至開始懷疑,懷疑她是否真的像她所以爲的那樣瞭解她的戀人。
“你答應過我的。”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永遠,永遠, 永遠都不要加入納粹黨】
不需林雪涅再多說哪怕一個詞,艾伯赫特就已經明白她所說的究竟是什麼。綠眼睛的貴族沒有直接回答林雪涅的這個問題,而是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件軍服, 領口有着ss的標誌。我在那件軍服上面找到了你的名字。”說着,林雪涅就帶着自嘲般的笑意, 念出了綠眼睛貴族的全名——“艾伯赫特·海因裡希·格羅伊茨。”
當林雪涅這樣念出戀人的名字時,艾伯赫特正好就把車開到了他們的那間公寓的樓下, 並猛踩下剎車。而當他在車裡轉頭看向林雪涅的時候,林雪涅則也正好望向他,並說道:
“研究所又把你調來慕尼黑?你一定以爲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你來慕尼黑明明就是爲了加入黨衛軍!因爲這裡就是阿道夫·希特勒的大本營!現在希特勒還沒上臺呢!你得來慕尼黑才能貼身護衛他!”
說到這裡, 林雪涅才又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幾乎是要重新認識到對方一樣,用一種對於艾伯赫特來說全然陌生的目光看向他,並說道:“你還對我說你可能不會在慕尼黑待太久,你可能很快就會被調回柏林?艾伯赫特·海因裡希·格羅伊茨!你這樣對我說是因爲在那個時候你就認爲他很快就能成爲德意志的領袖了嗎?”
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一點,林雪涅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要被顛覆在這一晚了。然後她聽到她的戀人在沉默很久後對她說道:“是的。”
接着,她很快打開車門跑下車去。見此情景,艾伯赫特也在連忙鎖上車之後跟了過去。
在林雪涅一路快步走到艾伯赫特在慕尼黑的住所的樓下時,她才發覺她剛剛走的那一段路到底是在往哪兒走!於是感覺自己完完全全就已經氣傻了的林雪涅連忙要轉頭,卻是就這樣迎面對上了已經加入了黨衛軍的,她的戀人。
綠眼睛的貴族看着林雪涅,並向她伸出手。當他看到戀人眼中的猶豫和掙扎時,他開口說道:“別拒絕我。我請求你。”
當艾伯赫特用這樣鄭重的語氣對他的戀人,他摯愛的人說出這樣的話語時,林雪涅終於還是沒能狠下心來去拒絕對方。並且……她甚至還緊緊地擁住對方,在戀人的耳邊說道:“我很害怕,艾伯赫特。我很害怕……”
聽到這句話的艾伯赫特再沒有猶豫地把人打橫抱起,並就這樣抱着人走上樓去。
在過去,他雖然也曾這樣做過,可他卻從未有抱着人這樣走上樓去,而只是揹着人上樓。可現在,他卻是能夠抱着他的戀人,並十分輕鬆地走上那一節節的樓梯。當他這樣做了的時候,他還對把臉深埋在他胸前的女孩說道:
“不用害怕,雪涅。無論發生什麼事,也不管是在什麼時候,我都會保護你的。”
說完了這句話的艾伯赫特把林雪涅放了下來,並看向他的戀人,也讓他的戀人看到他的眼睛。這樣之後,他就拿出了鑰匙,打開房門。可就在他進到屋子裡,並向林雪涅伸出手的時候,他的女孩卻是對他說道:“沒有人能傷害到我,艾伯赫特。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我害怕的是你的選擇會給你帶來的傷害。因爲你根本不瞭解那個男人。你也不可能瞭解他。”
看到自己的戀人遲遲不肯進門來,綠眼睛的貴族不禁上前一步,抓着未婚妻的手把她帶進門來,並在把房門關上之後才能夠好好地聽對方說些什麼,也把他心裡想的話告訴對方。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瞭解阿道夫·希特勒嗎?”
聽到這句話,林雪涅反而笑了,然後她說:“起碼我知道他想要做什麼。他想要對整個歐洲都進行一場‘血統淨化’。艾伯赫特,如果,你成爲了黨衛軍的一員,並且一直這樣下去,那麼你最先會面臨到的問題,就是我們之間的婚約就不可能完成了。因爲希特勒不可能允許他高貴的日耳曼化身黨衛軍去娶一個劣等民族的女人!”
“不!我不允許你這樣說自己!”
顯然,這已經不是綠眼睛的貴族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起他的未婚妻以及他和這個中國女孩之間的婚約了。在黨衛軍的訓練營裡,他不僅聽到有人和他說起過這個問題,也不止一次聽到有人和他說起這個問題。
但即便是在那樣的地方,也不曾有人用這樣的字眼去詆譭他所愛的人。可是現在,他卻是從他的戀人的口中聽到了這樣的話語。
“希特勒先生很喜歡中國。我們的前國防軍總司令塞克特將軍還馬上就要去中國,成爲你們的軍事顧問。”
“那只是現在!”艾伯赫特才說完這句話,林雪涅就毫不猶豫地給出了這樣的回答:“等到他和日本結盟的時候就不會是這樣了!他選擇的盟友會在我的祖國對我的同胞進行屠殺!他的敵人除了譴責也根本什麼都不會做!”
這一次,綠眼睛的貴族再沒有很快就說出什麼,而是在林雪涅說出了這些話之後陷入了片刻的遲疑。但就是在兩人僵持不下並陷入沉默的時候,這間公寓裡新裝的電話突兀地響起鈴音。
那讓林雪涅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電話鈴音驚得猛地一跳。但現在她是真的沒有去接電話的心思了。因此她只是不去管正在響起的鈴音,而只是繼續說道:
“我們不能再繼續待在德國了,艾伯赫特。我們得離開這裡,坐船離開這裡。去南美,去阿根廷。帶上你的母親,繼父。等到你的弟弟一出生,或者滿一歲了我們就走。”
當林雪涅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而她的戀人則是那樣安靜地看着她,並在她說完那些後向她問道:“你知道什麼?”
在那一刻,林雪涅竟是不敢面對那雙直直地看向她,並望進她心底的綠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把她所知道的那些都告訴她的戀人,更不知道如果她真的這樣做了,是不是會造成什麼可怕的後果。
於是,她選擇了逃避,走向一直不斷地響着鈴音的電話,然後接起它。
“你好。”
“你好,請問你是雪涅小姐嗎?我是你們的鄰居,有一個自稱你朋友的馬克斯·勃羅德先生來這裡找您,他拜託我代爲聯繫到您,說是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您。”
“馬克斯·勃羅德……?”
在離開柏林之前,林雪涅把她的那把鑰匙放在了路德維希那裡請他代爲保管。不僅如此,她還把艾伯赫特在這間公寓裡新裝上的電話的號碼給了鄰居家的女主人,告訴對方如果有什麼事可以通過這個號碼找到他們。
可她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她會在這樣的時候接到來自鄰居家太太的電話,並從對方那裡聽到那個曾經很熟悉的名字。
那是弗蘭茨·卡夫卡的好友,布拉格的猶太裔德語作家圈裡的領軍人物。
這讓林雪涅在重複出了這個名字的時候看向她的戀人,可不等艾伯赫特在走近她之後說出些什麼,電話的聽筒裡就已經猝不及防地傳來了屬於那個男人的,帶着顯而易見的疲憊的聲音。
馬克斯·勃羅德:“您好,雪涅小姐。我是馬克斯·勃羅德,弗蘭茨·卡夫卡的朋友。我想您大概還記得我。”
林雪涅:“是的,我記得您。前陣子我努力想要聯繫上你們,我……”
當情緒還很不穩定的林雪涅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她竟是發現自己不僅在聲音中帶着顫抖,就連拿着電話聽筒的手都在顫抖。見此情景,艾伯赫特連忙走上前來,擁住自己的戀人。
而就是在林雪涅說完那些之前,電話那頭的聲音已經打斷了她。那個和弗蘭茨·卡夫卡同爲德語作家的猶太人說道:
“我這次特意來到您的鄰居家裡給您打這通電話就是爲了告訴您一個讓人感到遺憾的消息。我們的朋友弗蘭茨已經在日前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