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佩內明德同樣地處北德的柏林距離那裡其實並不遠。
於是作爲柏林衛星城的波茲坦距離那裡也不會太遠。
當艾伯赫特帶着那份剛做好的三明治坐上已經等待在軍用機場的聯絡機,他可以在一個小時內就抵達佩內明德研究基地旁的那座機場。
那是一個還不足以讓被麻布包着的三明治冷卻的,並不太短也不會太長的時間。
因而當艾伯赫特敲門進的布勞恩的研究室時,他便自然而然地和此刻正背對着他的布勞恩說道:“你打電話來的時候雪涅正在給我做早餐,所以她就和我提議,說要也給你準備一份。”
今天的布勞恩顯然是反常的。
明明是他在一大清早的時候就給艾伯赫特打了電話,並以那種特別的方式提醒對方,自己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對方商量。
可當艾伯赫特真的在兩小時之內趕到這裡的時候,他的態度卻看起來這麼的冷淡。
在艾伯赫特敲響他的研究室房門時,他明明就在裡面,卻也不應聲。
而當艾伯赫特在布勞恩的助手的提醒下推門進來之後,這位火箭專家卻也只是面朝着窗外的大海,既不轉過身來,也不開口說些什麼。
但他越是這樣,就越是能夠讓艾伯赫特相信,自己的這位朋友一定是遇到了什麼。
因而他並不被對方的這種冷淡反應而激怒,並反而接着說道:“是醃製過的烤牛胸肉做的三明治。裡面還加上了德式酸菜和一點點切碎了的醃辣椒,很開胃,也很好吃。它現在可能還是熱着的。”
當艾伯赫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便把林雪涅給他準備的那個籃子掀開了些許,似乎是爲了看看這份三明治是不是如他所說的那樣,還是熱着的。
而這也讓那些香味一下就在布勞恩的研究室裡飄散開了。
當混合着黃油與牛胸肉的鮮香味,以及酸菜和辣椒的風味都慢慢飄到了布勞恩的鼻尖時,這個一宿沒睡,並在天才亮的時候就找了個藉口逃回了佩內明德的男人就不受控制地嚥了一口口水。
於是那也讓正用大拇指按動着同一隻手上的另外幾根手指,並以此來釋放那種緊張以及不安的男人終於沒能忍住地問道:“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可這樣的一個前言不搭話語的問題顯然讓綠眼睛的貴族感到很疑惑。
於是布勞恩便轉過頭來,讓對方在看到他憔悴的臉色時說道:“你和那麼多瘋子在一起工作了那麼多年。你聽着他們給你下達的一個又一個指令,而且你還得去執行那些。但你卻還能讓自己不受影響,或者說,你起碼還能讓自己像是一個正常人。”
當艾伯赫特看到布勞恩那驚魂未定的樣子時,他就已經能夠猜到自己的這位朋友可能遇到什麼了。
於是他走到了布勞恩的桌子前,並在放下了那個籃子後說道:“這可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布勞恩:“那你就告訴我!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當布勞恩急切地走回自己的桌子前,艾伯赫特也就能把他眼瞼處很重很重的黑眼圈看得更爲清晰了。
哪怕是在V2火箭的研究和改進讓整個研究基地都變得特別繁忙的時候,這位有着良好出生的火箭工程師也從未讓自己看起來如此不修邊幅。
此時的他甚至連自己的襯衫衣領都未有翻好,那就更別去提他往日裡的翩翩風度了。
今天上午的布勞恩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剛剛經歷了整夜空襲的人,驚魂未定之下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現在已經安全了。
艾伯赫特:“你首先得記得,你到底是誰,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艾伯赫特把翻起了蓋在的竹籃推到了布勞恩的面前,並緊緊地盯着對方的眼睛,彷彿想要以此來把屬於自己的鎮定傳遞給對方。
艾伯赫特:“然後你得學着向自己提出很多問題。”
布勞恩:“提什麼樣的問題?”
艾伯赫特:“比如說,如果你的上級交給你一個任務——他讓你去做這件事符合我們國家的法律,卻不符合你從小接受到的教育也不符合你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那麼這究竟是一件什麼樣的事。”
顯然艾伯赫特所說出的這句話本身就已經超出了布勞恩的認知了。
而綠眼睛的貴族也就在自己的好友陷入了沉思的時候說道:“吃這份三明治你可能會需要一杯茶,我去找你的助手給你泡一壺。”
這一下,布勞恩總算是向他點了點頭。
於是艾伯赫特又問道:“還需要加奶和糖嗎?”
“不。”在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後,布勞恩又在露出了苦笑後補充道:“今天不想要了。”
這份由林雪涅所做的三明治顯然擁有着在此時非常吸引布勞恩的香味。
那也讓受驚之後又飢腸轆轆的火箭專家在紅茶被端過來之前就咬了一口用牙籤固定住的三明治。
它當然是很美味的,但這種不僅放了酸菜,還加上了醃辣椒的風味卻是讓布勞恩張開了嘴,也用手掌給自己扇起了風。
布勞恩:“你們早上就吃這麼辣的三明治了?”
艾伯赫特:“雪涅說她從昨天睡覺之前就開始惦記着這個了,所以今天早上就算再困也要吃完了它纔去再睡一會兒。”
聽着這句話,和林雪涅的交往其實很淺的布勞恩被逗笑了。
而後艾伯赫特就又說道:“而且這已經是我讓她少放一點酸菜和辣椒之後的成品了。我說你可能會更喜歡這樣的。”
布勞恩:“對,你說對了。不過這可不是因爲它已經不夠酸和不夠辣了,而是因爲它已經夠酸和夠辣了。它讓我覺得找回了一點精神,又和咖啡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
面對恢復了一點精神的好友,艾伯赫特的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他想了一會兒,並道:“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帶給你。雪涅懷孕了。”
這下,布勞恩看起來就更高興了。
在陷入看似無望的困境時,哪怕是一點屬於別人的好消息,那也能讓人感到很快樂。
而那壺能夠幫助布勞恩把這份三明治好好地吃完的紅茶也就在此時被布勞恩的助手端了進來。
但是滾燙的開水泡出來的茶可不能馬上就喝。
於是布勞恩只得慢慢地吃這份味道很帶勁的三明治,並在同時等着被倒出來的那杯紅茶稍稍涼上一些。
布勞恩:“這是一個很好的消息,艾伯赫特。我真的爲你感到高興。但我也會爲你感到擔心。”
艾伯赫特:“爲什麼?”
布勞恩:“因爲這不是一個好的時間,我或者可以說……這不是一個好的時代。就好像我,我其實是不願意現在就找到一個心愛的女人,然後和她結婚組建家庭的。我害怕這種美好又脆弱的東西會在戰爭中破裂。”
艾伯赫特:“所以你就認爲自己一定能活到和平到來的那一天嗎?”
這樣的問題讓布勞恩怔愣了一下,而後還在吃着那份三明治的火箭專家就直接被嗆到了。
隨後兩個男人都笑了起來。
因爲昨天的那場晚宴而被嚇得不清的布勞恩這才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間”。
他問艾伯赫特:“所以你也認同雪涅有關這件事的看法?”
布勞恩所說的,正是林雪涅在那次節目中所提出的看法。
——【在戰爭發生的時候,“明天”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有幸擁有的。所以我們既應該懷着對於明天的希望,又不讓正在發生的今天留下任何的遺憾。因爲這樣的事本身就是一種遺憾。】
因而艾伯赫特會回答他:“我只能告訴你,我娶的恰好就是我的夢想中人。”
在艾伯赫特說出這句話之後,布勞恩便笑着把手裡的最後一塊三明治吃完了。
他慢慢地品嚐完了這份由一個沉浸在無比幸福中的女人做的早餐,並在那之後主動地向眼前的這個男人說出道歉。
布勞恩:“我得爲我在上次和你見面時說出的話向你道歉。我不該拿你和那羣人做比較的,艾伯赫特。他們是真正的瘋子,是惡棍和惡魔。但你,我的朋友,我覺得你是一個勇敢的人。”
可布勞恩的話卻還沒有說完。
他在眼前的這位貴族青年接受了他的道歉後又審視了對方許久許久。
而後他才又說道:“可你的妻子現在已經懷孕了。只要再安然度過不到九個月的時間,你們的孩子就會出生了。所以我很想知道——現在的你,是不是還能像我們上次見面時的那樣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