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弘曆登基以來,每逢初一十五,弘曆從未有一次不去皇后的長春宮。最初,對於嫡妻,弘曆還是深有感情的。她容貌端麗,舉止大方,管家也是好手。將後院打理得僅僅有條,令他可以全然放心在朝堂之上。只是如今,兩人漸行漸遠,已不復當初。
永琮聰慧知禮,性子又是個穩重的,不驕不躁。待人接物也是溫和穩重,很有風範。他着實喜愛這個嫡子,即便因着這個兒子,他也願意給皇后幾分臉面。
如今他已是過了不惑之年,也是該考慮百年之後的江山繼承。幾個兒子,滿妃所出的不過大阿哥與五阿哥,大阿哥永璜最是穩重,但缺乏一些魄力,行事中庸略欠缺擔當能力。五阿哥永琪,敏兒好學,只是過於求成,行事不夠穩妥。
永璋,唉~又是一筆爛帳,本來,除了永琮,便是他的身份最高,且這些年,自個派給他的差事做得甚是得他的心意。然而,名義上他卻是純妃所出。想到這裡,弘曆壓下去的怒火,又涌上少許。如此,便是永琮最有盼頭。看來,皇后…
弘曆放下筆,站起身雙手背覆,立着窗前,眉峰緊皺看向外頭。微微嘆了口氣,昨夜自個未去長春宮,卻是他故意所爲。永琮是他目前最爲看重的兒子,即便只是爲了他,也不能將皇后如何。
只得委屈了景嫺與她的一雙兒女,好在小十二是個好的。想着小十二總是樂呵呵的一張小臉,緊皺得眉頭,也不由得舒展開來。這小子,出生至今還沒見他怎麼哭過,愛笑的小孩,誰不喜歡?更何況,小十二生得又好,尤其是眉頭之間的那顆硃砂痣,簡直是神來之筆,難怪皇額娘稀罕得不行。連着他自個,也是歡喜得很。
奈何他們滿人講究個抱孫不抱子,也只得在一邊看着了。小七兒也是可愛的很,只是可惜了。唉,方舒展的眉頭不由得又皺了起來。每每傳來儲秀宮那邊的消息時,幾乎都是,景嫺對着小格格如何耐心細緻。對着小十二都沒那麼關心。
每次聽了這些事兒,便沒來由的心軟。雖然,世間母親皆是喜愛孩子,但有了兒子的情況下,總還會不由自主得忽略女兒。尤其是宮裡的女子,畢竟生個兒子所得利益遠遠高於女兒。尤其還是個有殘疾的女兒,倘若消息一旦傳出,景嫺便會被宗室詬病。能生出一個有殘疾的孩子,也可能再生出第二個。
入了七月,京中暑氣正熱。皇上以及宮中有些身份的主子,皆去了園子。圓明園景色優美,綠樹成蔭,山水自成一色,嫺貴妃也是喜歡去的,當下便興匆匆得領着宮人收拾行禮,依舊入住先前的杏花春館。
離了紫禁城的朱瓦紅牆,沉浸於圓明園的山水湖光之中,后妃們之間的氣氛也看似融洽了許多。嫺貴妃照例是不愛出門的。每日除去給皇太后請安,便是呆着一方小天地裡,與五格格一同帶着小兒女。七兒聽不見聲音,已成定局。但嫺貴妃卻不希望女兒日後成個啞子。
便託了鮑白四處尋訪醫書古籍,閒暇之餘翻看。提到弟弟,嫺貴妃也是煩惱得很。也不知這小子現在做什麼,神神叨叨的。自個也不好向皇上提起,旁敲側擊了幾次,總回着,自個爲皇帝姐夫辦差,姐姐不用擔心之類。她能不擔心麼?
這傢伙能一聲不響離家幾年,隨性而爲。到了而立之年,竟然還未成家。皇上先頭也爲他相看了幾個秀女,總說不喜歡。沒想到皇上竟也依着他的性子了。今年無論如何不能依着他了,定要爲他挑個好的。
屋子前後皆種滿了杏樹,推開窗戶,點點碎光沿着支開的窗子透了進來,圓圓光斑在映在靠窗放置的書桌上。風一拂過,隨着樹葉簌簌的聲響也不斷遊移着。令人瞧了,便心生憊懶之意。
身邊是大哥特意尋了手藝極好的工匠做出來的搖籃,有些像個她們滿族的悠車子,但卻不是懸在空中,而是垂與地上,小牀之上有着可以懸掛小玩意的橫杆子。記得先前許師傅有說過,剛出生的小孩子,對着紅綠二色最是敏感。可以用些鮮豔的碎步做些玩意懸在小臉上方,及有利寶寶的生長。
嫺貴妃有着一雙巧手,女紅及佳。便與身邊的宮人們做了些小動物的布偶懸在的兩個小傢伙的上頭。小十二,小七兒也有三個多月了,每每睡覺醒了過來,便會舉起小胳膊去撈着那些個鮮豔的小布偶。
園子裡很是涼快,屋裡不用冰塊,也是舒爽的。兩個小傢伙玩鬧了一會,便睡着了。望着小搖籃裡頭的兒女,嫺貴妃微微一笑,摸了摸小傢伙們的小手,又親了親嫩嫩的小臉蛋。母親的氣息使得他們睡得更沉了。
容嬤嬤坐在一旁的小圓凳上,打着絡子。時不時地擡起頭來瞧瞧,看看主子可有需要自個侍候的地方。因着侍書侍畫是第一來這裡。一直想着四處看看。主子見了,便令她們二人去給皇太后送些,新制的吃食。兩個丫頭高高興興領了差事。要她說啊,主子就是太仁慈了,瞧把她們寵成什麼樣了。
閒來無事,嫺貴妃讓宮人取出皇上賜給她的玉製棋盤,置在書桌上。這一副棋,最爲珍貴的乃是棋子。乃是永昌所出的棋子,故稱“永子”。是以瑪瑙、玉石及琥珀爲原料煅製成的棋子。冬暖夏涼,擱在棋盤上,黑白分明,煞是好看。迎着光看去,黑色便成藍色或綠色,似如翡翠。而白子則是晶瑩透亮,呈象牙或嫩黃之色。質地沉實穩重,置棋時很是穩定。且色澤柔潤,沒有炫目光亮,凡給人以溫馨舒適之感來。其燒製技藝早已失傳,如今自個手頭的這一副,還是萬壽節時,外地官員搜尋過來的禮物。
後來皇上便轉送與她,可令她高興了好一會子。每每思量之時,便喜歡來上一盤。一步推百,恰如局勢之變。辦了一上午的政務,弘曆亦是有些疲累。出了處所,便慢慢向着杏花春館行去。時綠樹成蔭,百花怒放,風一吹過,樹木的清香,花的香氣,攜着湖面上的水汽自身上拂過,很是舒適。
走了亦有一會,沿着湖心小道,向着院中走去。門邊的幾個侍衛們紛紛放下手中武器,跪了下來。弘曆擺了擺手,示意免禮。踏進院子,一道白色的石板路將院子分隔兩半,皆栽種了幾顆杏數,枝葉繁茂,可見其中的青色果子。
院中一片靜謐,只聞幾聲蟬鳴,卻不見吵鬧,反而更是安靜。小道的盡頭是幾級臺階,踏過臺階便是面闊三間的屋子,明間開門,正懸着淡綠的紗簾。守在門邊的小太監,腦袋一點一點,似是打着瞌睡。
一切都是這般安靜,透着閒閒的懶散。令人見了,也不由放鬆下來。高無庸幾步上前,掀開簾子,趁機不動聲色踩了兩個不要命的傢伙一腳。
兩小太監冷不丁睜開眼,就見高公公陰沉沉地看着他倆,嚇了一跳。再轉眼,果然就見着皇上悠閒的在了過來,立即跪了下來,便要張嘴高呼。高無庸空着的手裡捏着拂塵,給了一人一下子,同時低喝道,“閉嘴”
弘曆會心一笑,便向着裡頭走去。高無庸亦是跟着進去了,臨去時狠狠瞪了他們兩個一眼。進了屋子,就見,窗外是蔥蔥綠樹,窗內是一手托腮,一手捏着棋子的女子。但見她螓首微歪,側顏秀美至極,流蘇懶懶的垂在一旁,胳膊豎起以肘抵在桌面上,捏着一顆黑子兒,似放欲放。指尖兒柔嫩細白,黑白分明,帶着些微的衝擊。整個人皆是透着股慵懶。
身旁的搖籃裡一雙酣睡的佳兒佳女,合成了一副曼妙而又溫馨的畫卷。如此場景,令弘曆瞧了,也不由將朝堂之上所碰見的煩心事兒放了下來。
一旁的容嬤嬤立即行禮後,便要提醒自個主子,就見高無庸對着自個搖了搖頭,又做了個吃的動作。立即心領神會的下去了。
脣畔含着淡淡的笑容,輕輕走了過去,目光掃了一圈,便捏起一顆棋子兒置在棋盤上,“啪”一聲輕響,驚醒了沉思中的嫺貴妃。眼睫一顫,擡起眼來,就見弘曆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個。
“皇上吉祥”嫺貴妃起身一甩帕子,就着弘曆伸出的胳膊站了起來。“臣妾有失遠迎,還望皇上恕罪。”雖是說着中規中矩的話兒,美目裡含着盈盈笑意,透着幾絲俏皮來。眸子一轉,就見弘曆方纔置得那顆棋子兒,打破了一片僵局。
弘曆見她目光轉向期盼,便也坐了下來,笑道,“繼續?”已有好長時日未與她殺上一盤了。景嫺棋風與她爲人一般,清風細雨,不見殺招,一開一合之間彰顯大氣,端得走得是慢慢蠶食,令人防不勝防。
“好啊。”嫺貴妃也是有些手癢,答應得好不爽快。二人你來我往,好不激烈。終究嫺貴妃以五子之差輸了。“皇上,臣妾不敵,您贏了。”
景嫺的棋力莫說閨中,想必在男子之中也是少有,自個也是下了一番苦功方贏了她。正是如此,弘曆心下不免生出幾分得意來。
容嬤嬤早已準備好了消暑的吃食,見二人歇了下來,忙不迭得送了過來。用完了消暑飲品,聊着天。不一會,兩個小傢伙也午睡醒了。也不要人抱,兀自躺在小搖籃中,伸出小胳膊使勁得向上撓着小布偶,便發出依依呀呀之聲。
午後的時光,不過晃眼便過去了。而嫺貴妃已是心有定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