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來,其實大部分事情已經由下面的人安排妥當,程子安過來也只是籤合同交接而已。其實蘇傾想不通,這種程度的事情需要他親自出面麼?可是業務上的事情她懂得其實並不多,作爲一個半路出家的助理,程子安的行程,蘇傾還是無從置喙的。
只是每日跟在他身後,看他鋒利敏銳的談判風格,看他由內而外散發的王者氣度,偶爾也會覺得,眼前這男人有一些的不真實。可是他又真的站在那裡,偶爾抽空遞給她一個只有他們彼此才能察覺到的眼神,就已讓蘇傾覺得,即使是這樣默默地看,靜靜地聽,也是種別樣的幸福。
臨回B市的前一晚,蘇傾收拾東西的時候忽然想起,來的那天,在機場她纔想到要問機票的事情,不禁有些微窘。再一想,回程的機票……貌似也還沒有摸到過吧……
蘇傾想着明天大家都是一起去機場的,被人看到程子安“助理”自己總是不太好的。於是再也靜不下心,把手裡的東西一扔,敲敲浴室的門,衝正在洗澡的朱顏喊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就幾乎是一路小跑着衝到了程子安的房門前。
擡手要敲門的時候,蘇傾才忽然發覺自己的迫不及待。那樣的急切,那樣的藉口……其實不過都是因爲想要見到他吧……這麼想着,擡起的手竟是怎麼都敲不下去。
“程董那我先走了!……哎?”
蘇傾在程子安門口舉着手猶豫不定裝雕塑的時候,那門忽然就開了,一個大肚子的男人拉開門揹着身子一邊對程子安道別一邊往出走,差點直接撞到門外目瞪口呆的蘇傾身上。蘇傾想着這麼健碩的身軀真要踩到自己只穿了涼拖的腳上估計自己的腳明天就可以只穿拖鞋了----前提是外面會包紮上幾層紗布。可是一時卻也被忽然打開的門驚得忘了躲開。還好大肚子略微歪了歪身子,被程子安發現了站在門外的她,一把把人拉住,她才倖免於難。
蘇傾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裡,程子安臉上的怒氣讓她恨不得掉頭再衝回自己房間裡蒙上被子不出來,可是礙着大肚子在也不好意思就那麼走掉。何況她覺得如果自己真的跑掉,以程子安現在這樣的臉色,就算真的追出來把自己拖回去也是可能的。
蘇傾有些尷尬地站在門口,潛意識地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和程子安的關係,可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好藉口,支吾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呃……我是那個……那個……我是問問這位先生……那個……您的房間需不需要什麼服務?”程子安的眼神幾乎射出要殺人的光,臉色已經從不好看變成了鐵青。那大肚子看了半天,明顯覺得這兩人該是認識的,可是偏偏這話聽着又那麼彆扭。再看程子安的臉色,就知道自己此時不走,形同自殺。於是也不再多話,說了句”程董您忙,我就先走一步了”就匆匆離開了。程子安也巴不得他快走,說了句“慢走”,就一把抓過蘇傾的胳膊拖進房間帶上了房門。
蘇傾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站在原地臉紅得根本說不出話,只是不安地低着頭蹭着自己的腳尖。程子安本來一腔的怒火看到她這個樣子反而笑了出來,“那麼請問這位小姐,你可以提供些什麼服務,說來聽聽?”
蘇傾一聽這話,心裡叫苦不迭,可是又不得不小聲解釋道:“那個……你別生氣……我……我是怕人家看到,會對你影響不好嘛……”潛臺詞是,誰讓你緋聞那麼多,我是不得不顧忌,都是爲了你好。沒人打斷,蘇傾只能接着說,“我的意思是想說……我是客房清潔的……結果沒解釋清楚……”偷眼看程子安,已經不再鐵青着臉,只是靠在牆上饒有興味地看她怎麼圓這話。
大概剛纔見客的緣故,他穿了件淺灰色的V領衫,領口開得頗低,尤其他現在這個略微俯着身體的姿勢,甚至隱隱可以看到胸口的弧線。蘇傾不由得悄悄嚥了咽口水,低了頭不再說話等他發落。
結果等了半天沒有動靜,正要擡頭卻恰恰對上程子安近在眼前的胸口,不知何時,他已站到了她面前。蘇傾嚇得條件反射地閉上眼,卻感覺到耳後一陣溫熱的吐息,她聽到程子安刻意壓低,帶着無限曖昧的聲音問着一點都不曖昧的話:“那你有沒有覺得……客房服務生都是有統一制服的?”
程子安說完就直起身朝房裡走去,留下蘇傾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整個臉頰跟充血一樣紅得像在燒。
程子安走了一半,扭頭對蘇傾說:“請問這位小姐,你還準備在我的玄關服務多久?”蘇傾又是一陣腦充血恨不得撞死在牆上一了百了。可是還是紅着臉一步一挪地跟着程子安進了房間。
“說吧,找我什麼事?”
“呃……”蘇傾這纔想起自己已經把來找他的目的忘了個一乾二淨,趕忙說:“哦。那個……我是想問問你,我的回程機票是不是你拿着?”
程子安掃她一眼,卻不回答,蘇傾只得硬着頭皮繼續說,“那個……明天早晨走的時候大家都是一起的吧?我想着被人看到你拿着我的機票總是容易惹閒話的,所以想還是我自己拿着好了。”看程子安挑眉,急急又補了一句:“我保證不會弄丟的!”
程子安是真的沒料到她會補這麼一句,嘆息之餘深情撫額……她還真是……
卻也不急着回答,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慢慢放回桌上,說了一句,“明天我們不回去。”
“恩?不回去麼?”蘇傾一愣,以爲自己記錯時間了。可是再一想,朱顏明明也說明天走啊?她也收拾行李了啊?只得又問:“是有什麼新的安排麼?要幾天呢?大家都去麼?”
“去淺寧。就我們兩個人。”程子安甚至連眼睛都不擡,淡淡地吐出一句。
“呃……”蘇傾已經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兩個人?什麼合同兩個人就能籤啊?再一想,不對啊……淺寧……那個……貌似是……附近很有名的一個旅遊小鎮吧……
想通的時候,不由微微長大了嘴巴。
程子安瞟她一眼,不由在心底笑出聲來,她這副模樣,還真是讓人懷念啊……臉上卻絲毫不露聲色,依舊嚴肅地說:“好了,今天早點回去,休息好,明天早晨早點過來。我們開車過去。”見蘇傾坐着不動,依舊一副懵了的表情,不由想逗逗她,於是索性坐過去摟着她的肩,貼近耳畔,輕輕地問:“這麼不想走的話……不如我們……繼續你未完的服務?”
一語驚醒呆中人。蘇傾像觸電一樣跳起來對着身後一擺手,扔下句“我知道了不會遲到的”就跌跌撞撞地衝出了程子安的房間。留下程子安在身後看着她窘迫的樣子終於還是忍不住笑得彎下了腰。
蘇傾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間,進門的時候嚇得正在疊衣服的朱顏手一顫差點把衣服扔到地下,連忙問她怎麼了,蘇傾哪還有臉再重複一遍,只是把頭埋進被子捶胸跺足地飲恨而泣,怎麼就又被他調戲了……
朱顏何等眼尖的人物,看了一眼,再聯想一下蘇傾出去會見誰,立刻笑得花枝亂顫。走過去拉開被子果然看到蘇傾整個一張番茄臉,不由得又笑。“我說蘇傾,你怎麼每次見完程子安都是這個樣子,你說你一看見他就害羞將來要怎麼過日子啊?”
蘇傾立刻兇狠地一掀被子跳起來喊:“誰見他了誰見他了!我纔沒見他!我又不是酒店服務生沒事找他幹嘛!”
“好吧好吧,你沒見他。那你臉紅什麼?”朱顏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依舊逗她。
蘇傾自是無言以對,只覺得再這麼下去臉非得被自己烤熟不可,憤恨地一甩頭,對朱顏喊:“你們是一夥的!太過分了!我去洗澡!”就一頭扎進了浴室。剩下朱顏在外面笑得東倒西歪幾乎連眼淚都笑出來。
第二天一早,朱顏看着蘇傾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一副生怕遲到的樣子少不了又是一番調笑。蘇傾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心裡只想着趁着大家還沒有起牀的時候先走掉好了,省得到時候又惹出什麼話來總是不太好的。
結果到了程子安的房間一敲門,發現他居然比自己都早,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吐舌頭,心想難不成就爲了比我早你一晚上沒睡?
程子安眼風掃過來看蘇傾一臉古怪的表情,就知道她又不知道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了。走過來敲了她的額頭一下,說道:“大早晨的,把你這副不倫不類的表情收一收,準備走了。”
蘇傾暗叫倒黴,居然被他看到。只好認命地乖乖跟在他身後離開了酒店。想到未來幾天都要跟他單獨在一起,臉不由地又微微紅了起來。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掩飾過去,轉過頭去問正在開車的程子安:“你就這樣走掉,公司的事情不多麼?”
“這次的事情完了之後,暫時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
“喔。”蘇傾稍稍感覺安心了點。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不會是來之前就計劃好要去淺寧了吧?”
“你有什麼疑問麼?”
“呃……沒有……”其實是收到你眼神裡的威脅,有也成了沒有……
因爲走得早,兩人到淺寧的時候纔是中午十一點多。旅遊淡季,人並不算多。在B市待得久了,每天面對熙熙攘攘的人羣,忽然靜下來,蘇傾只覺得忽然長出了一口氣。一眼都捨不得錯過得貼在車窗上細細打量着這座古色古香的小鎮。
沒有形色匆匆面無表情的行人。沒有喇叭按得震天響的車流。有的只是一道道交錯的小巷,偶爾還有穿着民族服飾熱情招呼遊人的店家主人。穿過小鎮的一段河流映出碧色的清澈,點點流淌着的不僅是水波,更多的是說不清的別樣風情。
程子安似乎對這裡很熟悉,蘇傾坐在那裡看着他七拐八拐開進了一條小巷裡。外面看來似乎沒什麼不同,進來才發現竟是很深的一條路。程子安把車停在一個小木門前的時候,蘇傾壓根都還沒反應過來,難道……住這裡?
果然進去了才知道程子安的選擇是永遠不會錯的。這樣小的一扇門後竟是一家很精緻的旅店。最特別的地方是這裡的房間並不多,但是每一間房都有着不同的風格,古風的,皇室的,歐式的,粉紅少女式的,甚至還有洞房,蘇傾看得幾乎呆住。
最後程子安走過來把正在對着洞房發呆的蘇傾拉走,看她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忍不住悄悄附在她耳邊調笑一句,“想住這間?”
蘇傾這才反應過來,連羞帶惱地甩開程子安跟着服務人員走進了程子安訂得房間。
推門進去,房間並不大,但是充足的光線灑進來,暖融融地透着絲絲縷縷的溫柔。米色的格子窗簾,大大的同色系的牀,沒有沙發,卻有兩隻挨在一起的手掌型小沙發。一個小小的陽臺延伸出去,甚至還有不少青翠的盆栽。
蘇傾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怎麼都想不出這間房的風格到底該怎麼定義。於是扭過頭去問帶着他們走進來的那個小姑娘,卻得到一個讓她幾乎忍不住立刻回頭去看着程子安的回答----家。
多久沒有聽到這個詞了。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刻意地不去想,刻意忽略身邊每個人的表情,只因爲害怕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會在想起的時候煙消雲散。可又總是夢到,很多時候清晨醒來,都只能坐在牀上發呆,似乎一擡頭就可以看到從前自己的臥室裡掛着的那隻小小的紫色風鈴。可終究不再是現實。而她也只是個沒有家的孩子。
蘇傾很想回過頭去看看程子安臉上的表情,想看着他的眼睛。可最後還是狠命忍住了沒有。即使他們離得這樣近,即使這個時候他就站在她身後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不論她怎麼自欺欺人,也無法掩飾這個男人終究不是自己的這樣無情的現實。他是程家的繼承人,他是沈煙的未婚夫,他是多少女人眼裡的王子……可那麼多身份裡,卻終歸沒有一個讓她有資格享受他給的家……而她也清楚地意識到,當這場旅行過去,也許這時多一刻的溫情都會變成血脈裡的毒,再也戒不掉,留下永遠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