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人曾經說過, 當一個人口口聲聲想要索求真相的時候,卻並不一定真的有勇氣去面對即將得到的事實。自欺欺人,有時候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朱顏終於忍無可忍地奪走蘇傾手上那份報表, 整個身子湊過來盯着她眼睛, 若有所思地問道:“我說蘇傾, 你今兒到底怎麼了?從我走進這個辦公室開始你這眼神就沒離過我啊。說實在的啊, 你看得我是真心慌, 要不你跟我說說到底什麼事?我要是能幫你我肯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就是你可千萬別再盯着我看了啊。”
蘇傾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連聲道歉。
昨晚程子安依舊沒有回來,所以之前在婚紗店裡聽到的事情便也無從考證。
只是卻怎麼也忘不掉那時站在人來人往的鬧市區, 骨髓裡卻泛起一陣一陣寒意的感覺。葉萌說,她需要一個解釋。可是, 除了苦笑, 蘇傾真的再也給不出任何答案。
沉默了許久, 直到葉萌幾乎要暴跳如雷的時候,蘇傾斟酌着緩緩說道:“我想, 沈煙要嫁的人一定不是子安。”
“她不是程子安的未婚妻麼?婚約沒解除,她能轉眼就嫁給別人麼?”
一句話就碾碎了蘇傾所有的理由。只是忽然想起早晨在家裡聽到得那張只有一首歌的CD,蘇傾咬了咬牙,用力地吐出一句話:“不管怎樣,我就是相信他。”
葉萌一愣, 忿忿地跺了跺腳, 看到蘇傾臉上越來越執着的表情, 不禁在心底大罵程子安。到底是心疼蘇傾大過其它一切情緒, 最終也只能是不停地嘆氣, 敲敲蘇傾的額頭道:“我算是敗給你了。如果……我只是說如果……遇到難過的事情,記得你還有我。”
蘇傾哽咽着點點頭, 握緊了葉萌的手。
只是晚上回到家裡,推開門,卻仍舊是一片清冷。沒有一點光,沒有一點聲音。他還是沒有回來。
站在門口愣了很久,蘇傾纔想起應該開燈。旋亮客廳角落裡的地燈,卻忽然覺得刺眼,手忙腳亂地關上,眼淚卻已經來不及阻止地掉下來。
即使可以在葉萌面前咬牙切齒說得堅定,可是總歸還是會覺得害怕。因爲不知道,現在相信他,還來不來得及。因爲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決定放棄自己,這條路她還能一個人走多遠。
無數的念頭把空蕩蕩的房間都塞滿,壓抑得人連呼吸都要費盡力氣。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的,只是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蜷縮在沙發上,腰疼得幾乎要斷掉。
可是那些睏倦的疼,卻都比不上一覺醒來,面對的不是那人熟悉的容顏,而是滿室的清冷時,心裡的絕望。
清晨五點半。天都還沒有亮,蘇傾卻已是再也睡不着。拿過手機反覆摩挲着光滑的屏幕上他輪廓鮮明的臉頰,腦海裡一遍遍回閃着在一起的這些日子裡那些細碎的小片段,想念撲面而來。
這房間裡,到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甚至閉上眼,耳邊都還有他帶着溫度的聲音。
在家裡的時候,他總是喜歡抱着她。沙發上也好,書桌前也好,只要是能坐下的地方他就非抱着她不可。有一回問他時,他就湊上來在自己嘴巴上親個不停,然後甚爲得意地炫耀說,“看到了吧,多方便。”弄得蘇傾又羞又惱拿他沒轍,下次卻照舊逃不開他的偷襲。
蘇傾愛喝飲料,從前自己住的時候家裡冰箱一年四季都藏着無數碳酸汽水。結果搬進來之後被程子安皺着眉頭大大地教育了幾次,大意是說你每次都疼得要死要活,怎麼平時就不注意保養些。理由很讓人心服口服外加尷尬不已,當下她便也順從地答應了。奈何蘇傾總是隔不了幾天就又忍不住,抱着程子安胳膊左撓右撓,貓一樣哀求他就只喝一瓶可不可以。結果試了幾次,每次都被他直接覆上來吻得七葷八素,吻完之後他眼睛亮亮地問她還要不要喝,她就只能傻傻地搖搖頭,盯着他軟軟的脣發呆。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程子安比飲料好喝。那以後,便也勉勉強強地戒掉了那樣的習慣,從此改喝溫暖的蜂蜜水。
……
只是,當所有的習慣都因着他而面目全非的時候,他卻丟下了她。
再也沒有辦法坐在家裡胡思亂想,蘇傾只好匆匆洗了臉刷了牙,失魂落魄地出了門。清晨的城市,安靜得讓人煩躁。冷冽的空氣透過衣服的每一分罅隙,只一會兒便覺得連睫毛都凍上了一層薄霜。只有放在口袋裡,牢牢地抓着手機的那隻手,卻仍是微微有些熱度。
等到蘇傾發現身邊的車和行人忽然間都多了起來,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知不覺地走了快要有一個小時。胳膊因爲一直插在口袋裡的手而變得有些僵硬,費了很大的力氣,蘇傾才能把手機哆哆嗦嗦地掏出來。屏幕一瞬間就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覆在兩人透着笑意的眼眸上,蘇傾一怔,伸手拂去。
然後站定,閉着眼輸入號碼,不給自己一秒鐘猶豫的機會,按下了通話鍵。她實在有些太想他。想到幾乎連自己的生活都變成他的存在帶來的附屬品。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機械化的女聲柔柔地傳來,卻讓蘇傾有些回不了神。緊張了那麼久,下定無數決心才撥出的號碼,如今卻是無人接聽。於是,所有準備好的解釋,那些好不容易纔攢下來的勇氣,都像是蒲公英的種子,吹散了,就再也聚不起來。
蘇傾站在原地無法動彈地盯着手機發呆。只因爲忽地想起他曾經在耳邊甜膩地說過:“蘇蘇,我的手機從來都不關機,因爲我想讓你永遠都找得到我。”
可是現在,無論蘇傾重撥幾次,甚至反反覆覆地檢查號碼是否有誤,重新輸過再呼出,迴應她的,都只有那樣一句冰冷的自動答覆。
找不到他……她真的找不到他了麼……
寒冷讓思維都變得遲鈍,等蘇傾終於想起不論怎樣,程子安總還是會去公司的這件事情,便像是突然又活過來似的迫不及待地往公司的方向狂奔過去。
想要見到他的心情太急切,所以當她發現程子安整整一上午都沒有出現的時候,失落的心情就更加覺得難以忍受。
等到朱顏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她便像個無助的孩子忽然看到可以帶自己回家的人一般,一錯不錯地盯着她,腦海裡翻來覆去的都是一件事,一定要問問她程子安在哪裡。可是話到嘴邊,卻終是問不出口。萬一……她並不知道呢。或者……她的答案會讓她恨不得從來沒有問出口過。千萬種想法翻騰而過,一個上午,蘇傾都渾渾噩噩地打不起精神,惟獨看到朱顏的時候會緊張到連手都在抖。
此時朱顏湊到面前盯着蘇傾的眼睛一臉探究的樣子,更是讓她覺得有些心慌意亂。一時支支吾吾地更加開不了口。
倒是朱顏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有些恍然大悟地笑得花枝亂顫。“我說小蘇傾,人家也不就是去一個星期德國而已,身邊還跟着梵歆這個大管家外婆加八卦祖宗,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能怎麼着了。你呀,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了,知道的看你是念夫心切,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這是吵架了呢。想他了打個電話就是了,奢侈一次半次沒關係,回頭我給你報手機費。”
朱顏說完便匆匆忙忙地拍拍蘇傾肩膀道:“行了行了,別難受了。這表情看得我都心酸。”然後整整衣服有些神秘地悄聲道:“哎,蘇傾,我可走了啊,我媽給我安排一相親,據說對方帥得那是人神共憤啊。所以爲了我的終身幸福,下午我就不回來了,有事幫我兜着點兒啊。”話音落時,朱顏人已走出了蘇傾的視線。
而蘇傾強堆起來的笑容在她走出門的那一刻便再也撐不下去。原來……他在那麼遠的地方麼……
說不出心底究竟是因爲終於有了他的消息而安定下來,還是因了此時此刻與他的距離遙遠而更加撕心裂肺地想念。只是,卻終於可以小小地鬆一口氣----既然朱顏都還不知道他們吵翻的事情,那麼……也許她還可以期待他回心轉意呢……
這樣卑微的念頭,讓蘇傾怔在座位上許久。好像自從回來之後,這一顆心便再也無法用層層的強顏歡笑抑或假裝堅強包裹起來。從前那個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蘇傾,已經被他親手褪去所有僞裝。如今的她,是一隻被人揪出殼裡的蝸牛,柔軟的身體,連一點點的刺激都承受不住。可是,他卻不再像答應過得那樣,溫柔地把她捧在手心裡。
程子安……程子安……
從未覺得一週如此的漫長過。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很晚纔回去,早晨便早早地到公司。蘇傾覺得自己好像是一臺被人上了發條的機器,只能按部就班地過着單一枯燥卻又讓人忙得忘記所有其它情緒的生活。
週一一早,蘇傾便早早地起了牀。事實上,自從知道程子安今天就會回公司上班之後,蘇傾昨天一整天都是在坐立不安中度過的。一晚上幾乎沒能閉眼地煎熬着,好不容易等到鬧鐘響,就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房間昨晚已經仔仔細細地打掃過,如果他今天回來……搖搖頭,不管他回不回來住,只要還能她找到他就好。
坐在辦公室裡,卻仍舊魂不守舍,豎起耳朵聽着周圍人們的八卦聲。忽然聽到有人說:“哎,程董回來了啊?我看到他的車了。快快快,趕緊幹活吧。”
一瞬間只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緊張地整個身體都發麻,蘇傾想了想,避開衆人的視線,裝作去洗手間,繞道上了樓。
站在程子安的辦公室門外時,蘇傾甚至不得不用一隻手狠狠掐住另一隻手才能讓自己繼續往前走。何洛看到她,愣了一下後有些不自然地打招呼。蘇傾皮笑肉不笑地勉強回了一笑,之後不禁有些暗暗懊惱着,當初連高考都沒有這麼緊張吧……
不停地深呼吸再深呼吸之後,蘇傾終於擡手敲了敲門,聽到那個朝思暮想了許多天的聲音說“進來”時,卻又幾乎緊張地差點要轉身落荒而逃。
好歹還是硬着頭皮推門進去,開始的時候沒敢擡頭,低垂着眼簾盯着自己的鞋尖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挪進去。半響房間裡卻依舊沒有一點動靜,蘇傾閉上眼一咬牙,終於擡起頭看向房間正中央,剛動了動嘴,卻在目光觸及房間裡的人時整個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