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躺在牀上含着淚默默發誓, 以後早晨醒來,如果程子安還在身邊就是裝睡裝到神經衰弱也絕對不能睜開眼。那個男人現在只要隨便給點陽光,立刻就會燦爛到自己身上, 以至於蘇傾從早晨躺到現在, 都還覺得腰痠腿軟, 窩在被子裡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正在胡思亂想, 忽然被子被人一把抖開, 蘇傾一驚,“啊”地叫了一聲差點滾到牀底下,結果在最後關頭還是被程子安伸手撈回來。程子安剛洗過澡, 身上涼涼的,帶着一股沐浴液的香味, 幽幽地一個勁兒往蘇傾鼻子裡鑽。感覺他貼上來, 把蘇傾連人帶被子一起摟在懷裡, 低頭蹭了蹭她的頭髮,輕笑着說:“這麼不想起牀?難道是在等我?不然……我再幫你翻翻身?”蘇傾只覺得一陣戰慄從頭頂直傳到腳心, 急忙一個骨碌從他懷裡滾回牀上,擡腳踢過去想把他甩開,結果被程子安伸出手輕輕鬆鬆地抓個正着。一時不由大喊道:“啊啊啊啊!!我死也不翻身了!!你快出去我要穿衣服!!”
程子安看着蘇傾緊緊抓住被子角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笑得更加開心,卻也不再逗弄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只是走前不忘說一句:“蘇蘇, 下次不要再買背面有那麼大一張猴子臉的內褲了。”毫不意外地看到蘇傾瞬間石化的臉, 才心滿意足地帶上臥室的門走了出去。
蘇傾捶牀。葉萌我恨你……你是爲什麼要買這麼幼稚的東西送我的啊……嗚嗚嗚嗚……
吃過早飯, 程子安便拖着蘇傾出了門, 一路上也不告訴蘇傾去哪裡,只一臉神神秘秘地笑着揉亂蘇傾的劉海, 然後就專心致志地開着車,再不肯透露一個字。
結果走走停停,程子安竟是載着蘇傾到了B大的校園裡。蘇傾有些吃驚地看向他,卻被程子安牽着手拉下了車。
B大的校園作爲本市一大旅遊點,不論哪個季節來都總是令人賞心悅目的。雖然這個時候花壇裡的花已經都撤掉了,但是校園裡隨處可見的雕塑和松柏卻依舊帶了清爽的氣息撲面而來。三三兩兩的學生結伴而行,一時間蘇傾竟也感覺自己又回到了久違的學生時代。
程子安伸手接過蘇傾手裡的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牽着她轉上一條小路。他今天穿着一件米黃色的風衣,這時走在校園裡,竟也有了一絲學生的味道。蘇傾看看他,再看看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嘴角就向上揚起,忍不住地偷偷笑起來。
女孩子的虛榮心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自己身邊站着的那個人。在G市上學的時候,班上的同學開學沒多久就迫不及待地湊成了一對一對,惟獨蘇傾一直都是單身。有時候晚上下了自習,一個人走在安靜的校園裡,戴上耳機低下頭,雖然就可以不去看身邊不時經過幸福的情侶,可是心裡卻總歸是寂寞的。
也曾有人給她發短信甚至直接站到她面前說出“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這樣的話,可是都被她婉言拒絕了。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她外表看上去是個柔柔順順的女孩子,實際上卻是對感情冷淡至極。甚至曾經有過因爲在她那裡受了挫,四處罵她冷血的人,卻都被她一笑置之,本就無關緊要的人,隨便說什麼都好。因爲不在乎,所以不會難過。
可是卻只有自己才知道,所謂冷淡也只不過是因爲面對的那人不是他。就好像早已看遍最好的山水,再去面對花園裡的假山假水,自是再也提不起一點興趣來。
如今他卻站在自己身邊,像是最普通的大學男生一樣,一手拎着自己的包,另一隻手牢牢牽住自己,徜徉在校園的林蔭小道上。享受着來來往往的人羣送來欣羨的目光,蘇傾只覺得這幸福來得太過匆忙,甚至有些許的不真實,太過眼花繚亂地令人炫目。
程子安似乎對B大很是熟悉,牽着蘇傾七拐八繞走進了一棟白色的教學樓裡。蘇傾以爲他是來找人的,便沒多問,跟在他後面上了三樓。結果程子安上了樓徑直拐進一間階梯教室裡。這間教室明顯下節有課,前面的座位已經差不多被瓜分完畢,蘇傾暗自納悶,難道程子安要找的是這裡的學生?
直到程子安笑得一臉高深莫測地挑了後排的兩個座位擦乾淨牽着蘇傾坐下來,她才忽然反應過來,他是……帶她來聽課的?一時驚訝得甚至說不出話來,只能看看身邊的人,再看看前面的學生悄悄投來好奇的目光,除了不可置信還是不可置信。
結果下一秒鐘,看到夾着課本走進門來的那個窈窕身影,蘇傾差點要一頭撞在面前的課桌上。穿着棉布的格子襯衣,卷卷的頭髮紮成馬尾,甚至還帶了一副不知道有沒有度數的眼鏡,那人卻不是程梵歆是哪個?
正要扭頭去問程子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已經貼上來在她耳畔輕輕道:“我姐的正式職業是B大的德語老師,據說講得不錯。”蘇傾一愣,下一秒不禁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結果程子安解釋完竟然順嘴在她粉嫩的耳垂上輕輕咬了一下,才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坐正了身子,剩下蘇傾坐在那裡手忙腳亂地臉紅得幾乎要冒煙。
程梵歆今天一進教室,就覺得氣氛略微有些不對。前排那幾個女生一直在不停地交頭接耳,還時不時地回頭往教室的最後排偷偷看去。結果程梵歆順着她們的目光看過去,便看到了附在蘇傾耳邊不知道說什麼的自家弟弟,當然程子安光明正大調戲蘇傾的樣子,她也一點不落地收進了眼底。
程梵歆不禁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卻也不揭穿他。只是心底暗暗好奇,程子安這次真可謂是用心良苦啊,竟然連自己都利用起來了。看來昨天還真是做了件好事啊……
她輕輕咳了咳,底下便瞬間變得安靜起來。程梵歆眯了眼看向程子安,卻對上他一臉若無其事彷佛完全不認識自己的表情,不由地在心底笑得無限奸詐。程子安啊程子安,你也有落到我手裡的一天!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清了清嗓子程梵歆開口道:“昨天講到德語裡各個家庭成員的稱呼問題,下面請一位同學來幫大家回顧下課文,大家請把書翻到第142頁。”目光假意在教室裡環視一週後,便笑得格外燦爛地停在蘇傾身上。
蘇傾從看到程梵歆的那一刻就恨不得把頭埋進桌子底下,這時看到程梵歆有些奸詐的笑容不禁嚇得渾身寒毛都要豎起來。果然下一秒程梵歆的聲音便清清楚楚地傳來:“不如就請坐在倒數第四排那位長頭髮女生來幫大家念一下這段課文吧。”
蘇傾幾乎當場哭出來。這真是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蘇傾大學裡選得是英語專業,當時輔修的第二外語是法語,對德語可謂是一竅不通。不要說她現在根本手裡沒有課本,就算是有那也是讀不出來的啊。
結果蘇傾支支吾吾地還沒開了口,便聽到程子安略帶磁性的聲音道:“程老師,我們不是這個班的學生,只是聽說您的課講得很好,就忍不住想來聽一聽。我們沒有書的,您還是換個同學念課文吧。”
結果程梵歆根本不買自家弟弟的帳,立刻迴應道:“既然是這樣,就更該讓我看看你們的水平了。如果差得太遠,我建議你們還是從頭學起,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的好。”
程子安恨恨地瞪了程梵歆一眼,結果被程梵歆在講臺上十分挑釁地瞪回來。程子安無法,只得問附近的同學借了書來,翻到指定的頁碼,掃了一眼講臺上一臉邪笑的程梵歆,極不情願地替蘇傾唸了起來。
開始的時候,蘇傾在手心裡捏了一把汗,害怕程子安讀不出來這人就丟大發了。結果下一刻程子安無限純正的發音便從他堅毅的脣角緩緩滑出,蘇傾不禁愣在原地。看程梵歆笑得益發開心,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早就知道程子安會德語的啊……
一段課文讀完,底下早已竊竊私語亂成一團。女生們眼睛裡都是崇拜的光芒,男生們則是不屑地看向他,似乎在嫉恨他奪去了自己的風頭。蘇傾卻只恨不得把頭埋得再低些,只因爲那些女生的眼神裡幾乎要射出刀來,就連程梵歆都笑得格外不懷好意地一直盯着自己。
不過好在程梵歆沒有再爲難蘇傾,程子安讀完課文之後,就擡眼一臉威脅地盯着講臺上的人。結果程梵歆完全視他的眼神如無物,點點頭之後開口道:“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只是有些詞的發音還是需要改進的。”蘇傾只覺得程梵歆忽然間笑得幾乎要雙手叉腰般揚眉吐氣,背後隱隱一股寒氣泛上來,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聽到程梵歆幽幽地開口道:“這位同學,請你再重複一下‘Die Schwester’,姐姐這個詞的發音。”
蘇傾無限尷尬地側臉去看程子安的表情,果不其然地看到他眼角微微抽搐地死死盯住程梵歆,但是礙着這麼多人,終於還是咬牙切齒地念道:“Die……Schwester。”
“很好,比上次好多了。那麼,請再跟我讀一次,Die Schwester。”
這一次,蘇傾發誓,她聽到了程子安手指骨節的清脆響聲。
到最後,程梵歆終於心滿意足地放過了程子安開始講課,只是仍然不忘叮囑一句:“這個詞其實應該是很好發音的,這位同學你很有潛力,回家之後一定要多多練習。”
蘇傾窘掉。請問……這樣的老師……是爲什麼可以做老師的……
拋開這段插曲不談,程梵歆的課還是講得很有水平的。旁徵博引,侃侃而談,實是有趣的很。簡單的文字到了她嘴裡,便化成無數令人捧腹或是感動的故事。總之一件課結束的時候,蘇傾甚至沒怎麼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倒是程子安看到蘇傾一臉崇拜的表情後,在一旁有些不屑地撇撇嘴----這些故事不知道有多少還是自己和容瑄當初講給她的呢。
下課以後,趁着程梵歆被提問的學生纏着走不開的時候,程子安牽了蘇傾的手飛快地溜出了教室。雖然心裡有些後悔,實在不該圖方便選了程梵歆的課來聽的,但是看到蘇傾一臉的眉飛色舞卻又微笑起來。只要她覺得開心,便什麼都還好。
兩個人慢慢地走在安靜的校園裡,陽光溫柔地流轉在眼角眉梢。蘇傾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怎麼會想到要帶我來聽梵歆姐的課啊?”
程子安想了想,忽然帶了無限認真的語氣,低下頭看着蘇傾的眼睛說道:“因爲我想要彌補,我們曾經錯過的那六年時光。我想知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曾過着怎樣的生活。我想知道,如果現在重頭來過,是不是還來得及。”然後他擡手撫上蘇傾軟軟的劉海,“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久。”
話音未落,蘇傾已經撲進他懷裡,雙手緊緊地攬住他的腰。程子安笑了,俯首蹭蹭她的頭髮,一手拍着她的肩輕聲安撫道:“蘇蘇,這可是在校園裡,太熱情了我吃不消的。”蘇傾這才擡起頭來一把推開他,努力掩飾着泛紅的眼圈,恨恨道:“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大色狼!”程子安笑起來,一伸手把蘇傾整個摟緊,語氣輕柔地說道:“以後不會再騙你了。我發誓。”蘇傾這才鼻子酸酸地狠狠點了點頭,賭氣把眼淚全都抹到他胸口的衣服上。
兩人在偌大的校園裡走走停停,聊着蘇傾在G大的生活,偶爾說到辛苦的部分,便不動聲色地跳過去,一時竟也覺得六年實在是須臾過眼,短暫如浮光掠影。
兩人慢慢走着,享受着平日裡難得的片刻溫馨,一時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份,只記得身邊這一人存在。直到走近圖書館的時候,卻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程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