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然擡起手, 在門上徐徐敲了幾下,裡面卻一點回應都沒有。再敲,仍是沒有人理會。沒來由地有些心慌,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瞬, 忽地返身往樓下走去, 卻正好遇到往上走的葉萌。
葉萌看到他一愣, 下意識地問:“你怎麼下來了?見到阿傾了麼?”
莫家然搖搖頭:“沒人開門, 我不知道她在不在裡面,先往房間裡打個電話看看吧。”
剛剛纔涌上心頭的驚喜,此時看到莫家然臉上失落的神情就都變成了焦灼, 葉萌猶豫地望了一眼二樓的方向,最終還是點點頭跟着莫家然回到了前臺。
結果剛纔那個接待員一聽莫家然說沒人開門, 第一個反應竟然是:“不可能。我對她印象很深的, 她若是出去我肯定知道。”一時葉萌和莫家然兩人面面相覷, 竟是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擔憂。
到底還是打了電話到蘇傾的房間裡,漫長的等待音過去仍舊是無人接聽, 莫家然掛掉電話,擡頭問道:“您可以幫我開下208的房門麼?”
離開的時候有多艱難,再見面時便有多煎熬。當初離開的時候,便是希望她沒有自己的這份困擾可以過得更幸福,所以才能強迫自己走那麼遠。可是, 莫家然設想了無數種重逢的畫面, 卻從未想過, 再一次見到的, 會是這樣了無生氣的蘇傾。
房門打開的一瞬間, 莫家然已迫不及待地邁步進去。厚重的窗簾緊緊閉着,入眼盡是一片昏沉沉的黯淡光線。牀上那人, 靜靜地陷在這樣沉寂的氣息裡,一動不動,整個身子緊緊地縮成一團,安靜得讓莫家然一瞬間竟然失掉了向前走的勇氣,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向雪白的牀單下那一張更加蒼白的臉。
他忽地想起他們都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她每次生病發燒的時候就變得格外纏人,喜歡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喊他“家然哥哥”,表面上一幅軟不禁風的樣子,實質裡卻是在藉着這樣的便利條件對他頤指氣使佔盡便宜。而那時的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沒察覺,由着她使喚。現在想起來,他寧可永遠那樣寵着她,慣着她,哪怕她的要求再過分,也總好過現在這個無知無覺躺在那裡的她。這樣的她,刺得他眼眶發疼,連一步都沒有力氣再靠近。
到底還是葉萌在看到蘇傾的一刻,眼淚已是決堤而下,推開擋在身前的莫家然就捂着嘴衝到了牀邊。離得近了纔看清,蘇傾的臉上竟是一點血色也沒有,只顴骨處一抹嫣紅格外觸目驚心。那樣脆弱的神態讓葉萌一時竟不敢碰她,只剩了眼淚還在不停往下掉,嘴裡喃喃地喚一兩聲“阿傾”。良久才顫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上蘇傾的額頭,滾燙的溫度印在手心裡,她才整個人如夢初醒般回身衝着莫家然哭着喊道:“家然,你快過來看看阿傾。”
聲音太過焦急,莫家然只覺得渾身一涼,下一刻才忽地重新活過來一般大步走到牀邊,葉萌讓出地方,莫家然只略略瞟了一眼蘇傾散在枕頭上凌亂的髮絲和全無生氣的模樣,便再也不能多看一眼。他俯下身,輕輕懷住蘇傾,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在懷裡。
手臂裡的身子溫軟無力,莫家然溫柔地貼近蘇傾輕靠在他肩上的臉頰,滾燙的溫度讓他不由更緊地抱住了她,心像被粗糙的沙石來回磨礪到痛楚。
這一路的奔波,這一路的焦急,直到這一刻纔敢真的把提起的心放回去。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終於那樣清晰而深刻地意識到,他已再也無法承受六年前那樣的失去。即使她從來不曾屬於他,即使她從來不曾愛過他,但是總要讓他知道她在哪裡,知道她好不好,這一刻心,才能不再疲於流浪。雖然也會累,雖然也會在夜深的時候感到悲傷,卻總好過一顆心無時無刻地懸着,想象她在哪裡,過着什麼樣的生活,來得仁慈。
嘆了口氣,莫家然扭頭囑咐葉萌:“葉萌,你把阿傾的東西收拾一下,然後把房間退了,我先抱她去醫院,等會兒電話聯繫吧。”葉萌又看了一眼莫家然臂彎裡的蘇傾,眼神複雜地看着莫家然點了點頭。
“你們也真是的,本來一個小感冒轉成肺炎還不夠,還非得等人燒成這樣才送過來。”
莫家然聽着醫生責怪的口吻不由地眼神更暗了些,一時竟連分辨的力氣都沒有,只沉默地聽着醫生又叮囑了些事項。把醫生送出門,葉萌回到病房,看着坐在蘇傾身邊一臉倦容的莫家然不由地有些難過。如果當年他晚一些再出國……如果那年被逼到絕境的時候陪在蘇傾身邊的是他而不是程子安……如果一開始他就握緊了蘇傾的手不曾放開……那麼多如果,此時想來,卻如同致命的鎖,一把一把套牢了這兩個在各自感情裡日夜煎熬的人。
最終,葉萌還是選擇了轉身走出病房,輕輕幫裡面的人帶上門,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莫家然。這個人……心裡到底有多苦呢。這樣跨過重洋地飛回來,卻只能在她睡着的時候這樣仔細地看着,等到面對面的時候,便又把所有情緒都藏起來。
不忍再看下去,葉萌移開視線走出去,一回身,卻差點撞到站在身後的人。誰知一扭頭,卻看到程子安沒有表情的臉,那樣冷漠的神情,看得葉萌渾身一涼。可是轉瞬想起蘇傾躺在那裡幾乎去了半條命的模樣,一時又心疼得對眼前人咬牙切齒。剛纔打電話告訴他找到蘇傾的時候,也只是因爲早晨看過他焦急的模樣,那一刻,她確實是心軟了的。可是現在他怎麼又是這麼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不由地有些怒火中燒,葉萌猛地扯過程子安的袖子,一直把他拉到離病房很遠的地方纔停下來,恨恨地瞪着他道:“看也看過了,你是不是可以走了,免得阿傾醒來看到你又難過。”
等了許久,卻沒有等到回答,葉萌氣得一跺腳,“怎麼一個兩個都是這麼個脾氣。你也不進去看她,也不走,那你說,你到底要怎麼樣?”
程子安視線垂在地面上,仍舊無法回神地想着剛纔在病房門口的那一幕,想着莫家然輕柔地撫上蘇傾的額頭,眼神裡是數不盡的寵溺。出乎意料的,竟然沒有一分嫉妒,滿滿地壓抑在心上的,只有自責和悔恨。如果那時是莫家然……他一定不會那樣不信任她吧……就算是那些漏洞百出的謊言全部都是真的,他也一定不會就那麼輕易地讓她走掉……
這樣的想法讓他幾乎恨不得時光可以逆轉……那樣……
“喂,你倒是說句話!”葉萌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了無限凌亂的思緒,程子安鬆開不知何時已經握緊的拳,擡眼向蘇傾病房的方向看過去。良久,才聲音沙啞地說道:“我會走。但是那之前,我想要見見她。”
葉萌正要發作,卻忽地掃到走廊另一邊,莫家然從蘇傾病房裡走出來,衝着自己招了招手。只是臉上的表情卻在看到程子安的一瞬間凍成了冰。
葉萌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程子安已經快步朝對面走了過去。葉萌一愣,連忙小跑着追過去,走到近前,才欣喜地問道:“阿傾醒了?”
莫家然沒有回答,卻在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忽地出手一拳迅疾凌厲地打在了程子安臉上。程子安下意識地避了一步,卻仍是被掃到脣角,血絲瞬間便滲出來。葉萌倒吸一口冷氣,連忙衝過去拉住還想繼續打下去的莫家然,壓低聲音焦急地勸道:“家然,別在這裡動手。阿傾還在裡面。”
莫家然看着眼前這個衣衫凌亂,明顯也已經筋疲力竭的男人,一時竟也無法再揮出拳去。只能恨恨地用眼神盯住程子安,聲音冰冷地問道:“當初你答應我的事,你都做到了麼?如果沒有,那就請你離開這裡。”
程子安擡手擦去嘴角的血跡,再擡眼時,竟已全無剛纔一閃而過的脆弱眼神:“見不到她,我不會走的。”
莫家然冷笑:“喔,是麼?你……”
話音未落,卻忽地聽到身後病房裡蘇傾仍舊夾雜着喘息的聲音:“家然哥哥!咳咳……讓他進來吧。”
莫家然一時再也無法開口,心像是被擱在烈火上灼燒,只能攥緊了指尖,用盡量溫柔的聲音回身衝裡面說道:“好。你別急,慢慢說,水在你手邊,有什麼不舒服就讓他叫醫生。我和葉萌……去看看還有什麼手續要辦。”
說完沒再聽到裡面人回答,莫家然不再去看程子安,側身讓出道路,只是在程子安經過身邊的時候,極其疲倦地低聲說道:“希望你……別再讓我失望。”
程子安一愣,下意識地看過去,卻只看到莫家然離開時略顯蕭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