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爐中的木炭蓽撥作響,將整個房室哄得暖暖的,蘇紫瑤坐在臥榻之上,整理着從外面折回的紅梅。
碧淵端着幾碟新鮮的點心從外面走了進來,蘇紫瑤點了點頭問道:“素月回來了?”
“回來了。”碧淵將點心放到桌上,有些不解:“小姐對這個安姨娘倒是挺上心。”
“她不是池中物。在這個府中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今日我雪中送炭,來日她即便不涌泉相報,也會顧念幾分今日的情分,以後你會明白的。”
碧淵應了聲,臉上還是有些懵懂,遂轉開了話題:“小姐,奴婢看王爺今天還是偏着您的,讓您一下子就把那幾個世家小姐請了出去,現在府中的人都在議論着小姐的英明呢。”
蘇紫瑤摘花的手一頓:“他巴不得我這麼做,又怎會不偏着我?”
蘇紫瑤轉頭看清迷惑的碧淵,微微一嘆:“攝政王爺權勢滔天,朝中的大臣想要巴結也需知道巴結的路子。送這麼些小姐進府,能巴結上攝政王是一回事,今後出了什麼變故,看清時勢,明哲保身,又是另外一回事。”
“小姐的意思是這些小姐都是那些朝廷官員故意安排在王府的眼線?”
蘇紫瑤點了點頭,取過一把剪刀剪去梅枝上多餘的枝葉:“他需要藉由我的跋扈來趕走這些眼線,而我則需要藉由他的縱容來奠定自己的地位,各取所需,所以算不得什麼偏不偏的。”
早在他抱着自己進府之時,蘇紫瑤便明白了這一道理,否則她也不會這樣鋒芒畢露的在府中大肆立威。既然都已經在風口上了,索性便更引人注目一些,爲以後的行事圖些便利。
碧淵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兩人正說着,外面素月領了個婆子進了房。
“參見王妃,王妃,太妃請您過去一趟。”婆子跪下回道。
“太妃?”在這個府中稱得上太妃的只有那一位,龍誠璧的生母,曾經的正一品淑妃,如今的舒太妃——赫連氏。赫連氏自從先帝駕崩便被接進王府怡饗天年,這個時候召見她只怕來者不善啊!
“知道了,姑姑先行去回過太妃,我馬上過去。”蘇紫瑤點了點頭,讓素月送了那婆子出去。
“小姐。”碧淵有些擔心,想要跟着去。
蘇紫瑤搖了搖頭:“我自己過去便行,你不必跟着。記得煎好我昨日給你的藥材,我晚上回來要用。”
“是。”碧淵臉色一變,不敢違拗,上前替蘇紫瑤整理了下衣物。
“醜媳婦終究還是得見見公婆了。”蘇紫瑤低聲輕嘆,語調間卻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冷嘲。
蘇紫瑤站在那裝潢氣派的閣樓之前,望着那房頂屋瓦上熱辣刺眼的青光,微微出神。那光像極了自己被懲處的那天,陽光照映在那人腰側玉佩折射出來的光芒。
“後宮昭儀蘇氏,穢亂內闈,不尊婦德,敗壞門風,着令隔去昭儀之位,永不錄用。來人把這妖女給本宮拖出去,關進冷宮,永不得踏出冷宮一步。”
尖銳的喊叫猶在耳側,那時的自己剛剛誕下自己的孩子不到三日,便被冠上了不貞的罪名,可憐自己剛出生的孩子也被說成了穢亂的產物,當着自己的面被血祭天下。
那是一個健康的男嬰,在自己的懷裡還待不到一天,就被刺刀殘忍的刺穿了心臟,無論自己怎麼乞求,怎麼告饒都不曾換回他一條性命,眼睜睜的看着他慘死。
這一切都是拜這個婆婆所賜!蘇紫瑤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剛穩下心神,進門通報的婆子已經走了回來。
“太妃請王妃進去。”蘇紫瑤點了點頭,隨着婆子走了進去。
諾大的宮殿之內瀰漫着嫋嫋的薰香,淡淡的香氣吸入鼻中卻令人感覺莫名的溫暖。
臥榻之上,一個風韻猶存的女子正抵着額際閉目養神,華貴的流彩暗花雲錦宮裝將女子玲瓏的曲線勾勒了出來,端莊而不顯奢華。鸞鳳凌雲髻上,斜插着一隻鳳穿牡丹的步搖,步搖上垂下的流蘇微微搖曳在女子白皙的耳側,煞是動人。
在女子的身邊還有一名執扇的少女,那熟悉的眉眼倒是讓蘇紫瑤怔了怔,但也只是一瞬,之後更多的便是瞭然於胸的戲謔。
蘇紫瑤沒有再看那名少女,上前兩步,撩裙跪下,恭敬的說道:“妾身蘇紫瑤拜見太妃,願太妃安康。”
臥榻上的女子聞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倒是不急着讓蘇紫瑤起來,上下打量了蘇紫瑤一番,才低聲問道:“你便是璧兒近日帶回的女子?”
“承蒙王爺不棄,收容妾身。”
赫連氏點了點頭:“模樣倒是別緻,就是不知道人品性情如何?”
蘇紫瑤愣了愣,心中劃過一絲瞭然:“妾身既然進了這個王府,定當遵守府中規矩,盡心侍奉夫君與婆婆,管好手下之人。”
“夫君?”赫連氏像是聽到了什麼好像的話一般,低低的笑了起來,從榻上站了起來,向蘇紫瑤走去:“璧兒將你帶入府,遵你爲王妃,你便真以爲自己是這王府的女主人了嗎?”
“妾身不敢。”蘇紫瑤雙眸一冷,卻不卑不亢的回道。
“不敢,本宮倒是沒看出你有什麼不敢的。記住你的本分,在這府中沒得到本宮承認的女眷,便什麼都不是,就如同那個被你趕出府的將軍小姐一般。”
蘇紫瑤垂着頭冷冷的笑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個老太婆還是這麼的……仗勢欺人!
“婆婆教訓的是,只是這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王爺器重妾身,妾身便該爲王爺管好這府中的氛圍。若是讓一些阿貓阿狗擾了王爺的耳朵,那妾身恐怕就是萬死難辭其咎了,這一點,妾身相信王爺也是這般想的。”
“放肆,你這是拿王爺來壓我!”赫連氏大喝一聲,若是常人只怕早已被嚇得渾身發抖,不敢多言。
蘇紫瑤卻仍舊笑意盈盈:“妾身豈敢,只是王爺現在倚重妾身,婆婆便是再不喜歡妾身,也需看王爺幾分薄面。再者妾身在王爺身邊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婆婆不必擔心……王爺因爲叔嫂名分而招人詬病。”
蘇紫瑤稍稍擡起頭,清楚的將赫連氏陡然色變的神情盡收眼底,眉宇間染上了幾分譏誚,卻又在頃刻間消散無蹤。
赫連氏深吸了口氣,對着邊上的人喝道:“你們都出去候着,沒有本宮的命令誰也不許放進來。”
執扇的少女怔了怔,略有深意的看了蘇紫瑤一眼,隨着其他人徐徐的退出閣中。
“你剛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赫連氏一見房門關上便急問道。
“婆婆心中早有分明又何必問妾身?此事牽連甚廣,若是傳揚出去,不只是王爺,只怕婆婆也難逃殃及。屆時若是婆婆這裡再出個什麼紕漏,箇中厲害,還請婆婆三思。”蘇紫瑤已經極盡暗示,一般人或許聽不明白,但是做賊心虛之人只怕就不是那般鎮定了。
赫連氏臉色刷的又白上了幾分,看着蘇紫瑤的目光防備中更是帶了幾分惶恐。
夕陽西斜,不知不覺,蘇紫瑤已經和赫連氏在閣中帶了半日之久,等到蘇紫瑤走出鳳儀閣,夜幕已經悄然降臨。
鳳儀閣的掌事姑姑月娥點燃閣中第一盞蠟燭,映照出赫連氏略顯疲憊的眉眼。
“蕊初,你說那個女人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蕊初是赫連氏當年的陪嫁丫頭,跟在她身邊已經二十餘年,是她最寵信的姑姑,此刻的她緊拉着蕊初的手,臉上是少有的慌亂。
“太妃,您先彆着急。”蕊初耐心的安撫着赫連氏,想起蘇紫瑤的話語卻也微微蹙起了眉頭,“照王妃剛纔的說法,像是確實知道些什麼……”
赫連氏放開蕊初的手,單手抵着發痛的額頭,聲音略有些沙啞:“若是知道璧兒和柳若汐以前的事情也便罷了,本宮怕的是……她連本宮當年和覺衍的事情……”
“太妃,當年的事情除了你我以外,其他知曉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曉的。”
“當真?”赫連氏妝容華美的臉上帶着明顯的怯懦,小心翼翼的求證道。
“放心吧,太妃。王妃說不定只是知道了王爺的事情,隨口一說。壓根不知道什麼的,倒是太妃日夜惦記着,纔會有這樣的錯覺。”
“但願如此。”赫連氏微微嘆了一口氣,並沒有從憂慮中完全緩過神來,“這丫頭可沒有想象的那般簡單,本以爲一進府就迫不及待的趕人出府,必定是個張揚跋扈,嫉妒心強卻又好控制的女子,卻沒想到……”
赫連氏眉頭一擰,更加煩悶了起來:“讓人去查查她的底細,務必要鉅細靡遺,不得有半點疏漏。本宮倒想看看這個女人是哪來的角色,對皇家之事這般瞭解!”
“是,奴婢會盡快着人去辦。”
“尊卑有序,長幼分明,這個王府決不允許有人來動搖本宮與王爺的地位。那個女子,遲早留不得!”赫連氏冷着臉,修長的護指緊揪着鋪在椅子上的綢緞,劃出一道道刻痕。
看來是時候在這府中挑選一位得心之人,來穩固自己的地位了。赫連氏望着那搖曳的燈花,眼中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