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是假的,那個男人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些柔情似水是假的,甜言蜜語是假的,擁抱是假的,纏綿是假的,開始是假的,結束自然也是假的。
他一句話,就什麼都沒有了。
是她自己活該吧,他本來就是把感情當遊戲的男人,哪會有什麼矢志不渝的愛情,是啊,他說過的,別跟他提愛情。
好難過,好想要結束這一切。此刻的她就像是地獄中的生還者在以爲自己就要逃出生天的時候,突然發現出口的外面不過是另外的陰暗猙獰。
夏流年抱緊了手臂,一個人在大街上毫無目的地走着,感覺本應嘈雜的街道此刻安靜地不像話,她知道肯定又是自己不舒服了,可是那又怎樣呢,早就習慣了,習慣了就會好一點了……
她不明白,爲什麼這個世界要這樣愚弄她,每次她覺得自己能幸福的時候,都會發現自己仍舊是一個人,一個人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走過了多少個路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是盲目地邁着步子,紅燈了就停下,綠燈亮了就繼續走,周圍的建築漸漸變得陌生,她也不擔心,反而覺得踏實,她就是要躲,要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而她也一無所知的地方,假裝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像往常一般,他不過是生氣了,所以好久不回家,他其實真的很容易發脾氣,總是不聲不響就走了,然後她等啊等,總會把他等回來的。
有野貓從旁邊的針葉青叢裡猛地竄出來,恰巧被她的腳步嚇到,又髒又瘦的身子弓起來發出“烏魯烏魯”的叫聲,夏流年停住腳步,扯了扯嘴角輕輕蹲下:“你也是一個人嗎?”貓兒警戒地看着她慢慢後退,然後倏忽竄遠了,夏流年的表情也沒什麼變化,機械地站起來接着走,腳似乎有些痠麻,像是踩在一圈一圈的小輪子上一樣,細細密密地疼,但她停不下來,她覺得自己必須一直走,那樣纔不會像個傻瓜一樣被丟在原地。
路邊有人發廣告傳單,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塞進她的手裡,她全部都接着,有賣糕點的小女孩不停地跟着她在她耳邊滔滔不絕,她搖了搖頭衝女孩笑,有瞎了的乞丐拉着勉強能聽的調子,跟前擺了一個破舊的鐵罐子,夏流年停住腳步,仔細地掏了掏口袋,因爲沒有帶包,也只有一些細碎的零錢,她索性全掏出來丟了進去,發出清脆的聲響。
分文不剩,便覺得自己乾淨了。那些帶着數字的紙,就比什麼都重要,他就是爲了那些東西,耐着心跟一個瘋子交流的吧,那麼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是不是就不會有人百般對她好,也不會有人費盡心機來騙她。
有音樂源源不絕地流淌過來,夏流年輕輕轉頭,看到一家格外精緻的音像店,恰到好處地貼着許多明星海報,最醒目的地方是遊夜,她想起他說,他會離開,這次,是真的走了吧……
走了也好,他本來就不是可以湮滅在人羣中的平庸之輩,即便命運再不善待他,他依舊可以像浴火的鳳凰一般涅槃。
心中一動,夏流年走了進去,打眼一看,發現店不併大,裝潢別具一格,卻也冷清的很,只有一個帶着耳機的紅髮青年悠閒自在地自得其樂,應該就是老闆了。
“你好。”夏流年的聲調是一如既往的怯怯的,聽起來總讓人軟軟地心裡一顫,“可以……送我一張海報麼?”
紅髮男擡頭,眼前一亮,看着她眼神盯着的方向一笑,說:“喲,美女,你是說Adrian這張麼?這可不行,他的CD是賣的最好的,前段時間海報都送光了,現在就剩了這一張掛在這兒。”
夏流年眼神一暗,失落溢於言表,似乎下一秒就能垂下淚來。
紅髮男看着只覺得心肝一震,揮了揮手說:“得得得,你想要的話送你了……”接着一邊小心翼翼地把海報撕下來一邊皺着眉嘀咕:“唉,現在的小女生都迷Adrian迷得要死要活的,這長的帥能當飯吃麼,嘖嘖……”
夏流年有些驚訝地說着“謝謝”便接過海報輕輕地捲起來,心情難得地有些好轉。
紅髮男“嘿嘿”一笑,依舊絮絮叨叨着:“我說妹妹啊,別把目光老盯着這些偶像明星,有什麼用?是吧?最後疼你的是誰啊,是你男朋友,沒這些明星帥,但能實實在在地跟你過日子,這人活着不就爲了能好好地過日子麼,你說是吧……”
夏流年聽着就不樂意了,撇嘴想,這人怎麼這麼羅嗦呀,都不愛明星了你還賣什麼CD,怪不得生意不好……接着又想,你怎麼就知道我男朋友沒明星帥啊,他好看着呢……想到沈浩希,夏流年心裡又一酸,也沒再搭理那個男人,自顧自地就走了……
紅髮男看着女人清瘦漂亮的背影發愣,心想這怎麼送了她東西也不見多感激,說走扭頭就走了。
出了門之後,夏流年徹底不知道該往哪裡走了,只覺得好累,頭暈目眩的,看什麼都帶着一圈光邊,好想睡一覺,但是沒有牀讓她躺下啊。
夏流年轉身向遠處望,發現面前是一個挺頹舊的廣場,空蕩蕩的也沒有幾個人,夏流年走了兩步在靠近臺子的地方坐下,終於讓酸澀的腿放鬆了下來,疲憊地把頭埋進臂彎裡面,她覺得自己這人生太失敗了。因爲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自殺了,父親也總是很忙總是沒有時間來好好陪她,所以她從小自閉害怕生人,沒有受過正統的教育,大學輟學,精神狀況差到極點,莫名其妙嫁給了一個陌生人,然後現在已經該要離婚了,離吧,人家有自己的算盤,她便成人之美,多好。
正想着,便覺得周遭的光線一暗,擡頭便看到了一臉憂色的遊夜,挺拔高挑的身材擋住了大部分亮光。
“終於走累了?”遊夜低着頭,嗓音略微有些虛脫無力。
夏流年不敢置信地細細盯着他的臉好久,然後確認這的確是遊夜,而不是他,語氣裡難掩失落:“你怎麼會在這?”
“我跟了你一個上午了,你倒是跟以前一樣灑脫,什麼都不顧,還把錢都扔給別人了,想回家打車都沒法打。”遊夜帶着無奈又心疼的語氣說,“難過?”
“我有什麼好難過的。”夏流年低着頭不搭理他,假裝若無其事地說。
遊夜嘆了口氣,把手伸過去:“起來吧,這裡冷,我送你回家?或者去我家歇一會兒?”
夏流年搖頭。
遊夜便再也沒了話,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空洞的眼神,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過了許久,遊夜忍不住打破平靜:“他就這麼平白無故地想要跟你離婚?是不是上次……”遊夜想着要不要問,轉念一思量,問了她也不知道,只能就這麼打住不說。
夏流年徹底驚住了,她這婚還沒離呢,怎麼所有人都知道了?
遊夜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低頭輕咳了一聲解釋說:“今天早晨他約我見面,然後跟我說,你們結婚其實,並不是因爲你愛他……”
聽到這句話,夏流年簡直想笑,是啊,沒有比這再可笑的婚姻了,他們兩個人結婚,既不是因爲他愛她,也不是因爲她愛他。
“然後他什麼意思,想要把我丟給你麼?他還真是替我想得周全啊,我是不是真該謝謝他。”夏流年無力地說着,一陣陣寒意從腳心一直傳到胸腔,讓她難受得不行,胃翻騰着絞在一起,讓她覺得下一秒就要吐出來。
“流年,你是不是不舒服?一直在發冷汗……”遊夜俯下身去想要扶她,卻發現她稍微一碰便像個乾枯的稻草人一般朝一邊歪了過去,遊夜一急,直接把她抱了起來,向車子走去。
這般溫暖的懷抱,讓夏流年憋了很久的委屈和難過瞬間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潰堤,就此一發不可收。她在遊夜的懷裡哭的像一個無所顧忌的嬰孩,細瘦的身子像一尾脫離了水而乾癟的魚一般蜷縮着,像是要把心臟的部位狠狠地包裹起來,她聽着自己沙啞而乾澀的聲音,像是一盤老舊的磁帶從很遠的地方發出的聲響:“遊夜,我愛他,可是他不要我了,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那麼一無是處的,你說,我怎麼就這麼沒用呢,我留不住他,我什麼都做不了……”
“三年是不是?流年,三年就能讓你愛上他,那你也給我三年,再給我三年行麼?”遊夜用力地收緊手臂,把此刻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女人鎖進懷裡,“我們像之前一樣好好的生活。”
夏流年沒有說話,哭泣依舊歇斯底里,過了許久,她似乎把能流的眼淚全流乾了,全身抖着說:“我難受,全身都難受,我覺得頭好暈,全身好像都沒有知覺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夏流年越說越是無力,沉浸在鬱結情緒中的遊夜才注意到她青黑的臉色和蒼白的嘴脣,嚇了一跳,連忙開車朝最近的醫院駛去。
夏流年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她被關在漂亮的水晶囚籠裡面,而他在教堂舉行婚禮,她清清楚楚地看着他們炫目的笑顏,拼命地拍打着那層堅固的屏障,卻發現毫無用處,她就這樣一直瘋了一般捶打着面前的冰冷,盯着他們幸福的臉,聲嘶力竭地喊着,喊着,一直到她再也喊不出來了,水晶突然碎了,她撿了一片碎片便衝了過去,她要去劃破他們幸福的臉,狠狠地劃,然後她被自己陰暗到不可思議的念頭嚇到,猛地睜開眼睛,發現是在遊夜的家裡,而頭頂上掛着一瓶點滴。
遊夜就在她旁邊,看她醒了,便把一托盤食物遞過來,語氣裡是說不明的壓抑:“醫生說是營養不良,低血糖,還貧血,你一個大小姐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
夏流年看着眼前的食物,擡手便推在一邊。
“還有這個,簽字吧。”遊夜把離婚協議書遞到她跟前,“離開他,然後好好地生活。”
夏流年看着那抹刺眼的白色,再也無力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