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璦達記得,一直記得。
她十六歲的時候,他對她說,Ada,不要哭,你已經很努力了,乖,帶你去吃好吃的。
二十歲的時候,他對她說,Ada,還有你陪着我,真好,來我抱抱。
二十二歲的時候,他對她說,Ada,如果你實在嫁不出去了,就嫁給我算了,我吃點虧沒事兒。
他總是隨口說說,她總是認真地記住,真真假假,沉浸在長達十年的漫長曖昧之中,漸漸什麼都分不清,她知道自己瞭解他,可總是忘了,他從來都是一個薄情之人。
她以爲她要的不過是一個可以禁錮他的城池,無法攻陷,由她守護,而最後他終於承諾給她婚姻,她卻突然不想要了。
他不愛她,她根本不想結婚的時候挽着的是一個並不愛她的男人,多麼難以忍受,她此刻不得不承認,跟他在一起太久,不知不覺也變成了絕對的完美主義者。
可是怎麼才能讓他愛上她,她不知道。
她覺得胸口有一團火灼得她五臟六腑都撕裂般地疼,她想跳進冰水裡冷靜一下,冷靜。
她從來沒有嫉妒過誰,因爲她從來都是什麼都有,就像一隻高傲而漂亮的孔雀,包括夏流年,她看不起她這樣的女人,從未在社會摸爬滾打過,懦弱到骨子裡。
這樣的女人簡直就該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去死!活該去死!但上天爲什麼待她那樣好,什麼好處都給了她,優渥的家庭,絕美的容貌,愛她的男人,全是她的!
不公平,凌璦達覺得根本不公平!
她憑什麼用那樣短的時間就可以讓沈浩希如此喜歡她,而自己漫長過後依舊是求不得。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這樣的事情做的越多,她便越是噁心自己的無能,她只能靠欺負一個懦弱的女人來挽留一個男人,這真的讓她覺得可恥。
以往的凌璦達怎麼會耍這種低級的手段,她不屑,從來都不屑,她覺得自己具備所有完勝的條件,她有她的驕傲她的素養。
可是現在的她沒有辦法,她無法忍受那個十年來可以彼此推心置腹的男人對另外的女人比對她有更多的感情,若是餘生無法跟他在一起,那麼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了無生趣,她真的沒有辦法。
她恨,恨做到了這一步,他依舊那麼清楚地劃清界限。
剛剛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他根本不可能愛上她,不管他是分手了還是離婚了,他能給的只有那些與愛無關的東西,他對她真的很好,什麼都能給她,除了愛情。
夏流年,都是因爲夏流年,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
凌璦達就這樣狠狠地想着,一個人在電梯上抱着肩膀發呆,隨着電梯上去,再下來。
數字一點一點變化,她身邊偶爾會有陌生人經過,這般反覆讓她覺得十分頭暈噁心,但她沒有力氣走出去,只能痛苦地閉上眼睛,她從來沒有如此絕望無力過,從來沒有,她是寵兒,她是所向無敵的凌璦達。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凌璦達看到了夏流年。
冤家路窄,她的腦海裡浮現了這四個字。
而夏流年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就這般木訥呆滯地走進來,連按鍵都沒有按,只是倚在電梯圍欄上,清淡的側臉在電梯淡淡的光線下分外脆弱蒼白卻依舊美的連女人都想要過去擁住保護。
就是這張臉吧,自己不過是輸給了這張臉吧。
全身的神經都化作一根鎢絲,火光刺眼地閃耀燒灼,瞬間繃斷,電光火石間,凌璦達衝過去一把揪住夏流年的頭髮,看着她茫然痛苦的眼神狠狠地說:“夏流年,你有什麼好?”
夏流年本來就毫無力氣,腿不停地發軟,被她這樣一抓只覺一陣嘔吐感由胃瞬間擰到食道,她什麼都不想說,她覺得好累,身心俱疲。
而她這種沉默更讓凌璦達怒火焚燒,她這是漠視,得意的漠視。
凌璦達被嫉妒和恨意折磨的頭腦發昏,一個巴掌便抽了過去:“你怎麼不去死!怎麼不去死!”
她覺得現在自己就是一個瘋了的潑婦,神經病,她唾棄自己,卻忍不住再次擡手摺磨那個女人,她要讓她疼!
這種快感就像是把她阻梗在心底的不悅瞬間發泄出來,這般直接痛快的發泄讓她上癮,她停不下來。
夏流年毫無招架能力地抱起身體,慌亂地乞求:“不要,不要碰我的身體。”
不要傷了我的孩子。
求求你。
凌璦達瘋了似的把她甩在電梯門上,沉重的悶響讓她心情格外舒坦:“怎麼,不過是打你兩下而已,這就撐不住了麼?不過就是疼而已,看你那一臉恐懼的樣子,可笑死了!”
夏流年只覺得眼冒金星,大腦空的似乎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後腰好疼。
她沒有還口,這讓凌璦達漸漸失去了怒氣,委屈地順着電梯內壁滑坐了下來,聲音帶着哽咽:“我不甘心……夏流年,你怎麼能那麼幸福呢!?”
“我想掐死你,掐死你!”
“這樣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
……
凌璦達大吼大叫完了,在一片寂靜中擡頭,猛然發現夏流年臉色慘白得跟紙一樣,一時也被嚇了一跳,幾乎是爬起來走過去:“喂,你沒事吧?”
夏流年漂亮的眼睛緊緊地閉着,蒼白的皮膚像是隨手一碰就會破掉。
她像是死了一樣,凌璦達徹底嚇住了:“夏流年!我……我不過就是推了你一下而已啊,你醒醒!”
沒有反應。
凌璦達迅速讓自己鎮定下來,試圖把她扶起來,卻發現地上滿滿的是血。
那些紅豔豔的血像一朵漂亮的芙蓉花一般綻開在她的身後,妖嬈得刺眼。
流產。
凌璦達心中一凜,連忙哆嗦着掏出電話來撥打120。
夏流年一片白茫茫間看到有人對她揮手,柔和的光暈把有些肥嘟嘟的小手映襯得分外可愛。
她試圖靠近一點,便聽到了甜甜糯糯的聲音。
她再靠近了一點,便聽到那個聲音對她喊:“媽媽。”
光線一點一點消失,陷入可怕的死寂。
不要。
不要走。
求求你,別走。
夏流年徒勞地抱緊自己的身體,卻依舊感覺到體內的溫度迅速流失,白茫茫化作一片血紅,她想要伸手去抓,但也只是抹了一手的血而已,她用盡了力氣還是留不住,終究還是……什麼都留不住。
如果什麼都要走,何必要來,你們爲什麼要來,爲什麼要來!
夏流年覺得連呼吸都沒了力氣,腦海中卻閃過了兩個字“報應”。
曾經缺失的記憶迅速蔓延出來,那些拼命忘掉的,不希望記住的,那些摒棄的骯髒,迅速席捲而來。
她丟掉那些記憶碎片,假裝自己依舊是高貴善良的天使。
可是……
原來。
光線全部湮滅。
“流年姐,你知道嗎,我從小就跟他在一起,吃飯洗澡,都一起。”
“我們還是睡在一起的,他喜歡摸我……這裡……”
她突然覺得噁心,她噁心得想要吐出來,羅歆漂亮妖冶的眸子閃着的光芒讓她覺得格外髒。
“要不要我告訴你他喜歡什麼姿勢?”
夏流年很想撕破這個女人的臉,她臉上的表情讓她反胃。
“他喜歡把我的腿擡得好高,這樣的姿勢每次都能讓我髙潮好幾次。”
夏流年想要離開,但羅歆拉着她,笑靨如花地滔滔不絕。
“他用力的時候好舒服的,流年姐,你說是吧?”
夏流年覺得有火在燒,把她的心臟燒成灰燼,她想要甩開她的束縛,拼命地想,瘋了般地想要甩開她!
然後,一切迴歸靜謐,她終於可以走了,終於可以不用聽了。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羅歆躺在樓梯的最底下,滿地的血,一屍兩命。
她殺了人。
她怎麼會殺了人。
“遊夜,我們分手。”
“流年……你怎麼了?”
“我們分手!”
“你又怎麼不開心了,你倒是說啊。”
“我們……分手!”
“好好,算我不對,你想要什麼補償。”
“分手……”
這場事件被夏志遠遮掩得很好,沒有人知道,但夏流年幾天后精神失常,完全忘了這件事情。
夏志遠知道,把遊夜留下,只能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這個時候,他發現了一個足夠完美的替身。
醫院。
凌璦達在夏流年的病牀前坐了一整晚,她怕,她怕沈浩希知道,她不敢想後果……
她如果知道這個女人懷孕了,打死她她都不會碰她一根手指頭,她害死了沈浩希的孩子,他如果知道了,該怎麼辦……
以他的性格,恐怕連朋友都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