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自然的親密,看得夏流年一陣暈眩。
果然又是一個謊言,花言巧語把她哄到牀上折騰了一夜,玩夠了就去別的女人那裡找樂子,什麼後悔,什麼忠誠,什麼愛,統統都是騙人的。
整個身體都像被浸泡在硫酸裡面一般燒灼地痛,卻仍舊不甘心。
他們之間隔着一條馬路,一條不算寬的馬路,夏流年看得不甚清晰。
夏流年輕易地就越過那段距離,接下來的對話讓她雙腿立刻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你告訴我你什麼時候離婚,嗯?”
“馬上,馬上行了吧?”
她不想聽,什麼都不想聽,他說過的,傷人的話,已經太多了,每次都可以傷的那麼徹底,她怕了,真的怕了。
下意識地想要躲開,一步一步後退着。
下一秒。
“吱——”
尖銳的鳴笛,刺眼的車燈,極速的剎車。
夏流年只覺頭暈目眩,許久才聽人緊張地問:“沒事吧?!”
“……”遊夜緊張地掃視懷裡的女人,鬆了口氣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她沒事。”
“我問的是你……”司機指了指遊夜剛剛墊在夏流年身下的右臂,血淋淋的傷口分外可怖。
呵,他極少受傷,偏偏跟這個女人有關的,全是傷。
遊夜掃了一眼右臂的擦傷,冷笑,不過是這種程度的傷而已:“我沒事,你走吧。”
如果在繼續在這個街上糾纏下去,難保不會有人認出他來。
血,靜靜地滴。
“疼嗎?”
一如既往輕軟的調子,帶着焦急和驚慌,劃破平靜。
淡淡的薰衣草香薰繞,齧噬着所有偏離其中念頭,溫度若洪水猛獸一般侵襲。
她問,疼嗎。
疼嗎,疼嗎。
他無數個萬籟俱寂的夜晚都期待耳邊會有她柔軟的聲音。
當那些受傷,挫敗,心痛,像病毒一般快速增殖繁衍,他渴望的不過是她能夠低下她驕傲的頭,問他,疼嗎。
繁華熱鬧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更勝白天。
夏流年愣愣地看着遊夜猛然把她揉進懷裡,他胸前的十字架鉻的她疼死了:“遊……遊夜……”
他在抱她的時候,從她垂落的髮絲間穿指而過。
這是他的習慣,還是他的?
熟悉的姿態,夏流年茫然地看着他,只覺得腦子轟轟直響。
是遊夜,這纔是遊夜。
彷彿有什麼在墜落,斷裂的記憶搖搖晃晃。
高挑的身影逆光俯身:“流年。”
銀色的十字架隨着他的動作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蕩下來,輕輕地打在她的下巴上,涼涼的,一如他周身凜冽而溫柔的氣息。
教堂,蒼白的牆壁,青灰的尖頂,暮色裡巍峨聳立。
唱詩班的輕緩歌聲靜靜流淌。
她姿勢優雅地祈禱。
淺白色的夏風,撩起她輕柔的裙裾,畫面被神聖的旋律拉長,定格。
“祈禱些什麼?”雅緻若大提琴般的嗓音,無論何時都不會顯得突兀。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爲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爲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夏流年隨口說着。
“……”遊夜斜睨她。
“願我愛的人,可以平安,願他的愛,全是我的,直到永遠,阿門。”夏流年挑眸看他接着說,流光溢彩的眼瞳迷人到蠱惑的地步:“如果有一天你敢離開,主會懲罰你。”
願他的愛,全是我的,直到永遠,阿門。
我們的愛是不是就這樣,被封印住了。
夏流年緩緩擡起手,抱住他,仿若擁住那段,純粹而美好的時光。
喧囂淡去,靜靜相擁,一切本可以傾瀉無擋地流過,卻被整整三年絆住了腳步。
驟然想起來到此處的目的,夏流年慌忙地用眼神尋找那個身影。
不用尋,也不用找,此刻的沈浩希正閒閒地站在不遠處,表情戲謔地作壁上觀。
像是貓看老鼠一般的表情,看得夏流年心驚。
沈浩希覺得自己大概已經站在這裡太久,久到連膝蓋都泛着濃重的酸澀,久到連眼睛都開始乾澀,洶涌澎湃的怒火被愈發沉重的痛感淹沒,只剩無言。
這算是個什麼女人呢?
他只對她說過所謂的愛。
他爲了她放棄了他風流浪蕩的自在日子。
他爲了她老老實實地天天回家。
只要她稍微表現出一點對他的好感,他就會成倍地奉還。
她把他當成遊夜,他隨她,她總把他跟遊夜比,他任她提要求。
她跑去看演唱會,他忍着怒火讓自己不去介意,因爲她至少回來了。
他退了又退,她生氣,他道歉,她任性,他就哄。
她已經把他的底線壓得越來越低,他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爲了一個女人做到這種程度。
而她呢?
她做了什麼呢。
看看,她一臉溫順地抱着她的遊夜。
是啊,那是她的遊夜啊,他怎麼會忘了。
她昨晚纔跟他纏綿了一夜,今天就這麼坦然自若地在大街上跟別的男人擁抱。
呵,虧他還想着早點回去。
虧他還以爲,她那麼仔細地問他的行程安排是因爲她開始在乎他了,他還傻傻地暗自開心,現在才明白,原來是出來會情人怕他發現,真是,蠢透了。
那麼今天若不是這麼巧碰見,她是不是還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地回家。
說到底這個女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毒蛇,他小心翼翼地捧回家養着,她受的傷全部由他治癒,然後她反咬他一口,讓他疼得撕心裂肺。
遊夜感覺到懷裡的女人瞬間全身僵硬,鬆開她,回頭向她望着的方向看去。
兩人的目光電光火石間交匯,一個蒙了霜,一個淬了火。
下一秒,沈浩希緩步走過來,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禮貌地伸出手。
“遊先生,幸會。”
遊夜冷冷地看着他,沒有理會他伸出的手,只是不輕不重地說:“你好。”
沈浩希也不覺得尷尬,不動聲色地開口:“我太太經常提起你,說你是她大學時最好的朋友。”
不是這樣的,夏流年看着對面彬彬有禮的男人,以及男人漆黑無比的眼神,心中軟軟地發顫,什麼都不敢說,只是悶悶地攥着遊夜的衣服,心中的痠疼攙雜着惴惴不安,這算是什麼情況,像是被捉姦在場一般,明明此刻尷尬的應該是他,怎麼一瞬間就完全倒轉了局勢,上帝真的喜歡捉弄她。
這個微小的動作沒有躲過沈浩希的眼睛,呵,真是個諷刺的動作,她也曾這樣扯着自己的衣服撒嬌不是麼。
這個女人,看似單純無害,實際上纔是真正的兵不血刃,真是太厲害了,只要她一個細微的動作,他們就像腦子生鏽一般不顧一切地把她擋在身後。
看着沈浩希如此輕描淡寫的態度,遊夜暗暗地揪緊心臟。
原來,自己在沈浩希的眼裡,根本算不了什麼。
最好的朋友,遊夜不禁自嘲,僅此而已麼。
朋友,呵,原來他做了那麼多事情,原來他自以爲是地當成是唯一的愛,她用兩個輕飄飄的字就否定了。
是啊,他怎麼可以又忘了,她現在可是沈夫人。
遊夜晦暗的面色盡收眼底,沈浩希心中隱隱泛起快感,目光溫柔地轉向夏流年:“不是告訴你不用來接我的麼,都這麼晚了,你總是讓我不放心。”
溫柔的語氣,自然的神情,好像一切都是真的。
夏流年越看越害怕,這是個怎樣的男人,可以如此把莫須有的事情說得如此煞有介事。她終於明白這麼多年她從來都沒有看清楚過他,她唯一清楚的就是,他騙她就像騙三歲孩子一樣簡單,他可以一邊與其他女人私會一邊告訴她,他愛她,而現在就這樣以退爲進地擺了一道難題給她,讓她進退失據。
若是跟他回去,他一定會發火,她怕,而遊夜好像也誤會了什麼,無論怎樣她都解釋不清。
夏流年怯怯地朝他望去,深若寒潭的眸子隱匿了所有情緒,雲淡,風輕。
無論發生了什麼,無論境況如何糟糕,都泰然自若地面對,尋求反敗爲勝的契機,這就是沈浩希的作風。
而這樣的行爲,看在夏流年眼裡,格外諷刺,他如此波瀾不驚,她忍不住猜測,說不定一切都是他佈設好的圈套,全部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他親手製造如此一場鬧劇,不過是,讓她的出軌百口莫辯,於是他便可以有正正當當的理由堂而皇之地提出離婚,尋求新歡。
看着一臉敵對錶情的夏流年,沈浩希微微垂下眸子,有些無力地放緩了語氣:“太晚了,我們回家吧,改天再和遊先生敘舊,嗯?”
呵,面對她時,他最終的選擇仍然是退步,他什麼都不要,只是想要,她跟他回家,僅此而已。
遊夜看着躲在他身後的夏流年,心情漸漸緩和,她的表情是如此明顯的膽怯和牴觸,他不知原因,但唯一一點可以確定,她並不想跟他走,輕輕側身對身後的夏流年故作輕鬆地說:“流年,我在海邊新買了一套別墅,夜景格外地好,要不要跟我去玩一圈?”
“流年,今天天很冷,你穿這麼少小心着涼。”沈浩希沒有理會公然跟他對着來的遊夜,更加柔聲地對夏流年說,體貼至極。
他想伸手去扣緊她敞開的領口,驀地發現,她離遊夜如此近,離自己又是,如此的遠。
“我把其中一個房間改成了畫廊的形式,要不要去看。”語氣彷彿略去了中間的三年,回到了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夾帶着舊日醞釀的迷人芳香。
右臂隱隱作痛,遊夜並不是太在意,這樣的痛感,至少提醒他,清醒。
颯颯秋風,徒勞地吹過,涼意暈染開。
她不敢作答,只是往遊夜身後更加縮了縮,讓他高大的身軀擋住她的瑟縮怯懦。
一個簡單的動作,便讓沈浩希的心臟驟然抽緊,她……不再需要他了。
他做了三年的藥,終於要退場了,她健健康康地投奔她心心念唸的戀人。
眸底壓抑的怒氣滾滾翻騰,他再費盡心思給她鋪好臺階下有什麼用?她視而不見,從頭到尾,他做了那麼多,到底還是抵不過一個遊夜!
遊夜看着面色不佳的沈浩希,脣角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尖尖的下巴朝一邊的銀色蓮花跑車揚了揚:“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