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筱從小就知道自己很美,但這對於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幸運的事情,因爲她有一個同樣美麗並且無能的母親,和一個有錢而又貪色的繼父。
每當她看着自己母親軟弱的面孔,她就想,多麼可恥,她一定不會跟那個女人一樣任人魚肉。
在繼父的百般欺辱下,她並沒有任何不甘和膽怯,她知道那一點用處都沒有,她非常知道。
於是,漸漸地,她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如何取悅討好一個男人,如何讓對方更加心甘情願地爲她做事,表面她是風風光光的大小姐,而實質上,她甚至覺得自己就跟一個二奶沒什麼區別。
那年她十七歲,在T市最好的大學C大念中文,百年名校的圖書館就像一座永遠都走不到盡頭的城堡,她可以埋藏在厚重的散發着悠悠的油墨韻味的書籍當中,尋找另一個世界,沒有骯髒齷齪的世界。她知道逃不出繼父的手心,這輩子都逃不出,這是她的命,她除了讓情況變得好過一些,其他無能爲力。她不過十七歲,卻沒有一個十七歲女孩應有的美好心思,她不戀愛,她覺得每一個追求她的男生在她眼裡都幼稚得可笑並且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她不浪費那個時間。有時候她覺得累了,便到校園的操場裡走走,廣闊的空曠,她是角落不起眼的一個小點,看天空的時候她常常忍不住想,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人,像古希臘神話中的相貌堂堂的戰神,金戈鐵甲,銳不可當,衝破一切來拯救她,帶她走,帶她離開,帶她過最簡單最純粹的生活。
別傻了,想什麼呢。
蕭筱自嘲地笑笑,然後在操場上狂奔。
那是個什麼季節呢,蕭筱記不清楚了,或許是夏天吧,夏天的末尾。
她在悶熱蒸騰的空氣當中擠入中央大禮堂,裡面擠滿了人,讓冷氣絲毫不能消除瀰漫的熱意。
這不過是一場普通的演講,卻聚集了比以往多幾倍的人。
因爲演講者是希卓總裁沈浩希,一個天才投資者,白手起家的金融鉅子,商界無往不利的寵兒,一個年僅二十一歲的男人。
蕭筱只記得那天很熱,她頭暈腦脹什麼都看不清,唯獨那個男人年輕俊美的臉龐意外地顯眼。
當年的他意氣風發,卻非鋒芒畢現,沉穩內斂地侃侃而談,優雅地高高在上,蕭筱一直仰着頭看他,看到脖子都酸了。
當年的希卓不如今天這般龐大顯赫,當年的他亦不如今天這般清晰。
蕭筱能感覺到汗順着乾淨的T恤蜿蜒流淌,黏在身體上,但她莫名地不覺得熱。
她仰望着那個男人從容不迫地對答如流,四兩撥千斤的答話很巧妙地避實就虛,他的周身散發着厚重濃郁的王者氣勢,帶着成功男人特有的魅力,讓人輕易就着了迷。
臺上,臺下,距離如此遙遠。
這樣的遙遠,蕭筱用了五年的時間拉近。
蕭筱是天生的演員,因爲她從小到大無時無刻不在演戲。
十八歲,她進了希卓旗下的娛樂公司。
但她知道遠遠不夠,她根本就見不到那個男人。
不過沒關係,她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做氣餒,她的繼父寵她,爲她砸了大筆的錢,她亦懂得圓滑處事,曲意逢迎,與她同齡的女孩子的手腕城府遠遠不及她。
何況,她美。
十九歲,她已經是大紅大紫的女星,她已經用盡了接近他的辦法,然後她發現,這個男人身邊永遠有炫目的情人,她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機會。
二十歲,他結婚了,她看着報紙上那個過分美麗的女人失神。
二十二歲,她紅遍整個亞洲,也養成了酗酒的習慣。
那依舊是一個夏天吧,夏天的末尾,下着傾盆大雨的夜晚。
她一個人醉醺醺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偶爾有路人走過,沒有人把這個狼狽不堪的女人跟大名鼎鼎的蕭筱聯繫在一起。
一輛黑色賓利無聲地滑到她身邊,沒有絲毫預兆地,她被一個很大的力道扯進去,心裡想,這是一輛價值不菲的車。
酒精讓她的記憶像斷了的膠片一樣不連貫,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那天早上她太過興奮,所以刻意忽略了那個在雨中瑟瑟發抖的夜晚。
她從宿醉的頭疼中醒來時是在自己家裡,天還沒有亮,一片黑暗中她還是一瞬間就認出了身邊的他。
她熟悉他身上的淡淡味道,Ferragamo男用香水,厚感性的木香琥珀調香水,成熟深奧,精緻考究,芳香馥郁的巖茨脂和黑香豆散發出的高貴迷戀的韻味,充滿誘惑。
她幾乎不敢動,全身都像個木偶一般僵硬着,怕驚擾了這個在陰暗中沉寂的男人,就這樣僵了許久都沒有任何動作,然後她聽到一聲促狹的低笑,沈浩希緩緩睜開幽暗的眼睛,目光已然沒有了殺伐決斷時的凌厲,徒然只剩迷離與魅惑:“你用盡了辦法,好不容易讓我對你有了點興趣,你就打算這樣坐着到天亮麼?”
原來這些年他一直知道。
他的聲線低沉磁性,如此熟悉,穿過五年的光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如今他就在她身邊,近在咫尺,亦虛亦實,難以辨認。
“你還有三個小時的時間。”沈浩希慵懶地再次閉上眼睛,深邃精緻的臉部線條在陰影中隱匿。
蕭筱覺得四肢百骸都在不停自己的使喚,不可抑止地興奮地顫抖着,她胡亂地吻着他,毫無技巧,毫無章法,只是吻着這些年來支撐着她走過來的一個夢。
戰神。她驀地想起多年前那個朦朧的念頭。
一夜凌亂的纏綿,她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周圍空得像是一場華麗的夢。
但周身縱慾後的疼痛提醒她,他來過,並且他走了。
夢沒有實現的時候你可以憧憬,但以一個糟糕的方式實現了,你就連憧憬都沒有機會了。
蕭筱在家裡縮了一天,傍晚的時候飢腸轆轆拿了幾塊錢想要去街邊的小攤上買麻辣燙,她已經好多年沒有碰那種東西了,她的飲食被徹底規劃着,十分嚴格。可她難過,難過便想要吃辣。
她提着一塑料袋看上去亂七八糟的食物回到家,剛過了轉角便看到門口的沈浩希,他閒閒地抽菸,煙霧繚繞中漫不經心地擡眼,然後看到穿着胡亂搭配的衣服,提着不明物體,嘴裡還塞着一串紅忽忽的東西的蕭筱。
蕭筱愣了,然後手忙腳亂地找鑰匙。
沈浩希拿過她手中的塑料袋,隨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咳……沈總,您怎麼來了。”剛進房間,氣氛格外尷尬,蕭筱大腦短路地脫口而出,然後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果然,沈浩希失笑,食指輕輕擡起她的下巴觀摩她漂亮的眼睛,然後玩味地說:“誰不知道你蕭筱是個妖精,怎麼……”他省略了後半句不說,蕭筱在他的注視下連呼吸都覺得不對勁。
良久,沈浩希斂起目光鬆開她,湊近她的耳邊低語:“你想要什麼?”
“……你。”蕭筱看着他襯衣上解開的兩個水晶釦子出神了好久,似乎很艱難地開口回答:“我只要你。”
……
這一年,蕭筱的演藝事業達到空前盛況,並且,她的繼父,她那個曾經一手遮天的繼父,被逼入絕境,她覺得連空氣都比以往舒盈。
但這些終究不算什麼。
他是戰神,是的,他是不敗的戰神,到最後,蕭筱剩下的不過是這樣一個十七歲時遺留至今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