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有緣得緊呢,奴家今日也是出來閒逛,採買一些西陣織回去,給家父家母裁剪兩條腰帶。卻不曾想竟能在此邂逅殿下。”
錢惟昱聞聲扭頭望去,面前是一個和安倍素子年紀相若的日本少女,穿着藕荷色的淡粉和服,面目原本被一道輕紗遮蔽,但是在錢惟昱轉身過去看的時候,倒是掀起了紗簾,好讓對方看清她的真容。
說實話,這女子的姿色還是頗爲不錯的,而且看着純真素雅,應該在安倍素子之上一些,檔次和蔣潔茹相若彷彿。只是那股氣質望去太過溫柔和順、渾然一個大和撫子的文靜端莊,故而少了幾分特點。
如果錢惟昱如今還是不曾見慣美人的沒見識之人,見到這種程度的女人自然是要驚歎一番。但是很可惜的是,正如錢惟昱如今麾下招攬到源賴光之類的名將都已經不驚訝了,實在是他見到過的名人和名媛已經太多。
因此,這個雖美、卻美得不夠跳脫靈動有特色的女子,在錢惟昱看來;就如一個天天被快餐文伺候的失去了耐心土豪讀者,看到一本慢熱的、以深度取勝的網文時那般,不耐煩去深入體味其韻味了。
當然,之所以讓錢惟昱第一時間沒什麼興致,更重要的是因爲他根本不認識面前的這個女人。只是聽對方剛纔開口說的“感謝救命之恩”來看,應該是當初自己在大江山酒吞童子的巢穴內順手救出來的那些路人甲級別的女子之一了。
當下錢惟昱也不想和對方有過多的糾纏,畢竟那天他退治酒吞童子的時候救出來的女子不少,要是一個個都以獻身報恩的話,那他還不累死?這個年頭的日本女子,也就上層個別特別出挑的美人檔次素質較高,錢惟昱可沒興趣兼收幷蓄幫日本人“度種”。
於是他也不問對方是誰,只是生硬地說道:“想不到,白樂天的詩詞,如今在日本國果真是童子可知,一首《繚綾》,人人都能隨口吟來。”
這句話看上去只是平凡的感慨日本人如今對白居易詩詞的推崇,只有讚賞,沒有惡意。但是細細看來,如果是日本人自己說出來的話,那倒是沒問題的;可是如果從一箇中原人口中說出來的話,就帶了一些鄙夷的意味了。
這就好比後世那些灣灣人用驚訝的語氣說:“哦,原來大陸人也吃得起泡麪茶葉蛋啊?”
不過那女子卻居然絲毫不着惱,只是掩口輕笑,頗顯媚態——只可惜,那女子氣質本來走的是端莊文靜的路線,此刻刻意擺出一副爲了討好別人而故作的媚態姿勢時,就有些不熟練。那媚笑生硬哀婉,爲了顯酒窩而故意笑得吊嘴角、卻有如嘴角因神經衰弱而輕微抽搐一般。
不知爲何,看到那女子的情態,錢惟昱倒是動了一分惻隱之心,莫非此女接近自己另有隱情?當下他正要出言詢問,倒是一旁的蔣潔茹出言替他解了圍。
“那位妹妹,我家殿下每日事務倥偅,許是匆匆一面之緣記不得了呢,不知……”
“哎呀,倒是奴家失禮了——奴家是池田中納言之女,池田空蟬,那日與安倍素子小姐一併被殿下救出的呢,後來聽說素子妹妹被殿下引爲體己得用之人,倒也是一段佳話呢。”
這幾人聊着的時候,因爲安倍素子一直是在一旁戴着面紗沒有揭起來過,所以池田空蟬纔對面不識。此刻聽空蟬如此說,錢惟昱倒是去拉了一下安倍素子,想確認一下是否此女果爲池田空蟬。
安倍素子這才撩起面紗,面如紅布地唯唯而言:“殿下,那位確是空蟬姐姐……奴婢在大江山上,也和姐姐一起被關了數日,只是殿下救下我們之後,便狠心直接離去了,不曾與她們一一照面。”
看來人是錯不了了,錢惟昱想了一下,手持摺扇和對方拱了拱手,說道:
“池田小姐,那日本王相救只不過是適逢其會。何況那酒吞童子擄走你們,也不過是爲了其擄走選子殿下的惡行作掩護、掩飾其真實目的罷了。如此說來,你們竟也是被殃及池魚,遭受了無妄之災。本王順手搭救,也是任俠者題中應有之義,便不用說什麼報恩了。至於今日,本王還有些許事情要去城北賀茂川,只不過順道路過此處閒逛些許,咱們這便別過吧!”
說完,錢惟昱也沒說立刻拿起腳便走,依然保持那個姿勢頓了幾秒鐘,免的太過失禮。但是對方一個纖纖弱女、雲英未嫁之身,又豈好當街對着英俊男子死纏爛打纏住不放?當下尷尬笑了一下,也就告別分開了。
錢惟昱一走,池田空蟬倒似是突然放鬆了神經,半是如釋重負,半是悽婉苦楚地長嘆了一口氣。
池田空蟬身邊原本站着一個衣着看上去只是普通侍女的女子,年紀比她還略大一兩歲,原本一直只是全程用紗簾蒙着頭臉,以至於對面一行四人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低調的存在。此刻等人走得遠了,那侍女掀起紗簾,竟是露出一張比池田空蟬更加美貌一些、但是氣質卻如同骨子裡都透出妖冶風騷的面孔,端的是配得上“煙視媚行”四個字。
“朧月姐姐,你也看到了,妹妹剛纔已經盡了全力。實在是對方……身邊美人如雲,看不上妹妹這等蒲柳之姿。”池田空蟬似乎一下子變了一副表情,在那妖嬈女子面前細聲細氣地訴說着無奈。
“真是沒用,你那榆木一樣死板的老爹是不是當納言當慣了,連教女兒都要這般死板的麼。”
理論上,日本的大納言、中納言都是言官首領,專司進諫彈劾之類的事情。所以如果一個納言稱職的話,多半要和魏徵海瑞一類的死板硬骨頭那樣才合格。故而朧月姬在數落池田空蟬的時候纔有此語。
“這不關家父的事……”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只問你:右府大人待中納言如何?如果不是右府大人這些年的提拔,他能夠做到中納言的位置麼?嘖嘖嘖,怕是四參議都做不到吧。”
聽了那妖嬈女子這般說,池田空蟬也是神色驚懼苦楚,用乞憐的語氣說道:“妹妹絕無不知恩圖報的意思,下次……下次若是再有機會,妹妹定然……使出渾身解數去……去……”
那妖嬈女子發作過了,似乎也意識到剛纔對池田空蟬這樣的貴家小姐這般說話太重了。少不得忍住沒有完成任務的惋惜,溫言勸慰道:
“罷了,你從小言行守禮,做不得這事情也是正常,以後姐姐慢慢調教你便是。那選子殿下如今才六歲,等到她長成也要好幾年時日;來日方長,我們姐妹還有機會。姐姐自己,還有姐姐已經故去的家人,都身受右府大人如海深恩,唯有以性命報答。剛纔姐姐也是爲大人立功心切,這纔剛纔對你這般兇狠,你不怪姐姐吧。”
“妹子不怪姐姐,以後妹子一定跟着姐姐勤學苦練那……獻媚之法,下次若再有機會,總要羈絆住那位殿下片刻。”
“嗯,如今右府大人得用的女子,身份都沒有太合適地可以和那位殿下接近,這纔要藉着你這個機緣巧合的機會牽線搭橋,但凡你給姐姐製造一個恰如其分的邂逅機會,剩下的,姐姐自會料理。當今聖上不簡單啊,連選子齋院殿與那位殿下之間的交往也樂見其成,如果右府大人在這方面落後了,日後一旦國中有事,那位殿下便鐵定站在聖上那一邊了。”
……
錢惟昱離開那池田空蟬之後,沒心思在西陣町再多做逗留,便一路往北漸漸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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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邊的三個女子,也似乎是對於留在那兒很容易讓自家殿下這等“如暗夜中的明月一般顯眼”的優秀男子再招惹到什麼狐媚子(咳咳,是明月,不是螢火蟲),當下竟然也強自收斂壓抑了一些逛街的心思,一聲不吭地匆匆往北走。
出了西陣町之後,蔣潔茹和安倍素子還不忘偷偷回眸顧盼,活脫脫猶如那些害怕會有美女粉絲追上來搶簽名的大明星侍女。
眼見已經走過了西陣町、快到紫竹町北部了,再往外走就是城邊相對貧苦荒涼之地了。確認沒有再遇到美女攔截的危險之後,衆人也覺得走的有些乏。蔣潔茹見陳璣年紀小、已有些體力不支;便建議錢惟昱在紫竹町北面邊上一間看上去還算清淨典雅的酒肆,坐下來歇一下腳,用過午膳之後再出城門走去賀茂齋院。
錢惟昱也不講究,這便依了蔣潔茹的建議。一男三女尋了一家用桃花紙糊窗紗移門、看去整潔的酒肆,入內尋了桌案坐定,點上了兩壺清酒、三五般菜蔬、年糕、刺身、飯糰等物——當然,這年頭的日本酒肆,那是隻有案,沒有椅子的,連杌子都沒有,只好直接在鋪在地上的榻席坐地。
飯菜很快就端上來了——日本人吃的東西大多生冷,想不快都不行。錢惟昱也不講究風度,這便拿筷子挾了便吃,那飯食菜蔬看着頗爲清爽,但是似乎是爲了延長保質期,那調味都是用醋酢浸漬的,一下子就倒了錢惟昱的胃口。
一邊吃着,蔣潔茹卻在一邊和他閒扯,訴說些一會兒見了選子內親王之後,該要如何如何勸慰選子,以及來日待選子年紀稍長之後,如何幫選子辦好和歌司、物語司之類的事情。
看着蔣潔茹如此一絲不苟地爲自己的事情着緊上心,錢惟昱心中略微閃過一絲歉疚。誰說薛寶釵這般的女子,都是天生勢力世故的呢?有些時候,她們不過是一心爲了自己的男人而已。
不過,不管怎麼樣,聽着蔣潔茹在飯桌上說得嘰嘰喳喳地,錢惟昱總算是感受到了一絲他即將離開日本的緊迫:蔣潔茹已經把後面兩三年需要給選子殿下安排些什麼助手,提供多少知書達理的才女做助手,都安排出了個梗概。或許,真是該回吳越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