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在一旁冷笑道:“你是爲了二爺, 還是爲了自己,沒人比你自己更清楚!當初灌藥是多麼兇殘,如今你好意思來裝好人?”
枕墨也忍不住站出來:“二奶奶, 若是別的過節, 這麼多年也都過去了, 沒什麼放不下的, 可你是讓姨娘生不了孩子啊!這樣的深仇大恨, 換做是您,您能不計較嗎?”
趙姨娘聽了她們的話,突然感到無比的傷感和心痛。
王夫人用手帕在眼角擦拭着:“妹妹, 我知道你是發自內心愛着二爺,我又何嘗不是呢?我當時一心想着你應該全心伺候二爺, 不能給他的仕途拖後腿, 就心一橫害了你。這幾年, 我常常做噩夢,一想到對不起你, 我真的寢食難安!好妹妹,你原諒姐姐吧!”
見蕊兒沒有說話,王夫人拉着蕊兒的手起身:“妹妹,你去我的臥房看看,我房裡只有佛像和佛經, 我自己每天燒香拜佛, 每晚抄經書, 就是爲自己做的錯事懺悔, 爲你能生孩子祈禱, 我時時刻刻盼着佛祖保佑你爲我們賈家開枝散葉!”
蕊兒紅着眼說:“二奶奶別說了,我想自己靜一靜。”
晚間, 賈政到房裡,看蕊兒對着牆躺着,默默飲泣,驚訝地問:“怎麼了?”
如煙道:“二奶奶今天假惺惺道歉,說當年害姨娘不是故意的。”
賈政道:“哼!不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什麼好心!以後少理她!”
正安慰蕊兒,賈母的貼身丫鬟來報:“二爺,老太太叫你看看這封信!”
賈政忙展開信一看,笑道:“太好了,敏兒要來了!她已經到了京郊,囑我明兒去接呢!”
蕊兒的愁雲消散開,在被窩裡問:“林姑爺來嗎?”
賈政道:“姑爺年底來不了,過了年要來接她回去。”
蕊兒道:“她一定是得知你幾年來終於回家一次,也趕來團圓,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賈政道:“明兒見了就知道了!”
翌日,賈政一早就出門,去接妹妹回家。
闔家上下歡欣鼓舞,伸着脖子等着門口的動靜,足足等到晌午,才聽見轎子進了院門,賈母由人攙着,急急迎過去。賈敏一見母親,瞬間哭腫了眼睛,賈母抱着她,拍着她的肩:“我的兒,哭什麼,到家了要歡歡喜喜纔是!”說着自己也哭了。
蕊兒擠在人羣裡看着賈敏,出嫁幾年,她越發美麗優雅了。優渥的生活,丈夫始終如一的深愛,林家蒸蒸日上的事業,都讓這個貴婦臉上毫無歲月的痕跡。
到了榮慶堂,賈母只管摟着女兒不撒手,賈政道:“幸好你這時候到了,不然要在船上過年了。”
賈母嗔道:“這孩子真是傻,出發之前不來個信,到了才說,萬一路上有個閃失,把我這條老命也送了!”
賈敏笑着靠着母親的肩:“我就是怕您着急擔憂,所以不告訴您的!這不是好好的來了嗎?”
賈母笑道:“看你這小孩子的樣子,就知道沒吃什麼苦,姑爺對你好嗎?”
賈敏道:“他對我,就像二哥對蕊兒!”
賈母笑道:“那纔好呢!”
賈敏突然有點失落:“這些年,我總沒能懷上個孩子,吃了很多藥,也到處求神拜佛的,完全沒有動靜。我不能不着急了!如海看得很開,他說大不了不要孩子,就我們兩個人過,自由自在,可我不能讓他絕後啊!”
賈母道:“你還年輕,別過於心急,我得了閒找幾個相熟的太醫問問,蕊兒也需要看看太醫纔好。”
午飯擺上桌,賈敏說:“我應該先去看看大哥再吃飯吧?”
賈母道:“看他做什麼?你以爲他很想見你呢?”
賈敏道:“也是,我就是聽說二哥回來過年,所以也來湊熱鬧的。二哥是我們全家的棟樑!”
賈母道:“你打小兒愛粘着政兒,淨欺負他老實!”
賈政道:“現在有人替我受欺負了,太好了!”
見蕊兒一直插不上話,賈敏招手道:“嫂子,過來呀!”
蕊兒笑道:“別這樣喊!”賈敏知道是怕一旁的王夫人不悅,笑道:“你只管答應,怕誰不成!”
蕊兒只得過去挨着賈敏,在榻沿坐着。
賈敏拉着蕊兒的手:“你隨我哥哥去那麼偏遠的地方,一過就是幾年,真不容易!我要替我們賈家謝謝你,要不是你的追隨和付出,我哥不一定熬得住!”
蕊兒道:“你出了嫁的人還代表賈家呢?你代表林家纔對!”
賈母道:“敏兒,我看你帶了幾十箱東西,分禮物別忘了蕊兒的!”
賈敏笑道:“這還要你說嗎?她的禮物是最好的!”
有賈敏在榮慶堂,蕊兒恨不得長在賈母屋裡,賈母也喜歡她熱鬧話多,總是拉着不讓她走。
賈敏說:“娘老了,越來越像小孩了,這麼依賴兒女!”
賈母說:“是啊,你爹爹一走,我就成了家裡的頂樑柱,可我也想當個老佛爺啊,什麼也不管,就看着滿地兒孫多好啊!”
說話間,賈敏從一個木匣子拿出三副長命鎖和手鐲腳鐲,兩副命人送去榮禧堂給賈珠和元春,一副給了蕊兒。蕊兒推辭道:“姑娘的美意我原不該辭,可我沒有孩子,而且也沒有可能生出孩子,給我不是浪費嗎?姑娘留着自己將來給孩子吧!”
賈敏道:“好人有好報,你一定會感動上天,生下孩子的!我真盼着你和我哥能有個孩子!有孩子可以在這個大家族立足,這且不說,你有了孩子該有多少樂趣啊!咱們女人怎麼能少得了孩子呢!”
賈母道:“你們兩個好孩子,都只是這一樣不足,也是可嘆!我請王太醫來,你們一併看看吧!”
不一會兒工夫,王太醫就到了榮慶堂,牽着線爲蕊兒和賈敏把脈。
先是看了賈敏的,王太醫笑道:“姑娘的病不妨事,是身子骨弱,多調養幾年,孩子會有的!”
待到看了蕊兒的病,王太醫大吃一驚:“這……姨娘是不是服用過不當的藥物?”
賈母問:“怎麼樣?有辦法治嗎?”
王太醫道:“姨娘現在體內的毒氣瀰漫,雖說不至於危及生命,但孕育幾乎是不可能的,我也沒有特效藥,這個需要身體自己排毒,是個很漫長的過程,也許一輩子就沒這個緣分了,也許有一天毒排完了,自己就好了,也是說不準的事。若是當初中了毒立即求醫,還有救,現在病根深種,只能聽天由命了!”
蕊兒聽了,眼淚便止不住了,賈母送走了王太醫,也憤憤地罵道:“王家好歹是侯門,這下三濫的手段怎麼能讓正經女兒學!害她人不孕,縱是再好也還是毒婦!”
賈敏笑道:“若是實在治不好,將來我多生幾個,送你一個!”
蕊兒道:“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還送我呢!你千辛萬苦生的孩子,現在說得輕鬆,到時候看你舍不捨得給我!”
話分兩頭,且說賈政和賈赦隨同賈敬、賈珍在家族庫房收租,因下半年大旱,糧食減產嚴重,惹得賈家幾位爺大發雷霆。
賈政出面勸道:“算了吧,放過他們吧!我們對農戶也是太苛刻了,這天災也不是人爲的,怪他們也無濟於事!”
賈赦道:“你倒是說得輕鬆!這點東西都不夠塞牙縫的!”
賈政道:“在外面這幾年,我纔算是真正和底層百姓們混在一起,我知道他們都很不容易,逢着年景不好,租子交不齊,辛辛苦苦一大年,家裡米缸都是空的,全家衣不蔽體,家裡四壁透風!”
賈敬笑道:“咱們家都快入不敷出了,你還有心情同情這些人?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
賈珍是晚輩,不好多說,只是打着圓場:“他們也滑頭着呢,你知道是收成不好還是私藏了?”
賈赦道:“讀書讀多了的人都這樣迂腐可笑,指望着大庇天下寒士,獨獨自己凍死呢!”
賈敬道:“他如今有點功勞,指手畫腳也是正常,往年也沒見他過問這些事。”
賈政招架不住,退到一邊,心裡又憤怒又無奈,他不知道這樣維持的滿門榮耀能撐到什麼時候,更不知道罪惡的盡頭有什麼在等着他們。
夜裡,賈政想着兒子是唯一的一點希望,提着燈籠就去王夫人處看賈珠,賈珠睡着了,呼吸均勻,面容俊逸。賈政滿足地俯下身子,蹭了蹭兒子的面頰,又到暖閣看了看女兒元春,替她掖了掖被子。
正要出門去,王夫人道:“坐一坐吧,外面冷。”
賈政道:“不必了,到蕊兒那裡也不遠。”
王夫人道:“你總不跟我聊聊,很多事哪裡會清楚?前幾年我不是說我妹妹和薛家公子定親了嗎?前陣子她嫁過去了,據說十分幸福美滿呢!薛公子待她極好,家裡也沒有公婆,過門就是當家主母。”
見賈政不甚關心的樣子,王夫人又說:“這個薛公子清高着呢,一房姬妾也沒有,只說簡簡單單過小門小戶的日子便是賽過神仙。這樣的日子,怎由得人不羨慕呢!”
賈政全不往心裡去,提着燈籠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