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忙叫人去請來李紈, 正碰上趙姨娘和探春來了,一個個見了黛玉都悲泣起來,此時黛玉的手已經涼了, 目光也散了, 最後一滴淚掛在臉頰。紫鵑給黛玉擦洗着, 忽然黛玉啞着嗓子喊了一聲:“寶玉, 你好……”沒說完就嚥了氣, 一身冷汗浸透了衣衫。風聲颯颯,月影斑斑,瀟湘館一片慘淡淒冷。
王熙鳳得知黛玉死訊, 悄悄告訴了賈母,賈母兩眼一黑, 歪到榻上, 半晌才緩過一口氣來, 眼淚交流:“是我做錯了害了她!”說着就要去瀟湘館,王夫人死死攔住了, 怕她哭出個好歹。
賈母對王夫人吩咐道:“發送一定要最上等的……”正說着,寶玉來了:“北靜王來過了沒呢?若是林妹妹不依,就回絕了人家,讓她一輩子在咱們家住着吧!”一句話又引得賈母大慟,王夫人忙拉着寶玉走開了。
倒是寶釵聽到了消息, 到榮慶堂看望賈母, 適逢賈母滿面淚痕, 問道:“林妹妹病得怎麼樣了?”賈母不由得淚水直淌:“你別跟寶玉說, 你林妹妹沒了。”本來有所耳聞的寶釵得到證實, 也忍不住拿帕子擦拭眼淚,回到屋裡坐立不安。
待到寶玉回了, 口口聲聲說要去瀟湘館看林妹妹的病,寶釵心想,總要有人捅破窗戶紙,因此說:“告訴你實話吧,林妹妹沒了。”寶玉大驚:“誰說的?”寶釵道:“我還會好好的詛咒她不成?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你們兄妹和睦,怕你聽了難受,所以不肯告訴你。”寶玉放聲大哭,倒在牀上。
待寶玉從昏天黑地的悲痛中略回過神,就鬧着要去瀟湘館,此時的瀟湘館已是空空蕩蕩,黛玉靈柩移出去了,寶玉哭得聲嘶力竭,賈母和王夫人趕來,也都泣不成聲。
寶玉一步步挪着,目光所及,腳步所至,皆是黛玉的身影,她的笑、她的淚、她的嗔、她的喜,她瘦弱嫋娜的身姿,她的小心思,她的伶俐可愛……睹物思人,寶玉愈發的嚎啕大哭,幾乎死去活來。
賈母纔要勸他,寶玉又連聲喊紫鵑,紫鵑心裡深恨寶玉,不肯來見,賈母和王夫人親自去喊,紫鵑纔到跟前,將黛玉燒帕子焚詩稿、病情怎樣惡化、怎樣最終死去,又說了一遍,寶玉更是哭得肝腸寸斷。紫鵑又說,黛玉生前要求去家鄉安葬,不做異鄉人,賈母和王夫人聽了又滾下淚來。
自此,寶玉日夜不得安寧,頭暈身熱,只覺身體是個累贅,腦中紛雜,耳邊嗡嗡響,心裡又空又痛。寶釵知他身虛氣弱,每天調養着,哄勸着。
這天寶玉昏睡着,忽然沉入一個夢境,夢裡一片漆黑,分不清方向,他恍恍惚惚看見有人走來,因問道:“此是何處?”那人道:“這是黃泉路,你何故來此?”寶玉道:“我尋訪一位故人。”那人問:“故人是誰?”寶玉道:“姑蘇林黛玉。”
那人道:“林黛玉無魂無魄,無處尋訪,回去吧!”說着取出一石擲向寶玉心口,寶玉驚醒,卻見寶釵和襲人圍繞着,自己仍在牀上,月光依舊皎潔。
寶玉的尋死之心被不知什麼拖累着,日子渾渾噩噩過着,終究意難平。
賈政早年間在南昌府任職幾年,這次復任舊職,倒是熟門熟路多了,一到任就立志要做出一番事業,振興家族,安撫百姓。因此,在江西糧道任上,賈政首先做的就是盤查糧倉,革除勒索鄉民的弊端,拒不受賄營私。
賈政身邊那些幕僚跟班,在京城的時候已是憋屈得很,幾年沒什麼油水,如今到了外地,指望着撈一筆,誰知賈政偏偏如此古板嚴肅,於是他們藉着賈政的名義在外面借貸,私下裡借賈政的由頭受賄,又不聽差遣,還互相攛掇着訛詐賈政家中帶來的體己銀兩。長生和福貴雖然忠心,畢竟寡不敵衆。
不僅如此,衙役們還在政務上百般干擾賈政,賈政爲人清廉正直卻不圓融世故,事事處處被矇蔽也無所察覺。
卻說許久沒有登門的南安太妃這天親自到賈府,賈母和王夫人實在摸不着頭腦,只好盛情招待。
南安太妃一坐下,就開門見山地說:“那回給老太太祝壽,看了你們家的幾個姑娘,個個都極好,我回去以後時常惦記着。除了那幾位出色的親戚家的女孩,還有一位是你們自家的,是叫探春吧?她舉止氣度超凡脫俗,真真是對了我的眼緣了!我這回來呀,是想和你們商量商量,收她爲義女,你們看如何?”
賈母忙說:“我們無緣無故高攀,實在是誠惶誠恐,太妃是有什麼緣故吧?”
南安太妃笑道:“老太太果然是個明白人,我也不繞彎子了,你們想必聽說過,先前許多年南邊安穩無戰事,近些年那些歸降的藩屬國卻一個個的挑起事端。我們南安郡王正是負責南方戰事的主帥,這幾個月來跋山涉水,加之水土不服,糧食也補給不足,竟吃了敗仗。現如今人家要求和親,我只有一個女兒,怎麼忍心?況且她自小病弱,怕是在路上小命就沒了,所以我想……”
賈母和王夫人都吃了一驚:“和親?”
太妃笑道:“是的,你家這個女兒是我見過最合適的,她的風度一定勝似我的親生女兒,不會辱沒我們王府的名聲。再說,賈府如今雖大不如從前,這也無須諱言,但你們畢竟是世家中的翹楚,所以我們已經上報朝廷,選定了探春姑娘。”
賈母問:“既如此,日子定了沒有呢?”
太妃道:“這倒沒有,那些繁文縟節的,自有人來詳談,我今兒來是爲了表示我的誠意。”
南安太妃出門後沒多久,史湘雲的新婚夫婿衛若蘭來賈府求見賈母,賈母忙讓他到榮慶堂。衛若蘭含淚道:“我父親隨南安郡王出征,如今戰死沙場,人家要和親,我聽說可能要來賈府選女孩子呢!”
賈母道:“我剛剛聽南安太妃說了,哎,我們賈家如今處境艱難,也沒個貴妃撐腰了,還得罪過忠順王府,哪裡都沒有說得上話的,朝廷一個得力的也沒有,難道還能抗拒不成?”
衛若蘭道:“只怕我們衛家也從此衰落了!”
賈母道:“湘雲怎麼樣?”
衛若蘭道:“她自從嫁到我家,每天開心滿足,眼下是不錯的,我只怕好景不長!”
賈母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當天趙姨娘得了消息,忙跑去探春屋裡:“你聽說沒?”探春道:“聽說了。”
趙姨娘拉着探春的手哽咽道:“自小你算在太太名下,我都沒來得及好好疼你,你就要去那麼遠的地方,這一輩子不知道還能見幾回呢?”
探春沉默半晌,強笑道:“若是這一去,能爲我們賈家掙得一點體面和地位,也算是我不枉活一回!”
趙姨娘道:“咱們家的處境已經這樣難,我也是個沒用的,竟沒人能幫幫你,把你留住!你知道要去的是什麼地方嗎?”
探春說:“聽說是南邊的茜香國。”
趙姨娘忍不住又哭起來:“人生地不熟的,語言也不通,一個親人也沒有,你去了可怎麼活啊!”
探春道:“惟有審時度勢罷了!娘,我有話要囑咐你,咱們家好日子不多了,你也看得出來吧?第一要緊的是督促環兒用功讀書,若是讀不進去,起碼不要學歪了。再就是一定要提前準備後路,萬一有那一天,用得上!”
趙姨娘道:“你父親手裡銀子不多,他用體己錢在京郊置了點地,說是給我和環兒的。”
探春流淚道:“從小到大,不能喊你一聲母親,你從來直爽,吃了好多虧,將來我不在,好好保重自己!”
母女倆相擁而泣,如煙和枕墨也都在一旁抹眼淚,賈環已經成了淚人兒。趙姨娘道:“我給你招惹那麼多麻煩,眼看着你長大了,可以不受我的氣了,誰知一下子要去天邊兒!”探春道:“快別這麼說!”
趙姨娘又說:“那個南安太妃,爲了自家的穩定,搶走我的女兒!都是做母親的,她忍心嗎!”探春道:“別說傻話了,莫說是女兒了,她要環兒你也不得不給她。不知父親是否能回來送送我,可憐你們還沒有受我一絲一毫的孝心!”
趙姨娘道:“這樣的大事,他應該能回來的!”
果然,賈政在江西得了信,即刻啓程返京,此時南安王府和賈家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茜香國擬定的日期恰是清明時節。
臨別前一天,探春在宗祠祭拜,流淚道:“這一生不知還能不能回來,求祖宗保佑我們賈家吧!”
賈政走到探春身側,半天說出一句話:“雖說你這一去帶着兩國修好的任務,可做父親的,只盼着你保護好自己,平平安安。雖然隔得遠,只要你好好的,我和你娘也就安心了!”
探春跪在地上向賈政叩頭:“父親,這一去若能挽回賈家命運,女兒無怨無悔!”
賈政一把扶起道:“路途遙遠,大海茫茫,難免水土不服。到了那裡,謹言慎行,往後你就沒有我們的庇護了,可一定要小心吶!”
探春說:“我一定會爭取機會回來看你們的,你們都要保重身體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