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聽了趙姨娘的話, 低低地說:“只要你有這份心,比什麼都重要。但是人的壽命禍福,都未可知, 也許我能活到七八十歲, 也許今年就沒命了, 都是說不準的事, 我不想看到你受我的連累。我不在了, 你也要好好的生活,讓我看着欣慰。”
蕊兒道:“你不在了,我活着也是一副空骨架, 再多活幾十年有什麼意思?當個寡婦,還不如隨你一起!”
賈政道:“蕊兒, 官場上的事沒有定數, 我這些年也看得多了, 咱們國公府歷來也聽得多,不知多少高門大族一夜之間土崩瓦解, 昨日還是一品大員,今兒就是階下囚,明兒就是路死無人埋。我雖然還算不得悲觀,也不敢說富貴久長、官運亨通。假如有那麼一天,我希望你好好活下來, 帶着我的希望、我對生活的熱愛, 甚至說不定你還能保存一點我們賈家的血脈, 這不比死更讓我安心嗎?”
蕊兒半晌沒說話, 兩個人在黑夜裡寂靜無聲。
賈政又說:“當初我母親和我父親伉儷情深, 也是金陵和京城的一段佳話。我父親走了,我母親的痛苦沒有人懂, 可是她不能殉情,因爲她要撐住我們這麼大的家族,她還要替我父親看護這個家。難道說我母親不願意隨我父親去嗎?可是很多時候,死只需要一點勇氣,活着卻需要無比的責任心。”
“好,我答應你,假如有那一天,我好好活下去!”蕊兒說。
“也許我這樣說,有點自私,但我真的希望你長命百歲,只要能活下去,千萬要活着!”
“好!除非是病魔厄運使我不得翻身,只要有法子,我一定好好活下去!”
趙姨娘和賈政的生活,也並不總是這樣美滿和諧。
到年底,他們就吵得不可開交,一個大怒不止,一個跳進黃河洗不清。這還要從賈政的交遊說起。
這天正是臘八節,從衙門準備回家,賈政的手下有一個師爺叫李素的,一把拉住賈政的袖子笑道:“賈老爺天天回家這麼積極,也不說體恤體恤我們這些沒有家眷的!”
賈政笑道:“怎麼?你想吃臘八粥?走啊,去我家,我家裡一定煮好了!”
李素擺手道:“去你家裡,又要講禮數,我們在外面喝點酒點幾個菜吧!”
賈政道:“你小子也想着撈我的好處了!也罷,走吧,早點去早點走,我還要回家呢!”
李素道:“人人說你怕趙姨娘,果然是真怕!”
兩個人一起信步走着,看見一家“來福酒家”生意很好的樣子,酒旗也做得別緻,賈政說:“就這裡了!”
李素笑道:“你可真會選地方!以前來過吧?”
賈政道:“哪裡,這是頭一次來!”
兩人一進門,就被酒家簇擁着請上二樓。
一上樓,賈政傻眼了:滿眼花紅柳綠,鶯鶯燕燕,嬌嗔淺笑,不絕於耳。
賈政纔要下樓,李素一把拉着:“咱們吃咱們的!”
酒菜上桌後,賈政目不斜視,只管低頭吃菜,間或抿一小口酒。李素道:“賈老爺,你不要在我面前拘着,怪難受的,咱倆天天在一處,怕什麼,我又不會亂說!”說着就要找酒家點幾個姑娘。
賈政正色道:“這是幹什麼?”
李素道:“好好好,我叫來陪我,不與你相干。”
賈政說:“我手裡可沒有現銀,只夠這點菜錢和酒錢,你想玩別的,我可沒有銀子。”
李素笑道:“你是摳門還是真沒錢?趙姨娘把你管這麼嚴?好好好,我付錢,我孝敬您可以了吧!”
賈政橫豎拉不住,李素一會兒就選了兩個女子回來,問賈政:“你真不要?選一個吧!”賈政拉下臉來,只管吃自己的,一個綠蘿裙的女子見狀主動湊到賈政身邊,軟綿綿靠着他的胳膊,賈政用力一推:“做什麼?”女子大概從未遇見這種事,也擱不住臉,起身就往李素身邊去了。
李素左擁右抱,連拿筷子的手都騰不出來,幾個人黏黏膩膩,調笑無度。
見他們的浪態越來越恣肆,賈政起身告辭:“我先回去了,家人等太晚了不好。”
回到家中,蕊兒照例迎上來抱着賈政的臉親了一口,即刻變了臉色:“你去了哪裡?怎麼一股酒氣?你吃了飯回來的嗎?”
賈政道:“剛和師爺李素去吃了頓飯,實在是盛情難卻。”
蕊兒疑惑地再聞了聞賈政:“我怎麼聞着你身上一股粉香?我可沒有這種濃香的粉,是誰蹭到你身上的?”
賈政忙說:“沒,沒有!我沒有!”
蕊兒冷笑道:“有沒有你自己清楚!”
賈政不想在走廊大聲嚷嚷,拉着蕊兒的手:“我去屋裡跟你說。”
蕊兒冷冷地:“怕什麼,你怕誰聽見?滿屋子都是你的奴才,你忌諱什麼?”
賈政拉着蕊兒到了房間,關上門,輕聲說:“你還不相信我嗎?是那李素要我去吃飯,誰知道吃着吃着他叫了兩個女子過來,有一個厚臉皮的過來就往我身上靠,被我一把推開了,我就回來了!”
蕊兒道:“一把推開了?鬼才信!你怕不是一下子將人家順勢推倒了吧?”
賈政急了:“我要是騙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蕊兒怒斥道:“你不回來吃飯也不叫個小廝傳個話,害得我在這冷風裡凍了這麼久!我又擔心你有什麼事!到現在我還一粒米都沒沾,你有良心沒有!”
賈政也愧疚得很,不知說什麼好,蕊兒又問:“既然你沒有這個心思,你怎麼不阻止他?你不就是想沾光!你要真是個正經人,一進去看明白了就該走!”
賈政到書桌前,咬破手指就寫血書,急得蕊兒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我又不識字,你這是何苦呢!”
賈政說:“這幾個字我念給你聽:賈政若辜負趙蕊兒不得好死!你收着,這是給你約束我的!”
蕊兒心疼得眼淚打轉:“幹嘛呀!我信你,我就是氣不過你不會推辭!”
賈政扶着她的肩:“好啦好啦,吃飯去,以後別瞎猜疑,自己吃虧!”
自此,趙姨娘更放寬心,她相信自己的男人是值得她赴湯蹈火追隨一生的。
賈政有了趙姨娘佈置的溫柔鄉,常常感嘆不想當官,只想做一對平凡的民間夫妻。蕊兒打趣說:“你們讀書人都是假清高!我們現在這樣不就和民間夫妻差不多,難道你真想親自去耕作去砍柴挑水?假如咱們一個打下手的也沒有,你也許一粒米也種不出來。說什麼田園樂,那是因爲你滿眼都是風景和悠閒,等你當了農夫,你就只覺得苦和累!”
賈政拈着鬍子哈哈笑道:“說你不識字吧,你倒懂得挺多,我們這些人反被書本蒙了心!”
到了臘月二十,就是賈政開始休假的日子了,他提前和蕊兒商量着過年的事。
蕊兒想念老太太,有點想回去,賈政更是想念母親和兒女,記掛着家裡大小事務。可是他一算起來,春天的時候緊趕慢趕尚且用了一個多月,差點丟了半條命,這天寒地凍的時節,一個月絕對不夠一個來回。山高路遠,心有餘而力不足。
賈政決定不回家,寫信給母親說明緣由,遙向家人問安。
不久就收到賈府來信,一共是三封,先是賈母表示理解兒子的艱辛,叫他不必掛念家裡,家裡一切安好,叫賈政要克勤克儉、兢兢業業,不可怠政,不可被人揪住辮子,又囑咐蕊兒盡心服侍賈政。
第二封是王夫人的,她說兩個孩子很好,只是都想念自己的父親,日日在家裡唸叨呢!又說自己實在牽掛賈政得很,以至於茶飯不思,好在賈珠更加聰明伶俐,元春更是天資異於常人,又越發的嬌俏可人,是她唯一的安慰。看到孩子的消息,賈政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第三封信很短,是周姨娘託王夫人代筆的,問二爺是否安好,又問蕊兒需要什麼,叫蕊兒不要不好意思開口。
隔着迢迢山水,看着家人的來信,彷彿一家人齊聚了。蕊兒一遍又一遍叫賈政把信再念一遍,激動得不行,非得要賈政再回一封信,說這裡大家都好,想念賈府的親人們。
在異鄉過年,當然也不能含糊。
蕊兒自己搭着□□到處貼對聯、掛燈籠、貼窗花,又和長生、福貴一起去集市買了許多煙花。
除夕那天,小家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幫着包餃子,賈政遍尋不到賈府過年必吃的鹿肉,只買了些羊肉燉胡蘿蔔。蕊兒說:“這就很好了!你去看看那些普通百姓家裡,連包餃子的麪粉也買不起呢,我們有羊肉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我們的餃子餡兒也是肉,這還不幸福嗎?”
十幾個人不分地位身份,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圍着吃餃子、吃羊肉。吃着吃着,枕墨就哽咽了:“我好像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蕊兒往她碗裡夾了一大塊羊肉:“這麼開心的時候,不要矯情!我們就是一家人啊,你們就是我的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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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晚飯,蕊兒要賈政去放煙花,賈政說:“我向來怕煙花爆竹,總覺得會炸到自己!”
長生道:“怕什麼,我去!”